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曠野之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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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開始開幕式上的熱鬧喧囂,人聲鼎沸。
    緊接著直升機跟拍,沿途諸多開著車的粉絲們在兩邊歡呼呐喊著,追逐。
    到後來,追逐的粉絲們漸漸四散,天穹之上轟鳴的直升機躲避著降雪和烏雲,速度逐步緩慢。
    最後,鏡頭前還在你追我趕的參賽車隊隨著道路和狀況的不同,自不同的路段漸行漸遠,就連沿途的組委會安排的拍攝車輛都許久再也沒出現過。
    此刻,蒼茫荒蕪的雪原之上,隻剩下一片晦暗夜幕之下過於黯淡的純白,綿延無窮,一直到大地的盡頭,隱隱的漆黑群山為天和地劃分出一道遙遠的界限。
    在低矮厚重的陰雲之下,過於空曠和遼闊的雪原綿延無窮,以至於,天和地的距離看上去變得如此接近,逼仄又壓抑。同這樣的世界相比,在城市之中過於龐大和顯眼的改造裝甲越野車也變得渺小起來,仿佛螻蟻,穿行在天和地的狹間縫隙之中,迷茫向前。
    唯有真正深入雪原之後,才能發現,這一場拉力賽,最大的敵人或許不是競爭者的惡意或者暗中所潛伏的襲擊,而是眼前的世界。
    “真荒涼啊。”
    季覺的手扶在車窗上,不時抬頭眺望著四周的風景。
    未曾見過的景象,一切好像都充滿驚奇和新鮮。
    可以預見,在未來幾天,不,或許再過幾個小時之後,這一切都將在時間的消磨之下變得枯燥和乏味起來。而隨著溫度的進一步降低和即將到來的強氣流,還會更進一步的展現出猙獰和殘酷的模樣。
    難以想象,在一百多兩百年前,這裏居然是整個聯邦最大的種植區。彼時這一片雪原之上,四時分明水係繁多,而且腐土肥沃,觸目所見的一切都是廣闊的種植園和農田。
    如今,白雪皚皚,冰原漫漫。
    混亂的地磁會導致有時連信號都收不到,甚至搞不清自己身在何處,而且在白雪之下,還隱藏著不知道多少地質變化產生的裂穀,終年不化的冰層之間也存在著諸多幽深的冰縫。
    太多了,查不勝查,數不勝數。更不要提隱藏在冰縫、裂穀中的畸變種,或者是嚴寒催化之下遊走在冰原之上的獸群,乃至災獸。
    就連組委會所贈送的探測地圖上,也隻能簡單的標注出危險區和相對……沒那麽危險的區域。
    想要獲取勝利,不,想要活著完成賽程,至關重要的就是對路線的規劃和對危機的應對。
    對此,季覺選擇……從出發點和到達點,串聯著一路上的檢查點,無視了裂穀亦或者是山巒,筆直的畫了一條線。
    難得小牛馬最近這麽活潑,正好給它加一點擔子,多來點考驗!
    導航方麵,除了衛星的定位和輔助之外,還有地圖和最原始的計算,乃至白鹿一係天生敏銳的方向感。
    到達安凝這種程度的白鹿天選,天然在荒野中有著加持,不止是方向、水源亦或者是災難之間的敏銳直覺,還有更勝其他一切生靈的生存本能,更不要提安家所傳承的諸多技藝。
    呂盈月確實是為他找到了最佳人選。
    足以應對一切危險。
    嗯,缺點就是……沒有危險的時候危險了一點。
    “走開,不要妨礙司機駕駛。”
    季覺低頭看儀表盤的時候,才忽然驚覺,安凝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悄悄貼了過來,取暖,而且還不止一次。
    就像是趁著別人不注意,悄悄湊到爐子旁邊烤火的貓貓。
    偏偏每次季覺都察覺不到她什麽時候來的,這要不是車裏空間有限,她整個人掛在自己身上搞不好自己都沒感覺。
    不係安全帶,蜷在副駕駛上,險惡的路況似乎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起落輕盈如羽,嬌小的身材在不算寬敞的車內空間活動自如。一會兒跑到副駕駛玩後視鏡上的平安福,一會兒跑到後車座甚至後廂裏,翻季覺帶來的東西,毫不客氣,就算季覺不搭理她也可以自得其樂。
    而有時候,跑過來玩季覺。
    拿著他的頭發紮揪揪,或者拔出手槍來,自拍比劃。
    一言概之……熊!
    這是哪裏來的小孩兒,一點距離感都沒有,就不能像是小安一樣乖乖的坐著嘛。
    季覺無可奈何,隻能聽之任之,然後……在她湊過來取暖的時候,猛然解開了熔爐之血的束縛,進行了一個升溫。
    隻可惜,根本沒作用。
    “征兆太明顯啦,季覺哥,這麽慢,根本嚇不到人。”安凝得意咧嘴:“就算你沒有注意到,可眼神和肌肉本能是不會騙人的,就好像這——嗷!”
    在放鬆警惕的瞬間,伸出的手掌吃痛收縮,仿佛吃驚炸毛了一樣,整個人跳回了副駕駛上,甩著手指。
    季覺咧嘴。
    不聽話的貓貓,是會被爐子燙到的!
    指尖那一片燙紅迅速消散,而安凝便已經將剛剛的教訓拋到了腦後,再度湊過來,滿懷好奇:“你是怎麽辦到的?明明剛剛肢體動作和征兆那麽明顯,忽然之間就不一樣了?”
    人是具備本能的,受益於此,也受限於此。
    一切動作,總會有所征兆。
    就比方說呼吸時的胸膛起伏,握拳時的肌肉緊繃惡意孕育時神情的變化,賜福發動時下意識的呼吸、肢體和神情的變化……縱然能夠察覺,縱然在千錘百煉的鍛煉之下違背天性,將其壓抑到最低,但對於安凝而言,依舊如同夜裏點燃的火柴那麽明顯。
    就如同工件克重、工序甚至是加工之上一絲的誤差,季覺上手一模,甚至一眼就能看出來一樣。
    而現在,征兆消失了,突如其來。
    明明第一次的時候還那麽明顯,第二次抓住她得意的瞬間狠下辣手的時候,卻一丁點征兆都讀不出來!
    她更好奇的是,季覺是怎麽做到的?!
    “大人的秘密。”
    對此,季覺隻是微笑,任由安凝百爪撓心的追問,死不鬆口,顧左右而言他。
    不好意思,我們機械降神就是這麽萬能的!
    人的本能誠然會表露出征兆,可當季覺將自身作為機械降神的控製對象時,所有的本能和神經反射,都將納入機械化和模塊化的控製之中。
    每一條肢體、每一個內髒甚至是每一根肌肉,都可以被視作單獨的個體和零件。
    左手畫方、右手畫圓、左腳踏罡步鬥右腳蹦迪隻不過是基礎中的基礎,在這個基礎上,他甚至還能夠同時操作十幾條水銀機械臂分別進行工作。
    倘若有伊西絲進行輔助的話,同一時間的操作量和精密度,還能夠再度提升。
    這根本就不是安凝所了解的領域。
    “告訴我嘛,告訴我嘛,好不好?”
    一開始的副駕駛打滾和拉扯沒用之後,她已經蛄蛹著跑到儀表盤上麵,擋在玻璃前麵,眼睛眨呀眨,可憐巴巴。
    “不告訴我的話,我晚上就睡不著了!”
    “晚上不是你守夜麽?”季覺猛踩油門,根本不在乎視線受阻:“本來就不該睡覺!”
    “那,我要悄悄的抓小老鼠放進你的被窩!”
    “萬裏冰封的,你去哪裏抓老鼠?”
    “那我拍你照……”
    安凝本來想說拍你照片,可一想到,連手機都可能背刺自己,頓時好不了了。
    “好了,告訴你也無妨。”
    季覺沒好氣兒的伸手,將她從前麵撥開:“趁著現在的空當,交流一下各自的狀況怎麽樣?”
    “唔?你終於有興趣了嗎?”
    安凝的眼睛一亮,興奮舉手:“安凝,十七歲,女,身高166,體重51KG,三維是……嗚嗚嗚。”
    誰特麽問你這個了!
    得虧季覺眼疾手快,把她嘴捂住了。
    她居然沒躲。
    看不到表情,卻能感受到掌心之上的輕柔吐息,那一雙眼睛得意洋洋。
    “行了,姓名年齡性別這一套就算了吧。”季覺歎息鬆手:“你就不能說說位階、矩陣、賜福的類型,還有擅長的方向麽?”
    好好的隊友之間的情報交流,怎麽搞得跟相親一樣!
    自己要是反應慢點,怕不是她連銀行密碼都要說出來了,說出來就算了,自己也不可能去取錢,她反而還會拿這個來捉弄自己。
    血壓克製不住了。
    “矩陣類型的話,是白鹿爪牙之中的‘爪’,爪中‘獵指’——【飛光】賜福當然也都是白鹿。”
    得意夠了之後,安凝盤腿坐在副駕駛上,毫不遮掩這種本該是隱秘中的隱秘,平鋪直敘:“擅長的東西,和阿然差不多,不過各方麵應該都比他強很多……唔,超級多!雖然【劍鳴】曾經也是白鹿的爪牙正統,不過顧家沒了之後,‘刀齒’一係的傳承也已經失落好多年了,隻靠他一個人和那些基礎想要複現,太難了。”
    十二上善之中論及在現世的影響,最為龐大的恐怕就是天元與白鹿,而不同於天元在傳承上的苛刻和嚴格,白鹿之道則有種來者不拒、死活不管的美。
    內部傳承之龐雜和紛繁自不必多說,強弱之別也宛若天淵和雲泥。
    而在其中,荒集內部的主要構成裏,被譽為最貼近白鹿本質的四係,便是鱗、角、爪、牙。別說外人難以了解,就算是荒集之內知道的人也不多。
    而知道的越多,往往也意味著,牽扯的越深。
    不過季覺本來就和白鹿糾纏不清,甚至身上白鹿的氣息也濃鬱的要死,偏偏……賜福一個都沒有!一看就知道是白嫖慣犯。恐怕其他爪牙世係看到這種親兒子一樣的待遇,怕不是氣得要咬手絹了。
    哥,你真就半點都不沾是吧?
    “如果季覺哥投身白鹿的話,恐怕鱗角兩係的家夥也會坐不住吧?到時候一定要先考慮我們家好不好?”
    “我餘燼幹的好好的,去做白鹿幹嘛?”季覺沒好氣兒的將有湊上來安凝推到一邊:“別打岔,繼續說。”
    “好吧……”
    安凝撇嘴,繼續說道:“位階的話還比較低,目前隻是八階的重生,所以,別對人家抱有太大的期望哦,遇到打不過的狀況,人家最多也隻能把你扛起來跑路了。”
    “重生?”
    季覺微微愕然:“重生位階代表安家做事,真的夠麽。”
    “勉強也差不多,畢竟荒集也不全都是打打殺殺,人情世故也免不了。反正平時在家裏也就是幫叔伯姑姨們跑跑腿,送送信而已。”安凝歎氣:“畢竟,一般的狀況,遇到魁首的裁斷,大家也都很識相,不識相的也大部分都是沒腦子的小癟三,真要說動手的時候反而不多。
    況且,就算打不過,我也可以搖叔伯來幫忙嘛!”
    “確實。”
    季覺點頭,深感讚同。
    當世絕技紛繁眾多,但搖人肯定是位列T0的,不論什麽時候,能搖來親朋好友,那自然做事硬氣。
    “隻不過,我還以為你可能是超拔呢。”
    “十七歲的安家超拔?季覺哥你好敢想啊!這又不是幾百年前!”
    安凝怨念了起來:“這年頭,足夠作為獵獲的‘狼’太少了,一年到頭就那麽幾隻,爪牙兩係裏,大家都不夠分的,甚至每次都要靠搶的才行,那些老東西,才不懂得照顧年輕人呢,一個個連吃帶拿的,不要臉!”
    鱗角爪牙四係,確實是更貼近白鹿本質,可同時,要求也同樣苛刻,而且各有不同。
    就好比職務越是緊要,KPI的要求自然就更高。
    時常斷代的鱗角尚且不論,被授予爪牙的那幾家,代表的可是荒原的自我淨化機製,想要謀求晉升,自然不是隨便殺點野貓野狗就能湊合的。
    真正的重量級獵獲,那自然是白鹿未誕之孽!
    根據安凝所說,上一代中土白邦的祭祀王渴飲狼血而孽化的時候,聯邦、千島中土和帝國,整個現世的白鹿家係幾乎全員都出動了,連七八歲的小孩兒都帶著,沒辦法,狼少人多,能吃一口是一口。
    如今安家的家主,也都是在那一次的會獵之中得以依靠獵獲,晉升天人的。
    隻可惜,‘盛世’難逢,自那之後,狼的受孽者就不成氣候,藏身各方暗中,打死也不露頭了。
    “季覺哥,看在我這麽挺你的份兒上,這一次你可一定要幫我多釣幾隻出來哦!”安凝滿懷期待,鼓舞道:“一定要努力呀!”
    “努力個頭啊。”季覺翻了個白眼:“這荒郊野嶺的,哪裏來的狼給你殺?”
    “有哦。”
    安凝笑了起來,望向窗外的皚皚雪原,乃至更遙遠的黑暗裏。
    就好像叢林之中,怪物總能夠察覺到獵人的蹤跡一般,獵人已然嗅到了黑暗中獵獲徘徊的氣息!
    充滿耐心的蟄伏,滿懷饑渴的等待,乃至,爪牙猙獰的搏殺,已經不遠了。
    她已經迫不及待。
    不過,在這之前……
    她的身體猛然緊繃,垂眸,手臂之上細密的絨毛一根根的炸起,泛起大片顫栗的雞皮:“不對勁,季覺哥,轉向!
    向西——”
    轉向?
    這時候,搞什麽鬼?旁邊就是懸崖誒!
    季覺聞言,錯愕著,難以理解,但卻又……毫不遲疑和思考,猛打方向盤,淒厲尖銳的聲音之中,小牛馬在荒野之中犁出了一道彎曲的痕跡,轉向完成,然後,加速!
    自靈質灌注和機械降神的加持之下,突破極限,再度飆升。
    就這樣,飛躍而起,再墜落,轟鳴之中跨越了十數米的落差。簡直就像是瘋了一樣,遵照安凝的指引,偏離了原本的軌跡之後,沿著陡峭的斜坡向下,數度翻滾之後又回正,天旋地轉之中落地。
    轟!!!
    巨響陡然從遠方傳來,厚重的冰層崩裂,坍塌,自山脊之上滑落,如同滾滾海潮那樣,俯衝而下,肆虐在雪原之中。
    可破裂的聲音不絕於耳。
    不止是遠方的雪崩,地麵的抖動也越來越急。
    就好像,毫無征兆的地震。
    就在背後,遠方天穹之上遙遙跟拍的直升機陡然調轉了方向,迅速拉升高度,幾乎失速,可同時,依舊不忘射出警告的信號彈。
    一道道白煙,紅光閃爍著,緩緩墜落,不止是此處,還有更遠的天空,將晦暗陰沉的雲層都染成了片片猩紅。
    很快,季覺就看到了。
    那地平線的盡頭,隱約的群山之後,漸漸升起的蒼白,一點點,一片片,延綿成一線,放大,再放大,再再放大——
    淒白的色彩宛如海上呼嘯而來的潮汐,充斥所有,鋪天蓋地的推進,所過之處,將大地和群山盡數吞沒,然後,將數之不盡的岩石、冰塊等等微不足道的一切拋上天空,吞入腹中……
    同那恢弘浩蕩的景象相比,此刻荒野之間的車輛渺小到甚至稱不上塵埃。
    風暴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