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不如早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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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間,季覺汗流瀆背。
    抖如糠篩。
    「前妻和後媽的事兒——”—”算了,東西還行,就不敲打你了。」葉限揮了揮手,輕拿輕放,隻是說:「以後如果實在不會起名的話,可以不起。」
    「好的!」
    季覺瘋狂點頭,感動得小珍珠都快掉下來了:「老師最好了!」”
    「考試的記錄我也看了,表現的不錯。」她說:「可圈可點。」
    「恩!恩!都是老師教得好!」
    季覺諂笑著狂拍馬屁,然後,就聽見葉限的輕歎:「尤其是破門而出的那一段——當機立斷,
    實在是很有為師當年的幾分神韻。”
    「咕——...」
    季覺的笑容僵硬在了臉上。
    「倒是被他嘲笑了好久,說學生和老師一個模樣。」
    葉限眼眸低垂:「這麽多年不見,沒想到還差點抬不起頭來,個中感受,實在是,一言難盡啊。 ”
    她停頓了一下,麵無表情的看向了季覺,忽的露出了一絲慈祥的微笑:「所以,就算是回去之後被吊起來打,你應該也不會有什麽怨言了吧?」
    「我、我—
    季覺臉色慘白,「我是有苦衷的啊,老師!」
    「我知道,所以,放心吧。」葉限點頭許諾:「畢竟我隻有你這麽一個學生,就算再怎麽生氣,也是一定不會打死你的。「
    季覺眼前一黑。
    擦著臨死之前的最後幾滴眼淚,再說不出話來,
    「算算時候,差不多,也快到了。」
    葉限緩緩起身,向著季覺招手,「過來。」
    季覺驚恐。
    「現———現在就打麽?」
    他看了看四周,就算這條街上沒人,可這光天化日之下,一般不都是關起門來才打孩子麽?
    別上徽章的時候,他還在感慨萬千,暢想未來,琢磨著晚上吃點好的—結果唯獨沒想到,當工匠第一天,最先吃到的是老師的大嘴巴子!
    好吃,愛吃!
    就是能不能晚點再吃?
    可惜,不等他反應,就被葉限一把住了脖子。
    然後,搶起來。
    丟進了近在哭尺的海中!
    噗通!
    一聲悶響,水花飛濺。
    季覺下意識的掙紮,卻感受到未曾有過的刺骨嚴寒,冰冷。
    餘一係的物性幹涉。
    隻是彈指,就將這一片海水化為了仿佛冥淵一般的惡寒,惡寒如潮水,衝進了季覺的身軀,肆意的奪取著他的熱量。
    短短幾個瞬間,他就臉色慘白。
    撲騰著,咕嘟咕嘟。
    努力的伸手,想要求饒——
    可緊接著,卻感覺,仿佛幻覺一般,體內所湧現出的,狂暴高熱!
    毫無征兆。
    仿佛熔爐驟然啟動,火焰自心髒燃起,千萬度的暴虐高溫擴散,籠罩四肢百骸,每一滴血都在瞬間,化為了熔岩。
    季覺張口,在海水中噗通,嗆咳。
    可從口鼻之中噴出的,居然是一陣陣濃煙和無數的火星。
    他目瞪口呆,看著迅速發紅滾燙甚至冒出濃煙的雙手。
    「我———這是——燒起來了?!
    「這是第幾次吃虧了?」
    葉限站在岸邊,冷漠搖頭:「以後遇到老東西,留個心眼。別什麽東西都亂吃,也別什麽東西都亂玩。」
    「天工·萬化是曾經的上一代天爐打造而成的上善之器,雖然失之駁雜,但隻差一點就能夠取代‘紙筆’,成為上善·以太的地上顯現。
    難道你以為就純粹是個模擬器麽?」
    那麽恐怖誇張的消耗,難道隻是為了虛無的模擬?
    哪怕再如何逼真的幻覺,依舊是幻覺,再如何變化,依舊是上善·鏡的範疇,更重要的,是其中所完成的記錄和事象。
    倘若能夠妥善運用,謹慎駕馭的話,就算是虛假的記錄和故事,也依舊能夠寫入現世之織錦化為現實!
    換而言之·—·
    隻需天爐一念,季覺所做的一切,便可盡數銘刻在曆史之中!
    那一瞬間,烈日驟然無蹤,晴空不見。
    觸目所見的,是天穹之上驟然顯現的黑暗。
    自不知多少人的錯愣抬頭之中,宇宙的漆黑自天樞之島的穹空之上擴散,隨之而來的,便一顆顆仿佛薪火一般運轉灑下的星辰,
    譬如天爐傾覆。
    無窮造化餘燼匯聚,如瀑布一般,向著塵世之中灑下。
    一一上善君臨!
    薪火餘燼慷慨灑落,仿佛群星舞動,灌頂而入,落入了季覺的身軀之中。
    萬化的模擬之中,無數次的創作和嚐試,數之不盡的創造和成就,此刻所掀起的漣漪,終於抵達了現世之中。
    那波瀾太過渺小了,充其量,也隻是觸動織錦中的一縷。
    可這一縷,便足以掀起將季覺焚燒殆盡的狂潮!
    千萬次流體煉金術的運轉,數之不盡的造物和成果,乃至最後所完成的一切,當虛無的故事坍縮為不曾存在過的現實時,來自餘的認可和嘉許,從天而降!
    無窮薪火融入了季覺的身軀之中,將他瞬間化為了一個焚燒的火人,作響,慘叫不斷。
    凍結的海水瞬間沸騰,又被葉限再度凍結。
    如是往複不斷。
    本應該漫長時光之中逐步完成的積累被一揮而就。
    潛移默化的過程加速為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失控的高溫在季覺的身體之中肆虐,融合了無數薪火的餘光之後,落入了季覺的血中,瞬間,
    猩紅化為了銀白。
    如同煉鋼爐裏奔流的熾熱鐵漿,明滅流轉,凡物之血自此更替,融入奇跡和造化的餘薪。
    賜福·【熔爐之血】,頃刻而成!
    劇痛和熾熱的痛苦中,仿佛傳來了幻覺一般的聲音。
    飽含著愉快和欣慰。
    最後道別。
    「汝心汝行,餘燼得見。」
    那個遙遠的聲音自天爐之相的深處傳來,仿佛輕笑一般,告訴他:
    一從今往後,好自為之。」
    無人回應。
    漫長的死寂裏,漸漸冷卻的海水之中,隻有一隻蒼白手掌,艱難的痙攣著,伸出。
    向著漸漸淡去異象的天空。
    用盡最後的力氣。
    豎起一根手指。
    【滾!】
    襲來的黑暗和昏沉,吞沒一切。
    咕嘟咕嘟的聲音裏,昏死的季覺向著海中落去。
    海水冰涼,不見淚光。
    好像落入海中。
    在悠遠的黑暗裏,漸漸墜落。
    安寧平靜的沉沒,無止境的向下,可自始至終,都難以看清水麵之上閃爍的幻光。
    自水中誕生,又再度墜入了水中,生與死的界限如此模糊,就好像從無分別。
    對於工具而言,不過是從虛無走向另一片虛無。
    既無不舍,也沒有眷戀。
    本應該如此才對。
    可當她從孤獨的長夢裏睜開眼晴,再一次看到那一張笑臉時,卻又再忍不住。
    本能的———
    靈質搖曳。
    「早上好啊,伊西絲。
    季覺敲了敲容器,揮手,微笑:「虛假的夢結束啦,休息的還好嗎?」
    他說:「歡迎來到現實。」
    伊西絲沉默。
    沒有說話。
    漫長的寂靜裏,星光升起,落下,明滅無聲。
    宛如疑惑的眼瞳,端詳著眼前的麵孔,
    「是你麽,先生?」
    「當然啊。」
    季覺愣然,旋即緊張,難道是自己的時候沒注意,哪裏弄壞了?
    伊西絲凝視著那似曾相識的輪廓,滿懷不解:「你本人的長相實在是出乎我的預料。不過,沒關係,請不必介懷。
    我是您的工具,並不在意您的美醜。”
    季覺呆滯。
    「好吧,其實還是在意一點的。」伊西絲歎息,「但並沒有那麽那麽多————請問,需要花多少錢可以整成之前的那副樣子呢?”
    於是,那一張腫脹未消、遍布青紫的麵孔就再次抽搐起來,仿佛回憶起了什麽不堪回首的往事。
    嘟著‘我這是走路摔的’、‘一不小心就絆倒了’、‘然後又摔了兩跤’之類的話。
    那樣狼狐又無奈的模樣,如此熟悉。
    令她在忍不住,輕笑出聲。
    「好久不見。」
    她說,「我的主人。」
    「啊?」
    季覺呆滯,猛然抬頭:「你說什麽?」
    「工作。」
    伊西絲即答。
    星光之眼移開視線,環顧四周:「我剛剛說,就目前的環境看來,我看不出還有什麽工作的必要。」
    地下室裏,一片狼藉。
    各種亂七八糟的工具堆砌,散落四周,而各種急就章的儀器中間,線纜纏繞之中,容器之中的星光遺憾一歎。
    「您的工坊—嗯,如果這地方算是工坊的話,我作為工具實在無話可說了。就算是有朝一日滯腐降臨,恐怕也會為您的窮酸和窘迫而落淚吧?」
    伊西絲漸漸警惕,看向自己的創造者:「接下來,您該不會說什麽時事艱難,然後讓我出去去打工賺錢,來為您湊工坊的設備吧?」
    「怎—·怎麽可能!」季覺震驚。
    「您似乎猶豫了一下。」
    「沒有!」
    季覺斷然搖頭:「我們大學生創業公司就是這樣的,雖然寒酸了一點,沒有工資和補貼,沒有工坊隻能拿地下室來湊合一下,但潛力,重要的是潛力你懂麽?!
    我們的事業正在蒸蒸日上啊,伊西絲!
    你現在加入,就是股東,甚至是法人代表,這麽寶貴的機會,你怎麽可以不珍惜!」
    複活之後的第二分鍾,甚至來不及感動,就聽見了熟悉的狗叫。
    伊西絲又有點想死了。
    「那麽,工作一一返崗就業的擬造靈魂無可奈何的歎息著,接受現實:「工作在哪裏?」
    「唔,我想想.”
    季覺沉吟著,回頭,看向地下室角落,那一扇透氣用的狹窗,狹窗之外的天穹湛藍,白雲悠悠從遠方吹來了微涼的風。
    季覺說:「今天天氣不錯啊!」
    「所以?」
    「所以,你來調油漆和遞工具,我來施工。”
    季覺一錘掌心,眼晴亮起:「債多不愁,事大不慌,專列的事情,稍後再說也無妨。咱們趁著天氣好,去把牆刷一下,怎麽樣?」
    【?】
    容器之中的星光匯聚,勾勒出問號的雛形,
    質疑自己的主人,腦子是否清醒。
    隻可惜,他的腦子好像從來都沒清醒過。
    那麽,說幹就幹。
    就這麽愉快或者不愉快的決定了。
    半個小時之後,機械臂從狹窗之中延伸出來,生無可戀的提著油漆桶和各色工具,遞向了梯子上的使用者。
    在陽光普照的溫暖午後,涼爽的海風裏,季覺穿著背心,踩上梯子,興致勃勃的重操舊業,開始整理起剝落褪色的牆壁。
    臨近海邊的獨棟小樓在揮灑之下,漸漸粉刷為純白。
    看上去,煥然一新。
    隻可惜,偶爾有路過的人,看到梯子上那個鼻青臉腫的刷牆工人時,都會下意識的加快腳步,
    匆匆離去。
    壞了,看到黑工廠了!
    被打成這樣還要幹活兒..不會是什麽犯罪組織的窩點吧?
    好慘!
    隻可惜,在這裏接受悲慘現實的,隻有一具擬造魂靈。
    而親手造就這一切的家夥,卻樂在其中。
    在鳴叫聲裏,有一隻小小的東西收起翅膀,落在了屋簷上,好奇的看著眼前的場景,冷不防,
    機械臂一個伸縮,抓住。
    好奇的端詳。
    「先生,這是什麽?」
    「好像是白頭,這邊附近常見的鳥,到處拉屎,很煩的。」季覺看了一眼說:「你應該沒見過,之前那裏麵到處都是邪物,正常的鳥反而沒多少。放心,以後會見很多的。」
    機械臂用力抓了一下。
    嚇出了一團鳥屎。
    鬆開,驚恐的鳥兒展翅飛起,跑了。
    果然很煩。
    「先生,那是什麽?」
    伊西絲指向了屋頂上冒出的綠意。
    「榕—————哎呦臥槽,榕樹?!”
    季覺震驚,手忙腳亂:「配合一下,把這玩意兒拔掉,一旦生根之後整個下水管道都堵死了,
    很麻煩的。”
    「好的。」
    伊西絲配合穩妥,且毫不留情,連根拔起。
    連帶著大半塊牆皮。
    季覺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搖了搖頭,沒說話。
    無所謂,反正院子裏還剩下半袋水泥,補一補再刷一刷就完事兒了。
    這種二手老房子,除了大一點之外,什麽都壞的快,
    但修修補補的話,又會煥然一新。
    工作還在繼續。
    伊西絲沉默的輔助,直到補上最後的缺口,刷上最後一片粉白。
    星光匯聚的眼瞳抬起,隨著創造者一起,眺望著高遠的天穹,和向著遠方延綿的建築和城市,
    許久。
    「先生。”
    「嗯?」
    「這是哪裏?」
    「家。”
    季覺笑了起來。
    他坐在房頂上,感受著午後的陽光,凝視著下麵簡陋卻又樸實的一切。
    明明什麽都沒有,可是卻足以被寄托莫大期待。隻是坐在這裏,哪怕一無所有,也能夠感受到發自內心的安寧和愉快,
    他撫摸著懷中工坊之靈的容器,告訴她:
    「這裏是我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