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蹉跎的蒯無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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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後的彩虹掛在樹梢上,雍容的桂花樹上飄來清新的香氣。

    七八月,正是桂花盛開的季節。

    刑洛騎在馬背上,穿著一身鐵甲,甲葉擦得幹幹淨淨,胸前的護心甲倒映著濃密的樹葉。那個名叫蒯無垢的白衣士子也騎著一匹雪白的健馬,走在三等男爵的身旁,他的嘴裏哼著不知名的歌謠,既不是燕地那雄壯而滄桑的曲音,也不是大雍那般磅礴大氣的腔調,舌頭壓得很低,那些聲音就像是從鼻子裏冒出來的一樣,詞句有些囫圇不清,但卻很是好聽。

    “這是什麽曲子?”三等男爵扭過頭,從盔縫裏看他。

    蒯無垢道:“若是你摘下頭盔來,我就告訴你。”

    三等男爵扭過頭去。

    白衣士子微微一笑,嘴唇上的小胡子翹了起來:“與人相交,貴在惺惺相知,豈可藏尾露尾?就算是朝歌青騎,也沒必要成天籠在鐵甲裏,你說是也不是?”

    “我可不想與你結交。”三等男爵翁聲翁氣的說道。

    “至少,我們現在走在同一條路上,而且還會去同一個地方。而我,並不是你的敵人。”

    “是不是敵人現在看不出來,大將軍說過,敵人永遠也不會把凶器暴露在惡意即臨之前。”

    “至少,我沒有惡意。”

    “看不出來。”

    倆人的閑聊到此為止,三等男爵固執的頂著鐵盔,直視著前方。眉目如畫的白衣士子左手按著腰上的鐵劍,右手卻多了一把精美的小酒壺,他咬開酒塞,就著清涼的秋風飲起酒來。

    陣陣酒香混和著花香往四下裏飄。

    在他們的身後,一百名朝歌青騎押解著糧車,盡管那些麻袋紮得死死的,卻仍然會有士兵不時的縱馬到糧車旁,仔細的檢查一番,深怕袋口沒紮緊。從出雲城到旬日要塞不過一百二十裏路程,刑洛為了等這七車糧食又在出雲城多待了兩天。他的心中焦急萬分,偏生這些糧車還老出問題,不是軸承壞了,便是車轅裂了。所以,他們走了整整一天一夜,卻隻不過行了八十餘裏。好在,無論如何今天也能趕到旬日要塞。

    喝了酒後的蒯無垢眼睛亮若星辰,他又哼起歌來。

    這回,三等男爵沒理他,在刑洛的心中,這廝多半不是個好東西,周遊列國的士子他見得多了,燕京學宮裏更是一抓一大把,各家各派應有盡有,但是他卻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鎮定的人。三日前,當他騎著馬,端著戟衝鋒時,這廝就那麽懶洋洋的站在青石道中,臉上還掛著那令人討厭的笑容,就算是飛揚的馬蹄擦著他的鼻子落下,他卻連眼睛也沒眨一下。刑洛的父親刑屠曾經說過,武士會為了榮譽而淡漠生死,這家夥並不是武士,雖然他的腰間也掛著一柄細劍,但那隻是用來裝飾的,刑洛一手便能將它搬斷。那他是為了什麽?不得而知。然而,三等男爵卻就此覺得這廝深不可測。

    低沉而韻味悠長的歌聲飄蕩在桂花道中,白衣士子英俊的臉被酒熏得坨紅。騎隊穿出桂花道,迎麵是廣褒無垠的田野,金黃色的粟田被秋風卷起來,像海浪一樣層次遞向遠方,一群群平民與奴隸正在這片海洋裏忙碌著。這裏是餘君的直屬領地,雖然距離旬日要塞僅僅四十來裏,但卻仿若是兩個世界一般。四十裏外,是殺戮的修羅場,這裏卻是一派祥和。

    三等男爵心想,這些粟田足夠將士們吃上小半年了,若是我趁其不備,可是我沒時間收割,若是……。他不敢再深想。

    翻過這道短斜的山梁便是旬日要塞後麵的平原地。

    三等男爵背上的大氅被秋風揚起來。

    白衣士子酒壺空了,歌聲也停了。

    驚慌逃竄的人群就在這時闖入眼簾,他們拖家帶口,踉踉蹌蹌的從平原上奔來,像是一窩一窩的老鼠。

    卑微的背叛者。

    刑洛眼神一冷,提馬向平原衝去,背後的風氅冽冽作響。

    沉重的馬蹄落在荒蕪而貧瘠的土地上,逃竄的人群見騎兵湧來,慌不擇路的向四麵八方逃竄。刑洛攔住了幾個人,抬著手中的長戟,指著一人的咽喉:“你們不覺得羞恥麽?我們以生命來守護你們,你們卻選擇了背叛。”

    被三等男爵指著的是一個平民,或許還是位貴族,他身上穿著半新不舊的袍子,磨損的邊角處繡著模糊不清的家徽,精氣神卻完全垮了,慘白的臉,麻木的眼,就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水鬼一樣,這水鬼吞了一口口水,沙啞的說道:“這不是戰爭,這是屠殺。毫無禮儀,毫無人性的屠殺。我若不走,就會被砍掉頭顱,滾落在那肮髒的泥土裏。看看你手中的戟,你是在守護我們麽?你們和那些強盜一樣,霸占著我們的領地,主宰著我們的生死。來吧,插破我的喉嚨。哈哈哈。”

    水鬼瘋狂的笑起來,卻沒有忘記抬起雙手正了正頭頂上那歪斜的板冠,還把臉上的一縷頭發別到腦後。就此一瞬間,水鬼變了,神情凜然不可侵犯。

    頭墜不墮冠,這是一個儒家子弟。

    鋒利的長戟一寸一寸的縮了回來,三等男爵遙遙向旬日要塞望去,眼裏盡是迷茫,我們在守護什麽?我們披上了這代表著榮譽與犧牲的大氅來到這裏當真是為了守護麽?

    燕人從來不畏懼死亡,卻害怕死得毫無道理。

    “這是一場不義之戰。”

    老鼠們爬上了山梁,消失在了這片生養他們的土地,白衣士子騎著馬悠哉遊哉的靠近三等男爵,目光平靜如水,嘴角帶著玩味的笑意:“當然,自從代國之戰後,當今這個天下,就再也沒有任何正義可言,包括五十萬大軍伐楚。”

    “若是如此,那忠誠與榮耀何在?”三等男爵的聲音又低又沉,仿佛是在問蒯無垢,又好像是在問自己。

    “忠誠與榮耀,就是熱血與土地。”

    白衣士子的目光深邃如海,縱馬向依稀可見的旬日要塞奔去。

    三等男爵提馬追了上去:“聽說,你是鬼穀先生的弟子,鬼穀先生一生收徒無數,無一例外俱是英雄豪傑。既有兵家子弟,又有各家夫子,逝者不言,隻言當今,譬如,南楚的大將軍楚宣懷,南楚北燕並世稱雄。又譬如,大雍的卿相仲夫離也曾得鬼穀先生授藝,更如,齊國的卿相布衣襤褸,拜山得藝,等等。那麽你,又屬於那一類呢?”

    “你不說,我還不知道,原來老師的弟子竟然有這麽多。你說得很對,他們都是縱模天下的英雄人物,蒯無垢卻隻不過是一介布衣士子,哪能與他們相提並論?師兄們都是人傑,蒯無垢替他們丟臉了,年已三十,仍在蹉跎。唉。”

    白衣士子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好似很感概,可是刑洛從卻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頹廢,反而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絲不屑。

    刑洛道:“你既是鬼穀先生的弟子,為何不去江北觀風雲變幻,卻來這裏做了個押糧的糧夫?”

    “唉,我已經說過了,歲月蹉跎,蒯無垢無才無誌,能得餘君看重,給朝歌青騎押糧,已是三生有幸了。”

    白衣士子提著空空無也的酒壺對了下嘴巴,酒雖沒有一滴,但那濃濃的酒氣卻貫進了他的喉嚨裏,他的眼睛亮起來,勝過天上的星辰。

    三等男爵不再說話了,這廝總是這樣憊懶,不論刑洛怎麽套他的話,他都會用這樣明顯是推辭的話語來搪塞刑洛,而此,讓三等男爵暗怒於心,真不是個好東西。

    走了兩個時辰,一路都是逃難的人群,三等男爵再也沒有攔下他們,他懶得去問了,這是一群失去了信仰的人,都是行屍走肉,與死人無異,他這樣想著,抵擋著內心的惶恐。

    太陽掛在西方,旬日要塞也在西方。

    那蒙蒙朧朧的要塞孤獨的佇立在山梁上,三等男爵打起了精神,命令全軍從速。

    “旬日要塞陷落啦,哈哈哈哈……”

    馬蹄正要落下,從那一堆腐爛的雜草裏突然冒出個頭,睜著一雙紅腫的眼睛死盯馬背上的刑洛,裂著稀黃的牙齒瘋狂的大笑起來。

    “老鐵匠?”

    三等男爵心頭一震,從馬背上翻下來,一把他提出了雜草堆:“你說什麽?”

    “來啦,來啦,一劍又一劍,頭顱,滿地都是頭顱。都死光啦,都死光啦。哈哈哈。”

    老鐵匠已經徹底瘋了,他在刑洛的手底下掙紮著,大叫著。

    三等男爵猛地一個趔趄,把老鐵匠重重的摜入雜草堆裏,爬上了馬,斜拖著長戟,高聲叫道:“眾將士,人與城同在!”

    “人與城同在!!”一百名士兵麵色大變,但卻齊聲回應了他。

    “慢著,你們不要糧食了嗎?”

    “要塞都沒了,要糧食何用?”

    三等男爵從牙齒縫裏逼出這句話,率著一百名士兵風一般卷向那泛著血光的旬日要塞。白衣士子凝望著他們遠去,又回頭看了看那無人管束的七輛糧車,跳下馬來,把昏迷的老鐵匠從雜草堆裏拖出來,拍了拍他的臉。

    老鐵匠悠悠醒來,又開始大叫:“死啦,全死光啦。哈哈哈。”

    “看來你真的瘋了。我不應該相信一個瘋子的話。”

    白衣士子凝視著老鐵匠的瞳孔,過了一會,從馬腹下扯出一個布囊,裏麵裝著厚實的大肉餅,他把布囊扔在老鐵匠的懷裏,爬上了馬背,趕著七輛糧車,慢騰騰的向旬日要塞而去。

    ……

    ……

    新一輪的停電斷網風波又來了,江山現居家鄉小城,真是驗證了那句話,有其利必有其弊,小城生活散漫,寧靜,但同時辦事效率也極差,家門口的一道街道整修了兩個月,還是沒有完全修好。不知道什麽還會停電,斷網。我也是被折騰得快瘋了。更新也極度不穩定。喜歡看的書友們慢慢看,江山一有機會就會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