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六章 風波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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質詢會?」
帝國,遠方的隱隱鍾聲傳來。
宛如聖所一般的恢弘工坊內,垂垂老矣的工匠一聲輕歎:「協會就這點好,大家都不愛演。」
「啊。」
還在研究腕表的木訥年輕人抬起頭來,看向自己的老師。
沒明白什麽意思。
「戴著一副冠冕堂皇的刻板麵具之後,連裝模做樣的功夫都省了。見不得人好,見不得新人出頭,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強小荷才露尖尖角,就已經有試探來了。」
老工匠嘲弄咧嘴:「應該說到底是工匠,還是不愧是工匠呢?」
「聽不懂。」
安德萊搖頭,毫不掩飾。
「聽不懂就聽不懂唄,個有個的活法,什麽都懂,就容易累。」
老工匠漫不經心的托著下巴,淡然說道:「工於心計的合縱連橫也罷,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也好,勾心鬥角、機關算盡也無所謂。
世界上的解決辦法那麽多,成了就是對,輸了就是錯。若是能就這樣坦坦蕩蕩的活著,把切跳梁小醜順手碾死,也不失為一種解決辦法。」
「哦,那我盡量。」
安德萊點頭,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也並不掩飾自己的不在乎。
反而是老工匠看著他的樣子,輕聲笑起來了。
【才能】所代表的意思,就是自由,不必在乎他人的目光,不必勉強自己和所有人一樣,也不必在乎那些蠅營狗苟。
木訥亦或者天真?
都無所謂,都不是缺點。
這是強者才有的特權。
鍾聲的餘音漸漸遠去,午後的陽光從天穹之上灑下,穿過花窗,灑落在過於恢宏和龐大的殿堂裏,寂靜中隻有塵埃簌簌起霧。
枯瘦蒼老的工匠依靠在自己的椅子上,仿佛垂垂老矣,可氣息卻好像和整個殿堂都融為一體。
一雙琥珀色的豎瞳俯瞰向了自己的學生。
忽的考教道:
「看了這麽久,看出來什麽嗎?」
「兩個。」
安德萊的視線依舊沒有移開過腕表,「看起來是兩個,其實是一個。」
輕而易舉的,分辨出了上麵所采用的兩種不同的技藝。
聖賢所傳承的流體煉金術,樓氏的靈質塑形。
可現在,兩種技藝已經漸漸合流了,彼此交融的地方,已經出現了某種隱約的呼應,就好像看不見的主軸將兩種不同的技藝貫穿,合而為一。
「這不是季覺的作品。」他說:「是樓封的。」
於是,老龍笑了起來。
他搖了搖頭。
「錯了。」
「———」
安德萊沉默許久,依舊不理解:「哪錯了?」
「你鑽了牛角尖。」
老龍勾了勾手指,將腕表隔空攝來,懸浮在手上:「當我們判斷一件作品的創作者是誰的時候,材料、工藝、理論、技術和設計—究競哪邊的比重占的更多?
從技藝和製作出發,毫無疑問是小孔的學生占比要更多,全盤操作。
可關鍵在於,整個東西的設計思路和目的性,卻和小孔那一門完全不一樣。
從設計,不,從設計之前,就已經開始利用協會規則了,隻看這一份機心,肆無忌憚和陰險惡毒之處,嘿—當年葉限那小姑娘要是有這麽會裝,名聲說不定會好不少呢。
算了,不說這些你聽不懂的東西,隻說這個東西吧,你怎麽看?」
「很奇怪。」
安德萊不假思索,再一次回歸了原本的思路:「看著很正常,但是哪裏不太對勁。似乎有意留白,還藏了什麽,老師看出來麽?」
「個拿來嚇唬人的東西,我又不是以太,能看出個什麽?無非是一些捕風捉影的猜測罷了,也沒什麽好說的。」
老龍滿不在意,打了個哈欠:「你覺得不對勁,就不對勁吧,不必想太多,這不是你擅長的東西。
純粹從作品上來說吧,你覺得如何?「
「極優。」
安德萊給出了最評價:「可優缺點,完全就是同個。」
最大的缺點是不具備賜福,以至於,效果不能做到最大化,無法完美的利用起這一份優秀到令人發指的基礎。
但優點也是一樣。
不隻是從工藝和理論上的完美無缺,同樣在使用上也是一樣。
沒有賜福,就不會像是賜福造物一樣給使用者帶來壓力負荷,你可以毫不費力的貼身佩戴,二十四小時使用,享受這一份便利的同時,不用擔心它占用其他賜福造物的位置。
理論上來說,你完全可以身上戴滿十八塊,享受其他人數倍以上的靈質存量。
隻要你存的時候不怕被抽幹,抽的時候不怕被灌死—
但問題同樣也在這裏,泳池再大,排水口和入水口的尺寸也是有局限的,輸出效率改變不了。
除非過載自身的矩陣,強行提升。
況且,渾身上下掛滿表,還過不過子了?
同樣的錢,倒不如買個萃變爐扛身上算了還不用這麽麻煩,直接燒靈質結晶,接上設備就能用。
對於熵係這樣的靈質消耗大戶,根本產生不了質變。對於心樞和以太這樣的省藍小能手,也沒什麽大用。
如此尷尬的定位,注定了它隻能是一個裝飾品,一個奢侈品。
有用嗎?
有,但是不多。
沒用嗎?
也不能這麽說,萬一呢?
「萬一哪天真用上了呢?」
老龍笑了起來:「一旦,天選者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就已經走上了他所預設的路——就像是多少人帶在身上卻永遠不會用的多功能刀具一樣。
相比起腕表來,這一份介於有無之間的安全感,才是他真正想要賣出去的東西。而真正覺得它不可或缺、至關重要的人,甚至根本不是天選者!」
一時間,安德萊瞪大了眼睛。
終於恍然。
「您是說——是和天選者有關的普通人?」
「看看,一個能顯示位階的表盤,就把所有人都糊弄住了,多漂亮的一招聲東擊西啊。」老龍輕聲笑了起來:「注冊登記的分類不是煉金造物,而是古董和珍奇物品的改造·煉金造物的大規模售賣需要協會的準許,可古董和珍奇物品的改造,相關的條例漏洞卻太多了。
如果不是留意了這一點,我怕是也要被晃進去了。
嘿,現在的年輕人,真可怕!」
日晷腕表的所有功能一一隨時檢測自身的狀況,顯示周圍的孽化指數。細水長流的汲取自身的靈質進行儲備,並且緩慢恢複靈質..
這些功能都很好,很遺憾的是,也都很普通,沒辦法形成什麽質變。
沒什麽大用。
因為幾乎每個天選者都具備這樣的能力。
以至於,很少有人覺察到,當戴上這塊表的時候,不論是什麽人,都可以算得上是半個天選者了——
而能夠存的下來自身的靈質,能夠毫無滯澀的調動這一份力量,也就意味著,都可以用得了賜福造物了!
更甚至,以此完成上位感召—
對於天選者而言,僅僅隻是渺小的提升,可對於普通人而言,簡直就是無限的可能,所打開的,是通向力量的大門。
可所帶來的究竟是變革還是混亂呢?
老龍無聲輕笑。
「且看著吧,這次可是有人要倒大黴咯——」
「怎麽會這樣?」
遠見工坊內,老工匠已經癱在了椅子上,難以置信:「胡大師,怎麽會這樣。!我們——我們隻是——」
「唔?」
電話另一頭的和煦聲音冷漠起來:「之前你們請托關係來找我,讓我幫你們出頭,事到如今,你們又反過頭來怪我,又算得了怎麽回事兒?」
老工匠囁懦著,說不出話。
又還能說什麽?還特麽能說啥!
到現在,哪裏還不清楚,他們已經被人給玩了?!
質詢會?
什麽叫他媽的質詢會?!
之前大家來找你們出頭,隻是想要限製一下季覺的產品,留下一份屬於自己的市場,大不了劃分好了之後,大家一起坐下來分錢嘛!
你們現在這麽搞,直接就開始撕了?
而且,要賭上一輩子的成果,去衝鋒陷陣的,還偏偏是他們—.
用腳後跟去想,都知道,自己這是已經被莫名其妙的卷進協會內部的鬥爭裏了!
「別擔心,我已經跟大家說好了。」電話另一頭的聲音再一次和煦起來:「大家都會支持你們的,這件事兒祝理事也在關注著呢。
精神點,老孫,這可是咱們變造係的師,到時候可千萬別丟份啊。」
一瞬間的恍惚裏,孫世成的腦子裏電光橫過,眼瞳不由自主的收縮。
即便是身體再怎麽向僂,神情卻漸漸堅決了起來「我——」
他的聲音停滯了一下,眼瞳中浮現微光,:「我明白了,隻是,我畢競人微言輕——」
「——」
另一頭的聲音仿佛笑起來了:「放心吧,老孫你為咱們一係操勞這麽多年,功勞也是有目共睹的,也該你出頭了。「
孫世成沒說話,畫餅誰不會啊。
短暫到微不可覺的停頓之後,另一頭的話語繼續說道:「唔,我看看,你申報那個項目的報告,我看了,很不錯,非常有前景。
機會難得,可要抓緊啊,老孫。」
「哪裏哪裏,都是仰賴您的提攜。」
在平平無奇的對話裏,心照不宣的交易就已經完成。
電話掛斷。
孫世成沉默著,看著桌子上的腕表,神情變化。
一輩子夢寐以求的機會,就在眼前。
隻要賭一次——
許久,許久,他忽得,自嘲一笑。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啊。」
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
裝作覺察不到協會內的暗流湧動,也好像沒注意到同行們發來的消息,海岸科技運作依舊。
日晷的售賣還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不溫不火。
「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樓封忽然問。
「啊?打算好了什麽?」
季覺茫然回頭,看過來,旋即恍然,無奈歎息:「你真想多了,老樓,能好好的過日子,誰閑著沒事兒去找同行撕逼玩?」
「當然是你啊!」
樓封冷笑,裝什麽白蓮花呢,狗東西,我還能不知道你?!
無風還起三尺浪,一天不搞事就渾身難受,幾個月沒搞事兒,都特麽是在憋這個大的,產品還拿不出來,怕不是就已經盤算著怎麽殺怎麽埋了!
「唉,投石問路而已啦。」
季覺擺手,一臉無辜:「協會的水太深了,我也不確定自己這個新來的究競受不受歡迎,這不是還想靠你麽。
結果如今看來—孔大師在協會裏的人緣似乎不怎麽樣啊。」
「嗬嗬!」
樓封的白眼都快要翻上天了:「說這話之前,你要不再看看自己的師承呢!」
「你在說什麽?」
季覺被逗笑了,「我師慈悲大度,悲憫寬宏,素來教我遇事先退三分,不平相忍為公,怎麽可能會有仇人呢?」
況且,就算有仇人,怎麽可能還活著呢?
質詢會?
什麽傻逼玩意兒。
擾亂市場?
這怕不是固有路徑了,這幾年掄誰都少不了這一棒,反正一打一棍準,誰的屁股上都不幹淨。
可真正的原因,用腳都能想到。
季覺和樓封的聯合工坊,才是真正的誘因,背後的葉限和孔青雁某種意義上才是投入渾水中的兩塊大石。
而真正引發這一切的,是季覺那快到近乎不合理的上升趨勢。
以及,完全不帶任何掩飾的,對大師之位的衝刺!
五年一次的大師評定,所有理事甚至連宗師都會參與其中,不知道多少人在後麵排隊等著,等了一輩子,怎麽可能會輕易的看著自己這麽一個毛頭小子趕超上來?
每個派係都有自己的需求,每個理事也都有自己的下屬和追隨者,甚至,就連宗師偶爾也是需要養狗的。
哪怕這個位置是能者居上,可餘燼卷來卷去這麽多年,到底是有能者太多了。
真想要上位,終究是要過一過手的!
如今又能算得了什麽?
連個招呼都算不上!
且看著吧。
季覺的手指敲著扶手,滿懷期待。
自己故意授人以柄,暴露弱點之後這一顆炸彈下去,能炸出多少魚來?
敲門的聲音響起。
第二期市場反饋送進了他的手中。
「秘書不錯啊。」
季覺的眼前一亮,看向了樓封:「你招的?」
樓封麵無表情,將報告丟過來:
「看你的吧!」
季覺無所謂的翻開報告,眉頭微微挑起。
出乎預料。
銷售量進一步的些微增長,理所當然,畢競市場還在發酵,三天兩天甚至不足以日晷中的靈種完成萌芽,真正想要派上用場,起碼得一個月的時間,如今不過是初步見到了反饋而已。
隻是——
出乎他預料的是,在問卷調查裏,整個日晷在天選者之間,最受歡迎的居然不是藍條功能。
是等級顯示。
啪!
季覺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額頭,終於恍然大悟:「壞了,這個賣點錯過了—.
老樓,趕快記下來,下一版的日晷升級,增加炫光展示,然後再增加一個高等級天選者的提醒——」
升變實乃人之大欲。
同樣,裝逼也不可或缺。
以前的時候想要裝逼,還要冷哼一聲,釋放出身上的強者氣息,讓身邊的人感覺到王霸之氣。
現在有了日晷,那可方便了。
隻要不經意間的一抬手,露出腕表上的數字,就能夠讓別人感受到如風一般的逼意和高手風範。
這對有些人而言,可不得往死裏裝麽?!
有些事情,自己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知不知道!
排位遊戲的天梯多一分都能打出狗腦子來,更何況是現實了。
甚至,這幾乎也變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口碑一一畢竟,整個日晷的底層設計就已經把這個相關的功能鎖死了,造物之靈和使用者強綁定,別人沒辦法用。
等級和位階可以不顯示,但絕對做不了假!
自從季覺在荒集裏再投放了兩批日晷之後,裝逼之風就已經漸漸吹起了,可等級的逼裝完了之後,身份的逼還要繼續裝。
對白鹿而言,有錢就要花,賺了就要擺在身上,哪裏管你這那的!
於是,一千八百八的尊享版的銷量,也打開了!
這個價格——
怎麽說呢,貴,但也沒貴的那麽離譜。
畢競一件糟點的賜福造物,也就是這個價了。
對於一個蛻變位階的天選者而言,雖然實用性上並不是那麽足,但也正好是處於一個可以咬咬牙、跺跺腳就能下單的程度。
不過,涉及到這種大額消費,所有人也終究是會更加謹慎的,畢竟天選者的錢也是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如今也隻是賣出了十來塊而已。
至於四千八百八十八萬的工匠簽名至尊版—
「賣的怎麽樣了?」季覺問。
「一千支裏麵,賣了八百多支。」
樓封漠然:「可惜,除了我們自己的托兒之外,一個真實銷量都沒有——」
「很好!」
季覺咧嘴,忽得笑了起來:「論準備好了嗎老樓?」
「都特麽快發黴長蟲了,你說呢!」
「準備提交吧。」
季覺揮手,最後,緩緩說道:「現在,可以讓人一不小心發現—尊享版的日晷,可以抵擋念控和詛咒了。」
至於怎麽個不小心法」喂,龍頭,我要下單。」
季覺拿起電話來,撥通陳行舟的號碼,另一頭的陳行舟愣了一下,茫然:「你殺人還要找我?」
「這不顯得您專業嘛!」
「—」
陳可奈何的歎:「吧,殺誰?」
「許朝——咳咳,不好意思,說順嘴了。」
季覺說:「雇個心樞,再來個升變,別太強的,也別太弱,哦,就殺你手底下的那個誰吧,就,就——鶴方聚落的管事兒的,叫誰來著?」
「——」
陳越發無語:「那可是我的兄弟,季覺,你在說什麽?」
「不加錢。」
季覺打斷施法:「你倒找著給我點!」
陳行舟已經快說不出話,「你瘋了?」
「囤好你的貨。」
季覺最後笑,「等殺完你再說謝謝我吧。」
電話掛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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