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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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從官衙八字牆前繞進條巷子,巷子走到頭,再轉進一條更窄的巷子,再走到頭,轉個彎,到了一扇窄小的破舊的包鐵木門前。

    門太厚,陳炎楓直接用腳,猛踹了幾下門,停了停,又踹了幾下,片刻,裏麵傳出一陣鑰匙碰撞的叮咣聲,由遠及近。

    門從裏麵拉開,一張黃瘦的臉從門裏伸出來,“是陳爺。好些年沒見,您是來……唉,陳爺進來吧,您請進。”

    黃瘦臉兒把門拉開,讓進陳炎楓,有幾分好奇的掃了幾眼緊跟在陳炎楓後麵的李岩和玉樹。

    黃瘦臉兒鎖了門,從路邊繞到陳炎楓前麵,一邊帶路,一邊時不時側過身,哈個腰點個頭,看起來對陳炎楓尊敬極了。

    李岩一步不落的緊跟在陳炎楓身後,不停打量著四周,這座監獄林木深深,房舍古舊,看起來更象古廟。

    黃瘦臉兒引著陳炎楓,沒走多遠,就到了一座小小的院子門口,黃瘦臉兒從腰間那一大串鑰匙中摸出一把,開了院門,點頭哈腰,“陳爺,都在這裏,全在這院子裏,您看?”

    你在這裏等一等,一會兒就好。”陳炎楓吩咐黃瘦臉兒,李岩往旁邊站了一步,從陳炎楓身後,往院子裏打量。

    院子四圈全是一樣的低矮粗糙的房子,房前沒有遊廊,房子的門窗……不能算完全的門窗,門窗的形狀都有,隻是應該裝門裝窗戶的門洞窗洞裏,裝的是一根一根小孩子胳膊粗細的木頭欄杆,欄杆後麵,貼著一張一張或男或女,或年青或衰老、都還帶著一眼看得出的富貴,神情卻驚恐、悲傷,甚至麻木的臉……

    陳炎楓站在院門口,垂著眼皮,呆了片刻,抬腳進了院門。

    玉樹輕輕推了推看的呆呆怔忡的李岩,“大小姐,別進去了,咱們在外麵等一等……”

    沒事沒事。”李岩回過神,一邊急急邁進院門,緊緊跟在陳炎楓身後,一邊胡亂擺著手,“你別進來了,別看了,你在外麵等著。”

    玉樹早就一步沒落的跟在了她後麵,這樣的情形,她怎麽可能讓她家大小姐一個人進來。

    陳炎楓徑直走到東邊第一間屋門口,這間屋裏,隻關了一個五十來歲年紀,白胖富貴,看起來還算整齊幹淨的老者,這應該就是周豪了。

    周豪看到陳炎楓,激動的兩邊臉頰上的肉不停的抽動,兩隻手抓住欄杆,拖著殘疾的雙腿,用力把自己拖到緊挨著欄杆。

    先生!先生大恩……先生……”周豪雙手緊緊抓著欄杆,直抓的手背上青筋暴出,仰頭看著陳炎楓,頭一下一下撞著欄杆,泣不成聲。

    李岩下意識的又往陳炎楓身邊靠了靠,憐憫的看著涕淚橫流、激動的不能自抑的周豪,看著他不停的拿頭撞著欄杆,痛不欲生,“先生,我錯了,我錯了!先生,我……我……先生遞了信,我不該……悔不當初!先生……我是想做完這一任,就……就……我……先生……救我!”

    周豪哭的涕淚縱橫,語不成句。

    阿爹!”和周豪緊挨著的房間裏,一隻手從欄杆中伸出來,一個二三十歲的俊秀青年聲音裏透著隱隱約約的難堪,“阿爹,你不要這樣,事已至此,阿爹。”

    陳炎楓的目光從周豪移到青年身上,李岩下意識的伸手揪住陳炎楓的衣袖,也看向青年。

    多謝先生走這一趟,先生一直援手周氏,我聽阿爹說過數次,先生之恩,阿爹……周氏感激不盡,今日之禍,是周氏不識時機,不聽良言……”

    青年的聲音哽住,頓了頓,才接著道:“文知道這是奢望……隻是,這些……”

    周文環顧四周,眼淚不停的淌,“求先生看在先祖……和先祖的一場舊交上,替周代留一條血脈。”

    李岩不忍心再看。

    過來。”陳炎楓仿佛感覺到了李岩的不忍,伸手往後,將李岩拉到自己麵前,護在身前,接著吩咐提著食盒,在院子中間站的眼觀鼻鼻觀心,卻不停顫抖的兩個夥計,“一桌席麵送到這裏,另一桌分一分。”

    兩個夥計急忙上前,將提來的席麵,一份從欄杆上的小洞裏,一樣一樣塞到周豪麵前,另一份,往每間屋裏遞了一份。

    先生……”周文絕望的低低叫了一聲,身子萎頓在地上。

    這絕望的一聲哀叫,聽的李岩眼淚湧了出來。

    陳炎楓一聲歎息輕的幾乎聽不到,抬手在李岩肩上拍了拍,又歎了口氣,“你……唉,我隻能帶走一個。”

    先生,先生!”周豪呆了呆,一頭撲到欄杆上,急切而渴望的衝陳炎楓伸著雙手。

    周文緊張的渾身僵硬,飛快的掃了父親一眼,雙手緊緊抓著欄杆,一雙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陳炎楓,緊張的甚至微微發抖。

    陳炎楓的目光定在周豪身上,看了一會兒,調轉目光看向周文,“誰跟我走?”

    周文呆了一瞬,立刻激動的臉色紅漲,“先生……多謝,先生……”

    周文的目光定定的落在斜對麵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和兩個孩子旁邊,抱著個更小嬰孩的少婦身上,少婦渾身發抖,渴望無比的看著周文,一隻手抱著嬰孩,另一隻手推著兩個孩子,慌亂急切的往欄杆上推,“叫阿爹!快!叫阿爹!”

    周文呆看了片刻,硬生生移開目光,直視著陳炎楓,“請先生帶三弟走,我們兄弟,我們一家,隻有三弟……他功夫不錯。”

    大哥!”旁邊屋裏,隨著一聲驚愕之極的叫聲,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撲到欄杆上,“大哥走!大哥,你是……”

    走吧。”陳炎楓輕輕推著李岩往外走,象是跟李岩說話,又象是跟青年說話。

    黃瘦臉兒拖拖遝遝上前去開欄杆。

    大哥,我不走!你不走,讓越哥兒……”

    阿睿,獨活不易,越哥兒太小,往後……別想太多,你先活下去,好好活,走吧,先生已經走了,快走吧。”周文隔著欄杆,衝周睿揮著手。

    黃瘦臉兒已經打開了周睿麵前的牢門,側過身,衝他揮著手,周睿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