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夜黑風高,小心路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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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這鬼地方蹲了半個月,工匠隻能說,就你們改裝組的車檢流程最特麽離譜!
    上一個車隊檢測的時候,車蓋一打開,裏麵一整個血肉模糊啊。
    演都不演了!
    一根根蠕動的粗大血管纏繞在骨骼一般的車架上,中間是一顆巨大的心髒在不斷勃動跳躍,引擎狀的心髒上還長個綠油油的眼睛往外看,遍布血絲,不斷眨眼。
    查起來簡直太折壽了。
    偏偏再問的時候,對方還振振有詞,拿出一係列專利報告和研發記錄來,‘我們采用了最新的環保生物科技!’
    拜托,大哥,咱們這是拉力賽誒!你擱這兒環你X個X呢!
    這要不是災獸的重構、禁忌再造和擦邊禁令的生物煉成,我把你車軲轆切片沾醬油吃了!
    可就算有問題能怎麽樣?
    和那些龐然大物比起來賽事組委會也不過是個賺讚助的小卡拉米,工匠也隻是接受協會的指派來打工賺錢的。
    你說是就是吧,你說啥就是啥。
    反正隻要別裝兩門大炮在車頂上說‘這是我們最先進的動能推進技術’,能稍微裝一裝,演一演,湊合的過去也就行了。
    “算你合規吧。”
    胡子拉碴的工匠浮皮潦草的簽了字,然後,掏出專用的電腦按了幾下之後,從另一頭的線纜上拔出了一塊像是ETC一般的塑料盒子來。
    “這個拿回去自己裝車上,記住,別拆開,拆開成績無效,損壞也一樣。”
    工匠還沒說完,季覺拿過來,就當著對方的麵開始物性幹涉內部探知了。
    雖然有點不禮貌,但……總不能什麽玩意兒都往車上裝吧?
    一個定位裝置,能夠收發信號。
    不過內部還有一層封閉結構,以靈質鎖和錫與鉛結合形成的封條,內部靈質回路變化,具備著特殊的驗證。
    而封閉結構之內,似乎還有著接受信號的能力,不過隻能收不能發。
    “GPS?”季覺問。
    “恩。”
    工匠麻木一歎,幹脆直白介紹:“除了關聯衛星確認位置方便救援之外,沿途至少有一百七十個驗證點,它會接收和記錄驗證點的密鑰,後麵每個維修區都會單獨檢查。抵達終點之後,如果內部的記錄密鑰少於一百六十條的話,成績就會被作廢。具體的細則,都在比賽的規則說明裏,有什麽問題的話,就直接指點組委會吧。”
    說著,連同著厚厚一本規則書遞了上來。
    季覺接過之後,在路上大略了翻了翻。
    隻能說……好像什麽都說了,但又好像什麽都沒說。
    大體上的規則和尋常的比賽差不多,但細節上模棱兩可的地方太多,實在過於空泛。
    比一卷廁紙強不了多少。
    “季覺哥,有人在看著我們。”跟在他身邊的安凝說。
    “正常。”
    季覺懶得抬頭,嘩啦嘩啦翻著規則,一目十行:“自從參加比賽的那一刻開始起,我們就已經是眾矢之的了。”
    安凝的眼瞳自風雪之中掠過,輕描淡寫的凝視著一張張或明或暗的麵孔,分辨氣息:“有人想要殺了你。”
    “正常。”
    季覺依舊淡然,合上了書,告訴她:
    “因為我也一樣。”
    無需詫異,也不必驚奇。
    難道,大家不正是為此而來麽?
    披著文明和輝煌之衣的比賽之下,五千多公裏漫漫長路上,蠻荒和殘酷的荒野之中,所剩下的……難道不正是你死我活的廝殺麽?
    大家都一樣,無所謂崇高或者卑劣。
    拋掉冠冕堂皇的借口之後,所剩下的隻不過是純粹的恩怨和報複,僅此而已!
    自撲麵而來的風雪中,季覺無聲的笑了起來。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才喜歡比賽啊。”
    安凝歪頭,看著他,凝視著囚籠之中的怪物掙脫枷鎖的模樣,許久,也笑起來了。
    就這樣哼著歌,跟在他的身後,踩著他留下的腳印。
    滿心歡喜,亦步亦趨。
    消失在風雪之中。
    “就是這個?”
    孤燈之下,一隻遍布刺青的手拿起了丟在桌子上的檔案,翻開,凝視著照片上季覺的麵孔和履曆,輕聲一笑。
    “一個工匠?值得這麽大費周章?”
    “不止是一個工匠,不過,確實是工匠。”中介抽著煙說:“雇主的要求是,利索點,盡快,絕對不允許他們活著到終點。”
    “錢呢?”
    “預付三成,已經相當於重生位階的全款了,尾款已經到賬了,隻要拿到人頭就可以交割,事後還另有一倍的賞金。”
    中介緩緩推過去一張銀行卡,可當對麵的人伸手去拿時,卻忽然按住了。
    “什麽意思?”
    燈光之外的黑暗裏,那一張覆蓋著星辰刺青的麵孔之上浮現凶意。
    “注意點,這次是懸賞訂單,接單的不止你一個。”
    中介提醒:“自北向南,這條線上,幾乎所有的人都被發動起來了,受到指名的不止是你。剛剛,老板告訴我,獵人那邊也有人參與進來了。”
    “那不正好?”
    男人笑起來了,愈發愉快,麵孔之上的刺青浮現隱約的光芒:“狗咬狗,狼吃狼,獵人的滋味才回味無窮,對吧?”
    自那樣饑渴的微笑之中,濃鬱腥臭的血氣和腐爛的味道無聲擴散開來。
    燈光之下,野獸的眼眸碧綠。
    早已經饑渴難耐。
    不止是此處,自荒州的漫天風雪再到夜幕之下的漫漫黃沙,孤燈亦或者烈日之下,一份份照片自暗流之中分發。
    而數之不盡的黑點,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行軍蟻一樣,匯聚而來。
    當天晚上,深夜的黑河城內,驟然拉響了警報聲。
    三級災害警報。
    根據衛星偵測,天氣出現變化,預計三到五天之內,將有強冷空氣氣流從東方的海上而來,帶來新一輪的降雪和極寒。
    荒州各城將采取緊急災害措施。
    兩個小時後,經過荒海拉力賽賽事組委會的緊急商討,得出結論——天氣變化並不影響賽程和賽事安排,比賽繼續。
    駁回六支車隊的聯名延時申請。
    雖然受限於天氣原因,直播將會受到影響,但考慮到觀眾的呼聲和大多數車隊的堅持,比賽將按時進行。
    同時,組委會通過了雪山、新元、百龍、帝虎、回聲等七支車隊的臨時更換車手和導航員的申請,並完成變更。
    更遠方,雪原之外的墨海之中,風暴疾馳而至。
    萬裏之外的一場風暴,令崖城的蝴蝶從枝頭落下,胡亂的打著轉,落入了死水之中,在蚊蠅和螳螂的環繞之下掙紮。
    “亂了。”
    童聽皺眉,手中的釣竿收回,凝視著空空蕩蕩的直鉤,細嗅上麵的水氣和腐臭,神情漸漸陰沉:
    “全都亂了。”
    “正常。”
    樹蔭下麵的搖椅上,盤著茶壺的老人懶得抬眼:“死書不如不看,淫聲弗如弗聽。這種事情,就應該早有預料。”
    他說:“你還是太淺。”
    想要針對以太之道,那就先要攪亂事象,渾水之中才好摸魚。
    否則的話,再多布置和安排的密室殺人案,第一頁翻看的凶手的名字就被重點花圈標紅了,哪裏還有推理和懸疑的餘地?
    如今不過隻是撕掉了幾頁而已,起碼前半本都還在,沒有被丟進碎紙機裏碾成碎片呢。
    正因為是以太,所以才要將其打落全知。
    正因為忌憚童家的以太造詣,才會如此大費周章,背後不知道出動了多少鏡係的天選者製造幻象和噪點,攪亂觀測和事象。
    又不知道還藏著多少同行,在被攪亂的水麵之下,布下天羅地網。
    恰似一片茫茫大霧突如其來,曾經曆曆在目、如此分明的一切,忽然之間就變成了鏡花水月,再也看不清。
    “看不清就看不清唄。”
    老人的手指撫摸著粗糲的紫砂,慢悠悠的說道:“劇情這種東西,全知反而不美,有時候,追讀和猜測也是一種樂趣。”
    “怪不得別人說以太謎語人呢。”童聽無可奈何的一歎:“我聽了都上火,您跟我說話都不能直白點麽?”
    “不能。”
    蒼老的天人嘲弄一笑:“別人能行,但你不可以,你必須‘聽’——否則,為何童家的稱號是‘天聽’不是‘天眼’?”
    他抬起眼睛來,瞥向自己的繼承人:“你為何不叫童觀。
    童聽沉默。
    【初六,童觀;小人無咎,君子吝】
    其大意所指的,大概就是君子照見本性,小人蒙昧迷失難以自省。此處的童觀之意,譬如孩視,短淺幼稚,偏於一角,無法放眼全局。
    童觀這個名字,反而是貶義。
    至於天聽和天眼之別……
    “尋常而論,天聽總比天眼要差不少,以太之道內,童家作為暴發戶,底蘊欠缺,總要比中城的仇家要低一頭。
    時間久了,所有人都這麽感覺——”
    當代的天聽說到這裏,嗤笑一聲:“可你覺得,仇家的瞎眼老太敢在我跟前這麽講麽?”
    以太之道不以顯赫與武力為榮,所著眼的乃是長久的存續和繁榮。故此從不現於台前,長存幕後,多與人為善,少有樹敵,化幹戈為玉帛。
    以預見和先知為傲,善戰者自然無赫赫之功。
    從此處來看,號稱天目遍照的仇家自然是要比天聽更高一籌。
    眼耳有高下之別,耳之傾聽,注定不如眼之直觀和明晰。
    可正因如此,所有人才會習慣性的去注重和依賴,那一雙最容易受騙的眼睛。
    卻因此,才會忘了,當風暴來襲的時候,在殺意重重的亂象裏,你死我活的黑暗中,耳朵可比眼睛有用的太多!
    聾者善視,瞽者善聽。
    天聽之道的精髓,就在於暗裏落子,亂中取上!
    或者用更簡單的話來說那就是同行殺同行!
    “隻不過摸黑走夜路而已,別人都幫你把台子搭好了,背後還有我這個老東西托底。”老人嗤笑,“你又還在猶豫個什麽?”
    童聽沉默片刻,輕歎:“實在是沒把握。”
    “沒把握?沒把握就對了。”
    老人輕蔑的俯瞰著夜色中遠方彌漫而來的粘稠黑暗,可自那一雙眼瞳的凝視之中,無窮的黑暗仿佛沸騰一般,擾動,暴漲。
    恰似無形的手掌粗暴的打亂了一切,擾動死水,激起了泥濘擴散,散亂的事象和線索千絲萬縷的糾纏在一處,化為了誰都解不開的亂麻。
    於是,就連最後一縷星光也被烏雲所吞沒了。
    萬裏靜寂。
    隻有恓惶的蟲鳴聲響起。
    “現在,所有人都沒把握了。”
    黑暗裏,傳來了嘲弄的輕歎:“夜黑風高,懸車束馬……一條死路上,從崖上多跌下去幾個倒黴鬼,又算得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