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引碑自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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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海望在一旁,眼睛已是微微模糊,卻嘻嘻一笑,道:“大房的人再不成器也是樓家人,實在不行就打嘛,沒了咱們這幾個老家夥,樓家還有誰是少遊的對手?不服就打,總歸會服氣的。”
“胡鬧。”
樓海濤低斥一聲,了這一次卻是沒有反駁自家四弟。
“我這一生幾時沒有胡鬧?”
樓海望無所謂的聳聳肩,啪的一聲展開手中折扇,扇麵之上熒光大放,飄飄渺渺像是有雲霧水汽籠罩,隱隱可見無數美人於其中翩翩起舞,勾人心魄,美不勝收。
赫然是一件異寶。
樓海望定定看著扇麵,似乎上麵的每一個美人兒都藏著一段故事,等回味完了,拇指一動,折扇便繞著手掌轉了一圈,隨後扇子一邊磕在指頭上,刷的一聲便又合上了。
他麵上帶有不舍,歎息一聲,道:“少遊,眾多子侄當中,你最像我,我也最是疼你,往日你向我求些什麽東西,我也無一不與,唯有這百美扇,我一直舍不得。如今……也罷,就給了你吧。”
說罷,揮手拋出,樓少遊接到手中,看著這往日垂涎無比的東西,卻覺得它重於千斤。
樓海望是樓家上一代的大紈絝,走馬章台,偎紅倚翠,熬鷹遛狗,無所不為,幹盡了荒唐事,等在天衝島玩夠了,甚至還偷偷離家,一別七年,從此杳無音信,險些氣死了對他寄予厚望的樓少遊祖父。
這樣一個樂天灑脫無所顧忌的人物竟是在此時將他平生最喜歡的事物交給了自己,那這又代表了什麽?
樓少遊心中悲切,張開口剛要說話,就見樓海望衝他眨了下眼,笑嘻嘻的道:“他日若是得空,不妨拿著這扇子去中洲琅琊尋一個名叫陸明寰的女人,自然有你的好處。”
笑容溫和明朗,其中意味卻是不言而喻,一如以往。
樓少遊再也忍耐不住,憋在胸中的話脫口而出,道:“爹,大伯,四叔,師傅,段叔叔,你們皆是凝碑高人,這周天噬靈大陣又未徹底成勢,未嚐經得住咱們全力一擊,不如……”
“夠了!”他還未說完,樓海明就大喝一聲,將之打斷。
樓少遊聞言呆立當場,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樓海明道:“噬靈大陣又豈是兒戲?若是真如你說的那般,五十多年前那十三位神意境高怎會隕落?況且……”
不在其中,是無法體會這大陣的恐怖的。
這句話,樓海明並未說出。
“可是……”
樓少遊心有不甘,還是想勸他們盡力一試,卻見樓海明再次擺了擺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從客廳中走出,抬頭觀望一陣,見光柱盡頭向秀山深處延伸而去,不由微微皺眉,自語道:“時間差不多了啊。”
說罷轉身回了廳中,衝著幾人拱了拱手道:“還望諸位給我樓家做個見證。”
段天瑞等人肅聲應下,隨後各自安坐。
樓少遊有些不明所以,卻見自己父親神情肅穆異常,緩緩的從手上蛻下一枚玄鐵指環,向著樓少遊說道:“遊兒,跪下!”
最後兩個字,聲如雷霆,氣衝霄漢,盡顯一門家主之威。
樓少遊身形一震,應聲跪下。
“遊兒,你長大了。”
樓海明滿意的點點頭,神情緩和,麵向南方,深深一拜。
那裏,是三百海裏以外,天衝樓家之所在。
樓海明直到此時,麵上才露出悲切之色,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樓家列祖在上,今不肖子孫樓海明身陷絕境,無奈將家主之位傳於樓家第十四代子孫樓少遊,還請諸列祖首肯原諒。”
說罷跪地三叩首。
一旁的樓海濤找來三支檀香,麵南而燃,青煙嫋嫋而起,樓海望在邊上撇撇嘴,揮了揮衣袖,三支香當即燃盡,樓海濤眼皮跳了跳,卻也沒多說什麽。
樓海明起身,將手中代表著樓家權柄的指環拋了出去。
樓海濤看著指環落在樓少遊的手上,暗中歎了口氣。
往日兩房爭鬥,至此總算休止。
樓海明又是說道:“遊兒,你現在已是樓家家主,現在即可離開秀山,返回天衝,舉家遷往青岩避難,並且將齊家散落在秀山外的族人,不分老幼,一一擊殺,至死方休!”
樓少遊眼睛通紅,緊緊握住玄鐵指環,應了下來。
樓海明一切都叮囑完了,這才鬆了口氣,又對孟庭鋒段天瑞兩人說道:“二位老兄,可還有什麽事情吩咐遊兒的?”
孟庭鋒喘息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隨手扔給樓少遊,無所謂的道:“老子的海沙幫就沒那麽多規矩,本身就是一幫漁民,東洲大海裏的爛泥沙,小子,接了這塊令牌,老子的海沙幫是你的了。”
驟然收徒,有些不適應,口中的稱呼又順著叫成了從前。
樓少遊鄭重接過,卻知道自家師傅終於是在生死關頭,失了方寸,不覺心中一痛。
往日裏這是多蠻橫霸道的一個人啊!
孟庭鋒被段天瑞扶著顫顫巍巍坐回到座位上,此時的他,已經快要抵擋不住噬靈大陣的吸力,剛要示意段天瑞,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麽,道:“小……徒兒啊,咱們海沙幫雖然多為漁民,地位與你們這些世家門派相去甚遠,但也多為老實本分之輩,你若有餘力,多少也照拂一二吧。”
樓少遊眼睛再次濕潤,指天立誓,道:“樓少遊必將海沙幫成員安全帶到青岩島。”
孟庭鋒點點頭,看了眼段天瑞,道:“老段,我完事了,到你了。”
段天瑞卻沒什麽反應,略微沉吟了一陣,才是說道:“少遊,之前出去,可曾遇到我家三妹?”
樓少遊立即答道:“之前三娘在醉花船上喝了一杯不醒釀,倒是不知現在在何處,但想來她與醉花船的雲瑤相熟,醉花船又有百敗道人護持,應該無事,還請段叔叔放心。”
段天瑞點了點頭,在廳中踱了幾步,伸手撫摸左手大拇指上的一枚碧綠扳指,自語道:“一輩子沒做過虧本的買賣,沒想到臨死卻要陪上一座碧錦樓。”
說完將之摘下,扔給了樓少遊,道:“出去之後找到秀華,好好照顧她,碧錦樓就是你們樓家於青岩島上的再起之資了。”
“是!”樓少遊又接過扳指,已經麻木,隻覺滿心悲涼,無處訴說。
如果可能,他寧願不接受這三家重擔,繼續在天衝島上跟著四叔當一個紈絝子弟。
可惜……
時運如此,天命難違!
段天瑞交代完了,將碧錦樓的擔子也卸了下來,隻覺得渾身一輕,看著廳中的幾個人,不由得哈哈大笑,指著樓少遊,打趣道:“咱們鬥了一輩子,可曾有誰想到會被這個小子撿了便宜,一統天衝?”
樓海望聞言嘻嘻一笑,習慣性的要展開折扇,卻才發覺就連這個寶貝都給了樓少遊,隻能是尷尬的搖了搖頭,道:“老段,話可不能這麽說,咱們樓家與海沙幫在老孟收徒的那一刻已經成了一家,你們碧錦樓卻不是如此,如果非要算,隻能算是被吞並,若是想要保住基業,把三娘嫁過來啊。”
段天瑞一瞪眼,惱怒的道:“我是敢嫁人,但你們誰敢娶?是你樓老四,還是外麵那個小子?”
話說完,連他自己都愣住了。
天衝島上人人皆知,碧錦樓的段三娘,風流俏寡婦,可惜命數太硬,克誰誰死。
廳中幾人聞言,均是相視大笑。
光柱外的樓少遊也咧開了嘴,眼淚卻涔涔而下。
笑過了,樓海明才一揮手,道:“遊兒,去吧。”
樓少遊不從,樓海明又不耐煩的催促了幾次,他才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幾個頭,拜別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幾個長輩,直到腦門殷紅一片,方才起身離去。
“等等。”
走出去不遠,又聽自家父親召喚,急忙一轉身,道:“爹?”
段海明道:“今夜與你一同離府的李愚,現在何處?”
樓少遊脫口答道:“路上遇到了青岩島的王瑾凝,有事耽擱了。但他的一眾兄弟尚在齊府之中,李兄一定會前來搭救。”
段海明點頭,想了想,道:“此子不凡,為一世人傑,你此去青岩,當以之為助力……嗯,秀山齊家雖然籌劃多時,為來訪勢力一一布下絕陣,但爛桃島初立,齊家一定算不到,那小爛桃也定然不在光柱之內,你去將人救下,也算是結個善緣。”
樓少遊自然應允。
之後樓海明又揮手趕人,直到樓少遊的身影消失不見了,才看向了孟庭鋒,譏諷道:“老孟,可還有餘力自我了結?”
孟庭鋒明白他的意思,哼了一聲,大聲道:“老子這一身功力,會便宜了齊家?”
樓海明點頭,喃喃道:“咱們爭鬥一生,到頭來卻齊心協力,同歸一處,時也?命也?”
之後,廳中五人,對望一眼,各自祭出花了一輩子方才凝結成的命碑。
五個光燦燦的命碑從幾人頭頂飛出,隨著呼吸鼓脹,猶如活物。
危險至極的力量,從中散發出來。
……
就在此時,已經走遠的樓少遊心有所感,默默回頭:天衝三家光柱所在,忽然是轟隆一聲巨響,刺眼的光芒爆發,一道波紋猛地橫掃而出。
樓少遊無力的拜倒在地,無聲啜泣。
這一晚,他已經不知道跪了幾次,也不知道哭了幾次,怕不是一生的悲慘痛苦一下子全遭受完了。
……
過了片刻,餘威散盡,硝煙退去,樓家的光柱之中,以及光柱外方圓幾十裏,任何事物,皆是化成了虛無。
……
又過了一會,蘇景提著單刀,緩緩走了過來,看著地上的樓少遊,歎息道:“這一路所見,無數被困在光柱中的高人前輩被吸成了人幹肉泥,唯有天衝一家,敢於引碑自戮,由此可見,秀山境內,隻有天衝一島才算得上是真豪傑。”
樓少遊從地上緩緩起來,擦幹了淚水,道:“樓少遊以後,也不會墜了天衝威名。”
蘇景看著他的樣子,不由默然。
兩人沉默一陣,樓少遊才看了他一眼,道:“情劫過了?”
蘇景哈哈大笑,道:“我還以為你變了。”
“怎麽可能。”樓少遊啪的一聲打開四叔的百美扇,最後回身望了一眼。
蘇景看著扇麵上的美人兒,徹底放下心來。
他剛剛趕到齊家,就見識的如此驚人的一幕,算了算方位,才發現是樓家的所在,唯恐樓少遊有失,急忙趕了過來,不過好在是有驚無險。
光柱內的人就連神意的高手都救不出來,如此結局,對樓少遊來說,恐怕已經是最好的了。
想著,他又望向了小爛桃的方向。
接下來就是自家兄弟了。
……
齊府一處堂皇庭院,齊流與齊鬆對麵而坐,相顧無言。
齊鬆看著齊府內的數十道光柱,臉上一頓激動,自語道:“籌劃了數十載,今朝總算是要成功了啊……你已凝碑,心中可有怨恨?”
齊流聞言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就在此時,院外卻是一陣喧嘩,一名奴仆踉蹌著衝了進來,拜倒在地,道:“兩位管家,大事不好,天衝島的樓少遊破了大陣,殺進府裏來了。”
聲音顫抖,滿是恐懼,他方才遠遠望見樓少遊一路衝殺,渾身浴血,猶如魔神,幸虧站的遠了,才是逃的了性命,要不然來此稟報的機會怕是都沒了。
齊鬆嗤笑一聲,不為所動,道:“無謀莽夫,且由他去。”
那奴仆跪在地上,愣了一下,齊鬆瞥了一眼,淡淡的道:“你想說什麽?”
那人略微猶豫,最終還是抬起了頭,道:“齊鬆管事,小人,小人隻是覺得最近府裏有些怪了,按理說現在整個秀山海域的所有門派世家齊至我齊家,家主他老人家怎麽著也該露麵主持大局,可他老人家卻……現在府中又是這麽個情況,府外又有了動蕩,可別說家主,就連少主他都不見了蹤影。小人們惶恐不安,總覺得……啊!”
話還沒說完,他就慘叫了一聲倒飛出去,抽搐了幾下,便氣絕身亡了。
“身為奴仆,怎敢背後議論主家?該死!”說話的齊流緩緩收回了手掌。
齊鬆笑了下,道:“這就是你的回答?”
齊流舉起了自身雙手,渾身真氣鼓蕩而出,淡淡的道:“這身武功,榮耀,具是齊家給的,我能有什麽選擇?又能有什麽怨恨。”
齊鬆滿意的點了點頭,卻見齊流忽然起身而去,又是問道:“你去哪?”
齊流身子頓了頓,頭也不回,道:“有你在此執掌大陣也便夠了,我不想如此白死,去死了那樓少遊……”
“別以為我不知道,四大管事中你隱藏的最深,入凝碑已有多年……”
我若不如此回答,你豈會留我?
齊鬆愣了一下,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