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一章 工匠一思考,老狗就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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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瓶頸。
    這個詞兒過於輕描淡寫了,總會讓人以為,目前的困頓隻是暫時,狹路難行,還需勉勵和加油。
    可關鍵在於,瓶頸這個詞,本身就是一種結果論。
    渡得過去,從容向前時,回頭看向身後就會感慨,不過是瓶頸罷了,些許風霜。
    可對於過不去的人而言,就是鐵壁圍城,絕望囚籠。
    窮盡所有力氣去奮力掙紮依舊難以跨越的絕關。
    這種卡頓和困惑,季覺感受過不止一次,可他能夠參考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即便是目前沒有辦法,有高屋建瓴的流體煉金術的感悟和變革之鋒所帶來的體驗,總能抓得準方向,通過係統的梳理和回顧,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但這一次不行。
    因為沒有過任何的前例!
    巨闕工程的營造和設計,脫胎於九型,卻已經脫離了九型的構架,三相煉金術的循環和結合已經不再是流體煉金術的範圍,流體煉金術的感悟也解決不了自己的問題。
    甚至,不是解決不了問題。
    而是季覺根本不知道哪裏還有問題!
    脫離九型的範圍,參考巨闕的構造和本質,另開一路,以此為基礎向上攀登和探求一有了基礎,做起來自然不難,一路自然而然—設計基本上就已經完成了,可關鍵在於,完全達不到季覺所想要的程度!
    自己給自己出難題,自己給自己找答案。
    結果隻考了個六十分。
    拿著九型曆代增減之下已經幾乎滿分的基礎和潛力無窮的三相煉金術,結果兩者結合,隻造出了個充其量隻稱得上堅固和穩定的船胎來?
    季覺已經反複思考了不知道多少次,一次次推翻重來,可卻總是走上相同的路子—即便是這條路怎麽看怎麽都盡善盡美,但盡善盡美就是最大的問題。
    在覺得一個東西已經徹底完美之前,不妨先問一句,你誰。
    天爐嗎!
    工匠一思考,老狗就發笑。
    季覺真有這個能耐,哪裏還能讓它的狗頭到現在還掛在脖子上?
    早給它薅下來錘爛了!
    那麽,有問題的就是自己——
    「先,恕我直。」伊西絲說:「我並不覺得設計哪有問題。」
    「那麽就隻能說明一件事兒。」
    季覺自嘲一笑:「是我的才能’不足。」
    在這個問題上,伊西絲幫不上忙,即便是三相煉金術的運用上她遠比季覺還要更加嫻熟,操作要更加的細致和繁多.
    但成也如此,敗也如此。
    作為矩陣聖物·非攻,她因此而生,同時,也被局限在這範圍之內,除非執行季覺的命令,否則,一應向外的探求,都會在這一份本質的吸引之下,回歸原點,回歸自身。
    簡而言之,造什麽都像是自己,做什麽都是自己。
    對於她而言,這就是最優解。
    這一份本能的同化,在萬化之塔的虛構模擬之中,締造出了覆蓋整個現世的繁花,可繁花越盛,萬相就越是凋零。
    純於一,則失於全。
    她沒有人類的彷徨和迷惑,也絕不會改變自己,否定自身。
    這一份純粹總讓季覺惋惜,也總讓季覺羨慕。
    「還是不對。」
    第不知道多少次,季覺撕掉了畫了一半的底層構架,眼前發黑,一陣陣頭痛又繞回老路去了!
    不對,還是不對!
    明明在這個基礎上,還能繼續,可他找不到方向!
    什麽都對,就是好像哪裏不對,但又不知道哪裏對。哪兒哪兒都好,就是哪裏不好,卻又說不出哪裏才好。
    有力無處使。
    哪怕他本能的感覺到,這根本就不是極限,還能更好,但不知道怎麽才能跨出這至關重要的一步!
    一身力氣發揮出百分之八十,百分之六十,甚至隻有百分之四十這種憋屈感,令他幾乎吐血。
    天行健的帶來的提升依舊在緩慢增加,可速度卻緩慢到令人發指,這也就意味著,他忙活了這麽多,結果全都是無效努力!
    就好比淩晨四點鍾起來忙活了三個鍾頭,結果費勁巴拉的做了個紫菜包飯,還拍個VLOG出去顯擺,丟人現眼。
    這個時候,就隻剩下了一個辦法—
    季覺深吸了一口氣,虎軀一震,然後猛虎落地平沙落雁式,撲進了葉限的書房。
    縱聲哭叫:
    5
    老師救救我啊!」」唔,原來如此。」
    葉限瞥了一眼季覺雙手奉上的諸多設計,並沒有細看,聽完了症結所在之後,就已經了然。
    可惜,絲毫沒有指點迷津的想法。
    反而滿是嘲弄。
    「這根本,就算不上瓶頸吧,季覺?」
    葉限探問:「你究竟,將瓶頸當成什麽了?充其量,不過是一時的受阻而已,C
    就好像,看到了一個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少爺在有一天吃了頓素齋之後,潸然淚下,感覺窮人過得真他媽太苦了,咱家也是落魄了這算什麽瓶頸?
    這要算瓶頸,那其他人的日子又算得了什麽?
    絞首架嗎!
    「脫離了範式和模板之後的探究和鑽研,不就是這樣麽?磕磕絆絆,兜兜轉轉,開始難,中間難,結尾難,無一處不痛苦,舉步維艱。
    你現在隻不過是卡了四五天而已,就感覺痛不欲生,說自己遭遇了瓶頸,可這算什麽瓶頸,季覺?
    昔日泉城裏淪落幽邃之淵的段大師,從二十二歲開始,就過上這樣的日子,一直咬牙堅持了七十年,甚至更久——在一條死路上,憑空再起高樓,一直到路走盡,樓塌了,依舊堅忍如故,絕不回頭!」
    葉限越說,語氣就越是淩厲和冷漠:「你告訴我,對比那樣的絕境,你又算的了什麽!一點小麻煩就哭哭啼啼來找我,你指望我做什麽?
    幫你解決掉這種小事兒?沒問題,可這種小事兒都要來找我,你還做什麽工匠,滾回潮聲來做一輩子學徒,每天打下手算了!」
    「沒!老師您放心,這種事情,不至於勞您駕——」
    久違的被老師訓斥,季覺並沒有感受到任何不甘,反而原本一顆動搖茫然的心居然再一次的穩定了下來。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稿子,一聲輕歎:「設計上的問題,我可以解決,我也可以繼續熬。可是,我隻想知道——我的問題在哪。」
    於是,葉限沉默,看著他。
    嘲弄,感慨,憐憫,無奈。
    就好像,感慨一般,一聲輕歎。
    「確實是,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你最大的問題所在包括,你來找我的這個選擇,同樣也都是你所麵對的問題’的一部分。」
    她輕聲笑了起來:「你知道怎麽做是對的,季覺,你總能找到幫你突破難關的方法——就好比現在,你做出了最優解。」
    「—」
    季覺一時沉默,仿佛思考,許久,再次發問:「這麽做不對麽?」
    「學生遇到了問題,向老師請教,哪裏有不對可言呢?倒不如說,作為老師能讓你如此信服,反而是我應該得意和驕傲呢。」
    葉限端著茶杯,吹了吹嫋嫋的水汽,「你能找到辦法,季覺,你總能找到辦法,正因如此,你才能這麽快,才能走到現在的程度,也正因為如此,你走的捷徑’,才太多,以至於,一帆風順。」
    季覺欲言又止。
    捷徑他確實沒少走,可該吃的苦,該補的課,他一樣都沒有落下過,怎麽就談得上捷徑走太多了?
    「庸碌之輩,總覺得正路難行,捷徑易走,可如你這樣的人才明白,倘若放眼未來,如今腳下真正最難走的正路才是真正的捷徑你在這一條路上披荊斬棘,依靠著自己的才能和感悟,一帆風順,走到了現在。
    可好走的路終究是有盡頭的,你隻是還沒有習慣走爛路而已,季覺,你要明白:隻要你還在這一條路上繼續走,那麽未來所會遇到的這般窘境,隻會更多,更難。
    餘燼之殘虐,又豈是一人之天資所能逃脫的?」
    葉限緩緩的說道:「不必擔心自己有問題,你沒有問題,這並非是才能的竭盡,而是積累的局限,僅此而已。
    你找到了一條積累之外的新路,向外開拓,向上探求,自然難,自然麻煩,這並不是問題。
    但我講到這,你應該能明白了吧?」
    她停頓了一下,看向季覺:
    「—你自身,最大的問題。」
    1
    「您是說——沒走過彎路?「
    季覺一時有些茫然。
    歧途?
    自己應該沒少走吧?
    滯腐那一堆東西,自己也沒少研究啊!
    「幽邃的那些不算,誰說往深淵跳算不上前途遠呢——」
    葉限嗤笑了一聲:「你隻是沒有迷過路而已,所以,沒見過歧路之上的風景,以至於積累’還是不足。
    你缺的是無用功」,少的是「笨功夫’,沒有的東西是愚鈍和迷茫。
    沒有失敗,就沒有徘徊,沒有踏上歧路,就缺了錯誤的印證和參考。即便是歧路,可但凡能夠被稱為路,不就正說明了,這一條路上還有成果存在麽?「
    自從成為工匠以來,季覺,一步路都沒有走錯過!
    方向確定之後,沒有偏移過半點。
    直上青雲!
    可這一條正路之上的風光太多了,多到季覺忽略了歧路之上的景致。高歌猛進的多了之後,就少了忐忑起落時的感悟。
    即便是徘徊不前時候彎腰從地上撿起一顆顆聊勝於無的頑石,誰又知道,在其他的時候,會不會發出良材美玉的輝光?
    確實,季覺的設計,所采用的所有選擇都是最優解——可季覺又算得了什麽?你所以為的最優解,真的是最優解麽?
    錯誤的路上,難道就沒有能夠參考的東西麽?
    確實,流體煉金術和九型裏已經給出過答案一流體煉金術千錘百煉,在聖賢手中改天換地都輕而易舉,可水銀的最優解,又是你的最優解麽?
    九型之中的定式,脫離了九型的範圍之後,還能保持自身的效率麽?
    前人所選定的最優解,是因為這個答案和自身的完美適配,可季覺你甚至沒有體會過失敗和錯誤,又怎麽能如此斷然的下達結論?
    就好比一直在按照推薦榜單避雷,又怎麽知道厚厚一疊的菜單裏,哪個最合你口味?
    「歸根結底,你的錯題本’太少了,季覺,」
    葉限一針見血的,指出了最大的問題:正確的太多,錯誤的太少,以至於失敗和犯錯所帶來的體驗和領悟也欠缺了太多。
    「解決起來很簡單。」
    老師的笑容忽然嘲弄了起來,指了一條通向歧路的道路:「你去搞砸一百,不,一千件煉金造物吧,做一千件弊病不一的殘次品出來。」
    「啊?!」
    季覺呆滯,難以理解:「殘次品?」
    「對,沒錯。」葉限斷然點頭:「如今你也算有身家了,不至於傷筋動骨,就這麽去做,隻準失敗,不準成功。」
    「然——然後呢?」
    季覺磕巴起來,難以置信:「然後就能突破了?」
    「誰知道。」
    葉限毫不在意的揮了揮手:「沒有突破的話,就繼續,正反也可以摻和著來。
    能不能突破我不保證,可等你什麽時候不需要刻意去琢磨,就能夠自然而然的將件事情搞砸,你肯定就已經勝過現在了。」
    她停頓了一下,笑容變得嘲弄起來:「一個工匠,隻能成事,不能敗事,毫無疑問,也是不合格的—就從先體驗失敗開始吧。
    季覺,去體會體會,一個學徒應有的挫敗和敬畏。
    做完之後,再來找我。」
    季覺猶豫了一下,再猶豫一下,最後終究還是鼓起勇氣:「就沒有其他—.
    方便一點的辦法麽?「
    「當然有。」
    葉限斷然點頭:「治標的話,辦法有的是,你的問題是遇到了積累之外的麻煩和不足,以至於找不到方向。
    那就簡單粗暴的增加積累就是了。
    自竊火者玩火自焚以來,工匠數不勝數,幾乎目前所知的一切領域都有過探索和研究,保不齊就有類似的傳承可以解決你的問題。
    你去找唄,他山之石,也偶有啟發。」
    瞬間,季覺眼睛亮起。
    看向了自己的老師。
    這不就解決了?
    論及積累,協會裏又有多少人能跟自己的老師比?
    很遺憾,解決不了。
    因為葉限的神情,依舊淡漠嘲弄,絲乗沒有任久伸出援手的意思。
    「確實,這些東西,我都有,甚至解決的變法都不止一種,但就別做夢從老師的書房裏掏東西。」
    葉限掐滅那一根希望的小火苗:「你手裏的東西,已經太多,多到超出你的掌控範圍,等你真到有資格輕易駕馭更多的東西時再說。
    想要萬物自化,那就要自己去理解才帳。
    成敗都是自然。
    自然而然的成功背後,是大量自然而然的失敗,對如今的你而言,失敗反而才是最快的「捷徑」。」
    季覺一聲長歎,隻感覺烏雲蓋頂,卻丐再無猶豫。
    失敗就失敗吧!
    為萬萬物自化!
    季覺咬牙,痛下決心從今天起,做失敗的man!
    「我好失敗啊——」
    兩個小時後,季覺癱著從潮聲的工難裏蠕動出來,蠕動蠕動,爬上沙發,哭叫:「我居然連失敗都不知道怎麽敗—我太失敗!」
    剛剛他幹脆在老師的工難裏,嚐試一下,結果失敗的不是一點!
    就公手做一把劍,明明故意往呲做,可做完之後發現——還特麽是優良!
    餘燼三件套還在發力!
    什麽失敗?
    不存在的兄弟!
    搬起石頭來砸在自己的腳上,框框砸,有餘燼三件套的加持,想要失敗,亨度憑空增加亍幾倍!
    關鍵在桶,葉限所給出的要求。
    刻意的去垃下不容挽回的錯誤,從而搞砸,並不會對如今的季覺起到效果,他要做的是,從本應該能夠成功的作品裏,去尋找出失敗的可能!
    換而言之,要在盡量靠近正確的流程裏,自然而然的得出一個錯誤答案..
    而且還不能垃那種一眼就能看得出的錯誤。
    這根本就比做對還要享不知道多少倍啊!
    「嗚嗚嗚,學姐我好失敗啊,嗚嗚嗚,我居然連錯題都——嗷嗚——」
    季覺哭叫著,在沙發上蠕動,蠕動,嘴巴卻一不小心湊到萬剛剛拆開的薯片上,埋頭哢哧哢哧的狂炫起來。
    「狗東西,你開啊!」
    葉純大驚失色,一腳將季覺踢到萬沙發另一邊,試圖保衛自己的薯片,可惜,沒有保衛成,但她絕對要保衛自己的沙發和自己的家庭地位!
    一想到這個家夥前些日子的出賣和背刺,她的怨氣就止不住的蹭蹭往上漲:
    「你究竟想幹什麽!」
    「老師說,讓我做廢物!」
    季覺震聲回答,瞪眼看著她:「正在刻苦努力學!將來好淘汰掉家裏的米蟲和鹹魚,取而代之!「
    「你滾!」
    葉純勃然大怒,一怒再怒,無能狂怒。
    如今眼看著季覺直勾勾的看著自己,從廢物這一條賽道上卷過來,頓時就開始驚慌失措,向著書房慘叫呐喊:「姨媽!姨媽你不能這個樣子——我,我阿純啊——」
    隻可惜,書房裏毫無回音。
    甚至還鎖上虧門。
    宛如吃雞大賽一樣,留下兩個讓自己在教育界身敗名裂的家夥,一決勝麽!
    「認命吧,學姐!」季覺流著口冷笑:「從今往後,這個家裏隻有個沒淋的東西,那就是我!
    我才是真正的廢物,你們都不是!」
    「季覺,你會後悔的!」
    葉純狂怒,為了捍衛自己的地位,擼起巧袖子,直接就跟他扭打萬起來,扯頭發,拽臉,往外推,連推帶踹。
    結果季覺焊死在沙發上一樣,紋絲不動。
    反而是她累的妥喘籲籲,躺下來動不。
    累,疲了,認命。
    快要掉小珍企—
    咕嚕一聲。
    尷尬的寂靜,兩人沉默的對視,直到季覺主動提議:「搞點?」
    「狗東西,你還來是吧!」
    葉純不由得怒視,狠瞪,許久——從牙縫裏擠出聲音:「這一次淋你的紅包!」
    「還是那家店?」
    「還吃燒烤啊?吃膩——」
    「河粉?」
    「有點寡淡誤。」
    「炸雞?」
    「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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