686 第八十五章 巫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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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皇後的車駕準備停當,  開進鄴城時,車隊浩浩蕩蕩,旗兵在前,  甲兵在後,  依仗鋪得聲勢浩大,  引來許多鄴城的百姓圍觀。
    他們感到很驚奇,畢竟這樣一位尊貴的大人物何時來到鄴城的,  他們竟然一無所知。
    但也有人有些內部消息,便繪聲繪色地說起他的某位姻親是袁氏的部曲,  婦人也在後宅做活,因此聽說過這個婦人。仆役們都以為這是袁氏的一位女眷,  帶著兩個孩子投奔而來,  被安置在袁府後麵的偏院裏。
    這孤兒寡母的很是可憐,  所以誰能想得到呢?那個在無人理睬的角落裏忍受寒苦的婦人竟然是大漢的皇後!
    天啊!據說寒冬時,袁氏連炭火都給不足呢!
    再看看皇後而今的儀仗,  還有那個馬車!
    那樣寬大的馬車!裏麵一定鋪了厚厚的墊子,放了炭盆,  簾邊還要垂下香球!於是車裏就香噴噴,  暖融融的,  聽說那些豪闊大戶都是這樣裝飾女眷的馬車!
    這才是皇後的體麵!
    他們嘀嘀咕咕了一陣皇後,又嘀咕了一陣讓皇後皇帝夫妻得以團聚的平原公,平原公自然是個好人,  但袁公也不錯呀!
    至於皇後在鄴城生活得寒苦,那與袁公有什麽相幹!都是劉氏的錯!
    他們在圍觀過車駕之後漸漸散去了,  楊修掀起簾子,仔細觀察了一下自己那架送去讓工匠維修的馬車,那確實是用厚厚的墊子鋪就,  簾子上還掛了一個香球,是鄴城的風格。
    而原本住著城中最為豪闊家族的宅邸裏,鄴城曾經的女主人已經漸漸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巫蠱其實不是什麽大動幹戈的陰謀,這東西不必結聯黨羽,不必交通內外,更不必陰養死士,所以隱蔽可以說是這個陰謀最大的長處了,畢竟陰謀總是需要看到效果的,而巫蠱的效果從來都是一言難盡。
    但巫蠱又經常被人察覺,理由也很簡單,搞這個陰謀的人精神狀態經常是不太穩定的。試問一個心智堅韌,理智在線的人怎麽會搞巫蠱呢?曹操三番五次被呂布搞,被陸廉搞,被許攸搞,被袁紹搞,好不容易抓到一次極好的絕殺機會還被審配用命給搞了,他要是搞巫蠱的話,那個小人都得整個玻璃櫃一個個擺起來,可誰都知道曹老板睚眥必報,誰都也沒聽說曹老板會打不過紮別人小木人啊!
    所以,搞巫蠱的人如果身邊沒有一個神神叨叨的人,那他自己就很容易神神叨叨起來。
    劉氏原本是很能壓製住內心想法的一個人,她嫁給袁紹作繼妻這麽多年,一直是個溫柔恭謙,謹言慎行的模樣,但袁紹死後這一連串打擊太大,她的精神已經碎成一地渣子,實在是偽裝不來了。
    剛開始時,她隻是沉默寡言,她是不做事的,陸廉看她是個頭發花白的小老太太並不為難她,眾女感念袁紹,又畏懼她的狠毒,因此待她更是恭恭敬敬,她性情既然變得孤僻,大家不去惹她,留她自在發呆便是了。
    但劉氏還是要吃飯喝水,洗漱便溺的,她是貴女出身,生活技能約等於零,因此需要甄氏來伺候,甄氏伺候不來時,自然有袁紹的族侄女過來幫一把手。
    劉氏睜著兩隻眼睛,聲音是很和氣的,但目光不看人,隻遠遠地盯著前宅,清晨時嘴裏叨叨咕咕,晌午時往前宅的牆下走一走,轉一轉,到了夜裏,陸廉回到前宅,劉氏立刻就改變了麵向,不去看,隻豎著耳朵去聽前麵的聲響。
    那位貴女很是不安,悄悄去尋甄氏來問。
    “伯母竟是怎麽了?她這一日接一日瞧著,越來越恍惚了!”
    井邊寒涼,甄氏就在寒風裏低頭刷著木桶,一句話也不說。
    貴女沒忍住,推了她一把,“阿嫂,你這是何意?”
    “阿母行事,我何敢置喙?”
    “行事?”貴女敏銳地察覺到甄氏的話裏藏了些什麽東西,“伯母不是病了?”
    甄氏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那眼睛裏藏著深重的痛苦,難以言喻的恐懼和絕望,貴女忽然一下子就猜到了。
    “她可是……”
    甄氏又將頭垂下,那個木桶已經被刷得很幹淨,她沉默地打了一桶水後,將稻草蓋在井蓋上,吃力地拎起水桶走了,留下那個女孩兒慢慢地想,想得一臉驚恐,突然跳起來跑去尋自己的阿母。
    一個偶爾近前搭把手的貴女都能察覺到的事,甄氏更是一清一楚。
    劉氏已經瘋了。
    她雖然獨居一室,但甄氏為了伺候婆母,是睡在外室的。她第一次聽到婆母在深夜裏嘀嘀咕咕時,以為是在喚她近前伺候,因此立刻起身了。
    但當她湊近時,她聽到了令她毛骨悚然的聲音。
    劉氏先是在室內祝禱詛咒,她請五方上帝幫她誅滅陸廉,她尋陸廉的指甲很難,但的確得了一根頭發,她是有法力的,她對此確信不疑。
    等到陸廉死了,她下一個就咒死劉備,然後是曹操,再然後呢?
    甄氏渾身冰冷地聽著一下又一下銳器戳在木頭上的聲音,聽著劉氏癲狂的禱告,聽她說起她下一個,下下個詛咒的目標,那其中甚至有甄氏的名字!
    到了白日裏,甄氏並沒有找到那個小木人,她借整理之便細細地翻過床褥,卻一無所獲。但她是個聰慧的人,見到劉氏目光頻頻看向西方,甄氏就約莫猜到。
    那東西已經被劉氏埋下,而且恐怕很難取出來了。
    劉氏是不在乎之後的麻煩了,她白日裏很矜持,不願意將得意表現在臉上,入夜後卻會肆意宣泄她內心的狂喜:陸廉是必死的!等她咒殺了賊子,大將軍就要擊敗劉備,得勝歸來啦!三郎在哪?快讓三郎將慶功儀式準備起來!
    漸漸地,她的青春又回來了,夫君愛重,兒子乖巧,姬妾是已經被她殺光了不存在的,可她還是河北四州的女主人!
    她活在了自己的世界裏,帶著五方上帝的威力,痛痛快快,不受任何人的拘束,但這府中的袁氏女仍然要與陸廉共處一府,繼續過著她們並不痛快的生活,這生活的確是受人拘束的,性命卻無虞,否則她們也不會有膽子同陸廉嘰嘰歪歪,要這要那了。
    但如果巫蠱之事被發現,會怎麽樣呢?
    甄氏不能去想,她沒有活在那個虛空而美妙的世界裏,她隻要一想,就會覺得喉嚨被無形的手抓住,無法呼吸。
    她甚至無法想象這件事如果被有心人知道,會用它策劃出怎樣的陰謀!
    這個美麗的婦人拎著水桶,步履沉重地走上台階,轉過一道長廊之後,她像是忽然脫力,那桶水被重重地放在了地上。
    她望著水桶裏自己絕望的臉,忽然無聲痛哭起來。
    有人在水裏看見了自己的臉,有些不滿意地摸一摸。
    “胖了。”曹操說。
    “連日宴飲,主公豐腴些也是正常的。”
    曹操還是不太滿意,“奉孝何故晨起至此?”
    郭嘉笑眯眯地,“不如此,不得見主公。”
    “一時聚攏,”曹操平淡地說道,“非忠心也。”
    雖是一時聚攏,但邯鄲已經隱隱成為了冀州新的州治,這裏繁華得城中幾乎住不下人,有無數房屋被拆了重建,百姓們或是真心,或是被哄騙威脅,將自己的房屋交了出來,那泥屋很快就被拆除得隻剩地基,而後在寒天地凍之時,迅速起了一座座寬敞明亮的大屋。
    曹公像是有什麽魔法,輕易就將那些投奔他而來,又滯留於城外的士人豪強安置在城中,並且連日宴飲之間,他們已經被這位梟雄的才華迷得暈頭轉向,幾乎予取予求。
    但這還不夠,曹操說,這些人投奔他是真的,但其中有許多人是擔心劉備的態度而來,或許也可以說,他們能來,還是拜陸廉昔日名聲所賜。
    如果劉備也有他這樣的耐心,也有他這樣聚攏人心的手段,如果陸廉在河北的手段再柔和些,這些人很快就會跑光了。
    畢竟哪個正常人願意腦袋別褲腰帶上生活呢?這仗是已經快打完了,曹操也好,袁熙也好,天下人都不覺得他們有抵抗劉備的能耐啊!
    “主公明斷,”郭嘉說,“因此不能再等。”
    “我亦知此,隻是劉備入城後施以寬柔手段,生民未犯,”曹操沉吟道,“他尚未攻破袁熙……”
    “有袁譚未除,主公又手握重兵,立於臥榻之側,”郭嘉道,“若主公是劉備,主公會北上攻袁熙麽?”
    曹操摸摸胡子,“奉孝晨起而至,必有高明之謀授我。”
    聽了這話,郭嘉消瘦的臉上浮現出一個微笑,他自袖中取了一封手書,遞給曹操。
    曹操拆開看了幾眼,先是皺眉,而後再看郭嘉一眼,忽然開口問了:
    “這般陰私事,奉孝如何得知?”
    郭嘉笑眯眯地,“我與袁三公子十分相厚,曾多次前往拜訪。”
    拜訪的次數多了,總會有辦法將別人的仆役變成自己的。
    曹操拿著這封信,發起愣來。
    “主公,劉備能不能容冀州之士,主公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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