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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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值初春,落英居中一株紅梅在牆角無聲盛開,隨風送來縷縷暗香。

    溫好緩緩掃過熟悉又陌生的院落,心頭澀然。

    姐姐閨名一個嬋字,住皎月居,取“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之意。她閨名一個好字,住落英居,取“花好月圓”之意。

    母親一直以為這便是她與父親的生活,卻不知這是一場長達二十載的美夢。

    夢醒了,便是萬丈深淵。

    “二妹,你要對我說什麽?”進了屋中,溫嬋隨意坐下,接過侍女奉上的茶水先遞給溫好,再端了一盞捧在手中。

    多年來,妹妹的先天缺陷讓當姐姐的忍不住更多照顧,這也是溫好十分信任溫嬋的原因。

    “寶珠,你出去守著門。”

    奉茶的丫鬟早就退下了,屋中隻有一名圓臉婢女,聞言默默退出去。

    溫府上下都知道,二姑娘隻允許婢女寶珠在跟前伺候,其他丫鬟婆子等閑不許往二姑娘身邊湊。

    溫府下人私底下議論,二姑娘生來是個啞子,才這麽古怪,隻是不知寶珠一個不怎麽靈光的丫頭是如何得了二姑娘青眼的。

    溫嬋見妹妹把寶珠都支出去了,越發好奇。

    “大姐——”溫好捧著茶盞的手收緊,斟酌著措辭。

    一隻手伸來,輕拍她手腕。

    “二妹有話就說,跟姐姐還要見外麽?”

    溫好把茶盞放下,定定望著溫嬋,落下兩行清淚。

    溫嬋駭了一跳:“二妹這是怎麽了?”

    “大姐,父親他養了外室。”

    茶盞落地的聲音傳來,溫嬋一臉不可置信:“二妹,你不是發熱說胡話吧?”

    溫好避開溫嬋伸過來摸她額頭的手,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掉個不停:“若真的發熱說胡話就好了。父親不隻養了外室,還有一子一女,兒子叫常輝,女兒叫常晴,都是隨了他們生母的姓……”

    經曆了那些磨難,她早就懶得哭了,隻是很多時候還是需要哭一哭。

    這些話砸得溫嬋腦袋嗡嗡作響,隻是聽妹妹連外室子女的名字都說出來了,哪怕再無法想象父親會做這種事,也不由信了幾分。

    “二妹,你……如何得知的?”溫嬋心頭亂糟糟的,一時不知該不該信。

    “上街時無意中撞見了,當時還不敢信,又悄悄跟蹤了一段時日,再無法自欺欺人。”溫好收了淚,唇角掛著譏諷,“大姐知道麽,常輝比你還大呢。”

    溫嬋神色一震,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比她還大——一想到這意味著什麽,便熱血上湧。

    “二妹,會不會是你——”

    溫好垂眸打斷溫嬋的話:“大姐不要問是不是我誤會了。妹妹以前雖不能說話,但眼睛是好的,耳朵是好的,腦子也是好的。”

    溫嬋以手撐著桌麵,難以恢複平靜,許久後才澀聲問:“他們……住在何處?”

    “如意坊麻花胡同。”溫好不假思索給出一個住址。

    有了人名與住址,溫嬋又信了幾分,喃喃道:“那個地方正在父親上下衙的路上……”

    溫好握住她的手:“大姐去看看吧,不要打草驚蛇。確認了,咱們才能一起解決母親的危機。”

    溫嬋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讓她說完全相信妹妹的漂亮話,她說不出。

    溫嬋無心再留,匆匆離開。

    放在桌幾上的茶已經冷了,摔在地上的茶杯四分五裂,茶水淌得到處都是。

    溫好靠著床頭靜坐片刻,喊道:“寶珠。”

    圓臉丫鬟快步進來,掃地上碎瓷一眼,沒有自作主張立刻收拾,烏黑的眸子中滿是歡喜:“姑娘有什麽吩咐?”

    溫好彎唇笑了:“寶珠看起來很高興。”

    寶珠咧嘴笑:“姑娘的聲音真好聽。”

    “是麽?”溫好伸手,輕輕捏了捏寶珠豐潤的臉頰,“我也這麽覺得。”

    這世上,唯一對她的話絲毫不打折扣的人,隻有寶珠。

    寶珠本是將軍府的燒火丫頭,幼時她的貼身侍女換了一個又一個,被她親自選中並一直留在身邊的隻有寶珠。

    溫府下人最不解的就是二姑娘為何選了外祖家的燒火丫鬟近身服侍,還賜名寶珠。

    而對溫好來說,她親自挑的這個丫鬟就是名副其實的寶珠。

    沒有人知道,口不能言的溫二姑娘有個異處,能偶爾感應到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心裏的念頭。

    服侍一個不會說話的主人,婢女就算沒有惡念,也難免有腹誹。

    溫好那時候年紀小,感知到這些就不願再讓那些丫鬟親近,直到發現了寶珠。

    她隻從寶珠心裏聽到過一句話:姑娘可真好看。

    誰不喜歡這樣的寶珠呢。

    等一等——溫好後知後覺,想到一個問題。

    從摔下牆頭到現在,她好像再沒聽到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

    從靖王府到將軍府再到溫府,遇到了那麽多人,沒道理一次沒聽到。

    為什麽?

    是湊巧了還是——纖細手指碰觸微涼的唇,溫好心頭一個激靈。

    是因為她能說話了嗎?

    或者說,前世就是因為她的異處,才口不能言。

    溫好咬了咬唇,忍不住笑了。

    若這是她能開口說話的代價,那真是太好了。

    對她來說,這不是付出代價,而是解脫。

    “寶珠,取筆墨來,我寫個單子,你明日照著去采買。”

    天色越發晚了,溫好換過衣裳靠著床頭,盤算著要做的事。

    其實也不用多想,不過是有仇報仇,有恩報恩。

    那些傷害她與親人的,她會一一討回公道。相助過她的,她會盡力回報。

    溫好腦海中浮現出一雙好看的眼。

    風很大,雪很冷,她被他擋在身下,卻覺得那個懷抱很熱。

    那是他們的熱血交融在一起,給含恨死去的她最後一點溫暖。

    現在仔細回想,那人替她擋住飛刀前便已受傷了,很可能如她一樣當時正處在危機中。

    那人以血肉之軀替她擋刀劍,雖然她還是死了,這個情卻要領。可惜沒有看到那人的臉,想要弄清對方身份隻能慢慢來了。

    死而複生帶來的疲憊令溫好不知不覺陷入了沉睡。

    轉日一早,溫嬋悄悄出府,寶珠也出了門。

    靖王府這邊,靖王妃才用過早膳,便聽侍女稟報說世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