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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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八。
    “李非瑜!你別太過份了!”
    房言楷一掌拍在李瑕案頭,道:“就因你縱容私鹽,你看看縣城現在亂成何等模樣了?一天出一樁命案……”
    “房主簿,私鹽歸私鹽,命案歸命案,不可混為一談。”
    “你休與我打哈哈,近日哪樁命案與私鹽無關?”
    李瑕道:“我看,這些人還真不是私鹽販子殺的。”
    “哈?”房言楷怒極反笑,道:“你聽聽你說的話,若非私鹽販子殺的,還能是誰?”
    “房主簿,冷靜,你以往不像這般容易情緒激動。怎麽了?”
    “你竟還問我?我到底是因誰而易激動?!”
    李瑕就靜靜地看著房言楷,也不再說話。
    好一會兒,房言楷歎息一聲,在他麵前坐下。
    “說實話,上次蔣焴差點被誣告為殺湯二庚的凶手,我便想過,不再管私鹽之事。何必這般執拗呢?但我想明白了,此事我不能不管。
    你可知,販私鹽者都是何人?三教九流皆有,甚至官吏、兵將也公然參與。另,依我朝刑律,販私鹽三斤以上可斬首,故往往販鹽者皆亡命徒。處置稍有不慎,便激為變亂。
    建炎年間,福建範汝為之亂;慶元年間,大奚山島民之亂;紹定年間,福建、江西汀寇之亂;更近者,興昌二年,安吉州太湖沿岸又有荻浦鹽寇之亂。總總叛亂皆因私鹽而起……”
    李瑕道:“這不恰恰是說明朝廷的鹽政有問題嗎?”
    房言楷一愣,道:“你豈敢說出這等話?不錯,朝廷鹽稅是重,可你看眼下社稷危亂,若無鹽稅,如何抗蒙……”
    “我說的不是鹽稅重。”李瑕道:“而是大宋鹽務體係已經爛透了。遠的不說,我近來查了淯井監。官員貪贓索賄,無所不為;吏員各種名目層出不窮,苛取商旅;倉卒稱量時有各種手法暗號,或在鹽中摻入泥灰。
    上上下下,克扣鹽本、挪用鹽稅、中飽私囊。我若是鹽商,想賣官鹽,可是但凡有點良心,都不知如何把這摻著泥灰的鹽賣給普通百姓。房主簿,你說呢?”
    “是,鹽務積弊愈深。可難不成你為身為大宋官員,卻縱容私鹽?”
    “我從未說過要縱容私鹽,我始終說的是,私鹽必須繳。”
    “別和我兜圈子了。”房言楷道:“你不知鄔通是什麽人,我告訴你,他並非走投無路不得以販私鹽,而是仗著羈縻州的蕃兵、欺朝廷不敢剿他,縱橫鄉裏,膽大妄為,又上下行賄,輕易難動。這等人極是危險,你與其極打交道,稍不留神便要釀成大禍!”
    “是,長寧軍易都鈐轄也說過,叫我少與鄔通來往。”
    “你既知道,快收手吧,莫讓鄔通的勢力進慶符縣。眼下還不夠亂嗎……”
    話到這裏,蔣焴在門外喊道:“東翁,東翁!不好了!”
    不等房言楷應話,蔣焴已推門起來。
    “又是何事?”
    “鄔厚帶人搶砸了盧記鹽鋪,打傷了許多人,有個夥計被打死了。”
    房言楷撫額,喃喃道:“真是一天出一樁命案……明光你先出去。”
    “東翁?”
    “出去!”
    房言楷喝了一聲,又轉向李瑕,已是苦勸的表情。
    “我苦心經營兩年,生怕這鹽梟在治下生亂,你真的不能再縱容私鹽了……”
    話章未落,蔣焴再次推門起來,仿佛是故意說給李瑕聽的,徑直道:“東翁,盧圭來了,說縣衙若不為他做主,盧文揚今日便動身去敘州告狀,請知州做主。”
    “出去。”
    “嘭”的一聲,蔣焴再次關上房門。
    李瑕想了想,開口道:“房主簿,是你還沒明白我的意思,我說了很多次,私鹽一定要繳。”
    “夠了!別再打官腔了!我早受夠了江春!你休給學他!”
    “不是官腔。”李瑕道:“我說的是實話。”
    “我告訴你,今日你若不為鹽商做主,等盧文揚把此事鬧到州署、鬧到轉運司,你也沒機會再繳了……”
    “咚、咚、咚。”公房外又有人敲門,不急不緩。
    “進來吧。”李瑕道。
    韓承緒推開門,顯得比蔣焴從容得多。
    “見過房主簿。”他拱手行了一禮,方才走到李瑕身邊,附耳輕身說了一句。
    李瑕點點頭,韓承緒退了出去。
    “這樣吧,房主簿給我兩天時間。”李瑕道:“兩天,我剿掉鹽梟,如何?”
    房言楷眯起眼,盯著李瑕,忽問道:“你想做什麽?”
    “告訴你的話,你要一起嗎?”
    沁香茶樓。
    “鄔通準備動身來慶符了。”薑飯道:“他很生氣,點齊了兩百蕃兵,明日出發。”
    “告訴縣尉了?”嚴雲雲問道。
    “是。”
    嚴雲雲道:“那這兩百蕃兵不歸我們管了……說說鄔厚打算如何做吧。”
    “當然是殺人,殺盧文揚。”
    “太好了,幾時動手?”
    薑飯道:“我已告訴鄔厚,盧文揚打算去敘州告狀。鄔厚會帶人在城外埋伏,先殺了他,之後再殺進盧家。”
    嚴雲雲笑道:“那我得去把尹家的鹽鋪盤下來。”
    “我呢?我如何做?”薑飯問道。
    “你怎總問我?真討厭,就不能自己想想。”
    她語氣嬌媚,但臉上那疤讓薑飯起了一身疙瘩。
    “盧文揚必須死。”薑飯道:“但我何時拿下鄔厚?”
    嚴雲雲道:“若讓我選,當然是等鄔厚殺光了盧家人。”
    薑飯皺了皺眉,道:“太多無辜了。”
    “可笑,你去問問那些拿血汗錢問他家買摻沙鹽的人這些鹽商無不無辜。”嚴雲雲淡淡道。
    薑飯道:“盧文揚一死,我直接拿下鄔厚也行?”
    “這是你的事,你不歸我管。”
    “也就是說行了?”
    嚴雲雲道:“有幾個人必須殺,我把名字寫給你。”
    薑飯舒了口氣,覺得韓祈安做事更有分寸,對付張家時也隻殺必要之人,嚴雲雲就有些瘋。
    “記住,先等我盤下尹家鹽鋪,在這之前別動鄔厚。”
    “你若盤不下呢?”薑飯問道。
    嚴雲雲笑道:“那就讓鄔厚去把尹家也殺了……”
    “請韓老去告訴嚴雲雲,最好還是能買下尹家的鹽鋪、鹽引,這很重要。”李瑕道。
    韓承緒道:“若不用花錢,不也是好的?”
    “在我們還沒實力立新規矩的時候,不能總是破壞規矩,會亂套的。”李瑕道:“我今日見過房言楷之後,這種體會更深了。
    殺張遠明時就引起了太多忌憚,事後花了許多精力擺平。因此,這次我也隻敢借鄔通之手殺盧文揚,但房言楷早晚能猜出來。
    隻有花本錢做生意,才能讓人知道我們是有本事做生意、能守規矩的,而不是隻會殺人奪財。否則,往後做事阻力隻會越來越大。”
    韓承緒道:“這麽說,房主簿這次是不會阻止阿郎了?”
    “嗯。”李瑕道:“但我們不僅是做給他看的,是做給所有人看的,要做得夠漂亮。”
    “是。鄔通與盧文揚相爭,派人殺了盧文揚;阿郎帶兵剿了這個鹽梟;嚴雲雲趁機盤下尹家的鹽鋪,獨占慶符鹽業……不守規矩的是鄔通,阿郎隻有功勞。”
    “韓老在笑什麽?”
    “欣慰。阿郎以前遇到難題,隻會橫衝直撞、衝破規矩來解決。如今已能利用規矩解決難題,多學會了一層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