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8 第八十七章 求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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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師君是個神仙,  蜀人這麽說。
    但這話要是講給陸懸魚聽,她會疑惑:神仙為什麽會來鄴城呢?
    神仙可能是看到了龍氣,出秦嶺來見一見這位真龍天子,  看看他的才德品行是不是配得上天帝給他的重任,  如果配得上,那神仙還要分享一點自己的真知灼見,給他一點良言。這些話是可以記錄在史書中流傳後世,  作為劉備受禪的神聖性合法性證據之一。
    以上說法一般是孫乾糜竺或者簡雍先生會告訴她的。
    神仙是個很愛蜀中百姓的人,他得知天下將定,  希望看一看這位新君心性如何,是否還會對西南大動幹戈,如果有這方麵的想法,  希望能夠勸說他休養生息,  這樣就免除了蜀中百姓的勞役和災禍。
    以上說法一般是諸葛亮會告訴她的。
    神仙的媽被劉璋殺了,他跟劉璋是死仇,  今見劉璋將好大兒都送到劉備身邊拉攏關係,再見老劉家又重新支棱起來,  神仙肯定就不淡定了啊!劉備能給漢室宗親發薪水,可他這個諸侯眼中的“米賊”也有這個待遇嗎?那必須得過來趕緊拜拜山頭,再不來他怕來不及啊!否則漢中離鄴城這麽遠,趕路不累嗎?你當他真能禦劍飛行嗎?
    以上說法一般是司馬懿會告訴她的。
    當然,她看到的張魯並不神仙,  盡管他擺了一張有點故弄玄虛的臉,  但在看到她的反應後,那張臉立刻轉為了和氣的滿臉笑容:
    “大將軍真天下英傑!”
    初次見麵,就這麽喜歡她,她心裏嘀嘀咕咕了一會兒,  “張師君也是。”
    張魯就很自然地擺擺手,“豈敢當此評?魯不過蜀中方士,見李郭為禍,不忍關中生民流離,與同道建義舍,置義米肉於內,令流民量腹取足,因此聚斂些民夷,非真師君也。”
    她聽了這話,立刻就肅然起敬了,“那你至少是個好人。”
    這樣直白的話一說出口,張魯就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起來:“大將軍之性情,入世又似出世,當有神仙襄助,平原公何必擔憂!”
    劉備摸摸胡子,似乎還是有點不放心,“辭玉,你當真無恙?”
    她撓撓頭,“主公,你真信這個?”
    主公僵了一下,旁邊坐著的張師君也僵了一下。
    當著人家搞五鬥米道的麵說這種話,很不對勁,哪怕是她這麽不會說話的人也反應過來了,她想想,又找補了一句:
    “信也沒什麽,我就隨口問一句,你們別放在心上啊。”
    主公和客人都被創得暈頭轉向,重啟得等一等。
    許攸的故宅裏已經哭聲一片。
    詛咒陸廉,這是何等可怕的災禍!她們都不是愚人,都明白這事的性質與她們平時抗拒做活,找機會和陸廉哭鬧撒潑是截然不同的。
    陸廉的地位已經高出她們許多,性情又很溫和,還同為婦人,她們就算扯著她哭唧唧地抗議幾句,她除了頭疼一下也不會真動手責罰她們。一來對她的名聲不值,二來旁人聽說也不過一笑置之,因此這仍是在分寸之內的事。
    但釘陸廉小木人這事兒,在漢朝可以說是個大事了——不是說那個小木人真能把她釘死,但隻要消息傳出來,天下人都覺得袁氏女心術不正,行厭勝之事,當死!
    不僅她們當死,她們還有族親啊!那些嫁進來的有娘家,那些還沒嫁出去的也有母族在!誰都不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這些親戚原本已經度日如年,在劉備的目光下夾著尾巴做人,現在豈不是給了劉備名正言順治他們的理由?!
    她們現在詛咒陸廉,是因為她們隻恨陸廉呢,還是因為她們隻能捉到陸廉的頭發指甲呢?要是她們也想方設法謀得了劉備的指甲頭發?又或者陸廉隻是受害者其中之一,其實這些婦人的院子裏早就密密麻麻埋滿了小木人呢?!
    別說劉備會不會考慮,連她們自己都覺得這事說不清楚!誰能說清她們裏麵隻有一個劉氏幹了這瘋事兒,誰能說清劉氏隻詛咒了陸廉一個人!
    這事說不清楚了。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衝進了劉氏的屋子裏,衝她歇斯底裏地尖叫了些什麽。
    劉氏眼皮也沒抬,依舊坐在窗子下,將手靠近炭盆,在那裏烤火。
    她依舊是要為夫君戴孝的,但她的肌膚嬌嫩,很怕磨壞,因此裏麵穿了層層疊疊素絲衣,隻在外麵套了一件粗麻袍子。
    她的頭上也沒有金玉飾物,隻有粗麻的發帶,將花白頭發挽起,於是整個人看起來沉靜極了,像一個可憐又可敬的老婦,被一群癲狂的女人圍攻。
    甄氏跪坐在一旁,被人用力地推搡了幾下,依舊是木木的,什麽話都不說。
    圍過來的貴女越來越多,有人氣急了,終於上了手,用力抓住劉氏的胳膊,想要拽她出去!
    “你去同陸將軍自陳罪行!不要連累我們——!”
    “啪!”
    劉氏忽然打了那個貴女一個耳光!
    “賤奴安敢!”她憤怒而不失威嚴地起身,居高臨下看著膽敢觸碰她的人,“我是袁氏塚婦,本初公之妻!爾等豈不知本初已大破劉備,須臾便歸鄴城!到時天子禪讓,我夫既為天子,我便是——!”
    有人再也不敢聽下去,七手八腳地堵了她的嘴,再將她捆得嚴嚴實實,有人躲在後麵什麽也沒做,捂著臉嗚嗚哭起來。
    那些被殘殺姬妾的血漫過凶手,向著她們這些漠不關心,坐視不理的人而來了!劉氏已經瘋癲,她們連一個像樣的凶手也交不出來了!因為尋常推理,瘋子想要做這樣的大事是不可能的!至少苦主是不樂意相信的!可她們從哪找一個能替劉氏將話說清楚,將鍋背起來的人呢?!
    甄氏的頭發被扯亂了些,麵頰也泛起紅腫,可在一片哭泣與吵嚷中,她是最冷靜的那一個。
    “阿母有過,自然該我來承擔,我當出首。”
    張師君中場休息去了,由簡雍先生陪著,準備出門看一看鄴城附近的北國風光,再聊一聊冀州的宗教。聽說這邊還真有不少浮屠教徒,張師君表情有點微妙地摸摸胡子。
    “當真靈驗麽?”
    簡雍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浮屠教的“滅世佛”,滅世佛又打了個噴嚏,正在那一邊嘟嘟囔囔,一邊拿起主公麵前的點心吃。
    於是張魯不繼續往下問了。
    “我真沒什麽事,”她說,“倒是司馬懿有壞主意。”
    主公皺著眉看了她一會兒,從旁邊取了一塊細布遞給她,“仲達有何計?”
    她一邊擦嘴,一邊將司馬懿的壞主意講出來。
    主公聽了也不吭聲,她就有些緊張了,“主公,你不是要大殺特殺吧?”
    這話讓他想了好一會兒,歎了一口氣,搖搖頭。
    “我雖不曾與他們結洛水之誓,但鄴城既獻,我當從世祖故事,保其官爵,況複誅罰乎?”
    “那就行了,”她開開心心地說道,“我尋思這也不是大事……”
    主公又看她一眼,“話雖如此,但首惡必誅,餘從亦當從律令而行。”
    這朝代的人很矛盾,要說信這個,也沒什麽人真信真幹,但要說不信,滿朝公卿喝張角符水的也不在少數,因此把巫蠱寫進漢律裏,有憑有據一本正經給行厭勝術的人處死也是有的。
    陸懸魚能理解這時代的混沌,但到她這裏多少還是有點不太能接受,畢竟在她認知裏,誰釘她小人她衝過去打一頓也就是極限了,報警找警察叔叔,警察叔叔也隻有調解的份兒啊!那為了這麽一件小事要正經八百地殺人,這就多少有些殘忍了。
    但圍府的士兵很快就將情況報了回來,小木人找到了,埋小木人的和幫助埋小木人的也都抓到了。
    她聽了這話,臉色就是一沉,“我不是說了,不許你們入府?”
    廊下的小軍官連門都沒敢進,答得可快了:“小人不曾進,是袁氏女眷自己推出來的。”
    主公看看她,“好大脾氣。”
    她堅持著沒看主公,“推出來了哪個?”
    “袁紹妻劉氏,袁熙妻甄氏。”
    就殺兩個,不多殺,嚴格按照漢律行事,傳出去人人都要交口稱讚他們的仁德,就連袁氏女也得感激涕零。
    陸懸魚陷入沉思。
    “還是要一張靈符吧?”主公會錯了意,“張公旗世代寫這個……”
    “不不不,”她用力搓搓臉,“我尋思,這個事其實還是不該這麽辦的。”
    有人找上了在一處亭子裏,正跟簡雍圍爐煮茶的張魯。
    來人姿態放得很低,拜謁時表示是聽聞張師君神術精妙而來,並且還備了金帛厚禮。
    張魯看看簡雍,簡雍臉上的笑容就止不住了,大冬天的沒有扇子,拿了一塊烤得很酥的糕在那裏擋著嘴,噗噗地笑。
    盡管是外地人,但雙商都很高的張師君立刻就領悟了,也一臉和氣地請這位不速之客進來。
    張遼進來了,有點不安,但還是很得體地行了個禮,並且同他們寒暄了兩句,然後才提到自己的來意:
    “聽說使君術法高深,可驅邪祟,”他說,“我有一位友人,受小人詛咒,我心中很不安,欲求一張靈符……”
    張魯看著張遼,口齒清晰地問:“文遠將軍那位友人,是列缺劍,滅世佛,五雷賢師,以及受百姓們供養的,會打雷的小陸將軍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