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切都是為了燕國的強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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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梨花盛開的季節,燕京城內外一片渾白,雍容而潔白的梨花連綿成海,在那無比龐大的玄鳥的羽翼下站著燕十八。

    他騎在馬上,依然瘦弱,已經是春天的末尾了,卻還裹著厚厚的錦裘,臉色異常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前兩日,他又病倒了,‘撲通’一下倒在了群臣的麵前,於是群臣惶恐,深怕這個剛剛繼位的萬乘之君會突然死去,若是如此,那燕國必然會陷入萬劫不覆的境地。

    誠然,如今的燕國已是岌岌可危了,再也經不起絲毫動蕩,在隴山,燕氏三兄弟已經舉起了大旗,數萬滿含悲憤的將士正朝著燕京城輾來,他們來得並不快,卻像一座巍峨的大山一步步逼來,壓抑的氣息充斥著燕京城內外,就連鳥兒從天上飛過去,都是有氣無力。

    然而,這還隻是其中之一,上左大夫百裏循質疑新君的繼任,他認為有人篡改了先君的遺詔,在新君還沒有歸來時便領著家臣回到了封地烏巢,而遠赴齊國的三侯子卻適時的回來了,當然,三侯子並沒有回到燕京城,而去了烏巢,在那裏,他們聚集了兩萬大軍,雖然沒有舉起反叛大旗,卻與反叛無異。另外,五侯子去了屈突氏的領地鳳儀城,與三侯子一樣召集軍隊,靜待亂勢。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八侯子燕止雲,他從雍都回來之後便一直留在鍾離城,既不聽調也不聽宣,而他背後的力量令人忌憚不已,那是一片血紅色,奔騰的火焰戰車。

    他們不約而同的都在等待,等待什麽呢?

    燕十八騎著馬跨過吊橋,走出了玄鳥的庇護,他來到了懸崖上,向下麵看去。

    溫暖的春風刮過絕壁懸崖,驟然變得淩厲起來,在那百裏梨林的前方,佇立著六萬黑甲,放眼看去,黑色的鐵流掩蓋了茫茫的梨花,飄揚的玄鳥大旗在風中肆意的張揚,那一排排的戰車,那密密麻麻的戟林,那沉悶而肅殺的馬嘯聲,這一切都是那麽的像一支死亡之手。

    死亡之手,必然以血來洗淨,以往,都是北狄人,或是燕國的敵人的血來洗淨它,可是這一次,流的隻會是燕人自己的血。

    這是仍然效忠於新君的軍隊,燕國有三十萬帶甲之士,兩成在這裏,兩成在隴山,三成在三位兄長之手,還有三成在觀望,先君突然死去,燕大將軍隨之而去,那些領主們搞不清楚狀況,也分不清倒底誰才是正統,按照燕人的傳統,勝者為王,不,剩者為王,等到幾位侯子決出了勝負,那麽,剩下的新君自然而然便會受到他們的擁戴。

    “君上。”

    老卿相騎著馬走到燕十八的身旁,今天,八十高齡的管離子並沒有穿著朝服,或是寬袍深衣,而是披著一身鐵甲,那鐵甲並不華麗,樣式古樸,上麵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它們見證著老卿相曾經的輝煌。

    “君上,雍公染病在床,仲夫離新敗,樂凝又剛剛滅了餘國,今時今日,大雍不會輕易與我燕國為敵,至少,明麵上不會。老臣已命人前往雍都探望雍公,曉以大義。”

    “若是雍公一意孤行,又當如何?”

    “嘿嘿,燕人的血,流的是鐵,麵對死亡,燕人從來不懼。若是雍公當真一意孤行,那麽一切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到得那時,不論是三侯子還是五侯子,或是八侯子都不得不來到燕京,聽命於君上,共禦外敵。如若不然,他們就是燕國的千古罪人,這樣的罪名,他們擔待不起。當然,也包括燕氏三兄弟。”

    管離子冷冷的笑著,眼睛裏閃爍著陰冷卻又睿智的光芒,那一把雪白的胡子在風中飄揚。

    “咳咳。”

    燕十八咳嗽了兩聲,臉上多了一絲血色,他緊了緊肩上的大氅,虛弱的說道:“時局微妙,大國博弈,如履薄冰。”

    管子離擔憂地道:“風寒露重,君上且回吧,燕氏三兄弟隻是被人蒙蔽,待老臣領軍前去,上則寬服其心,中則臣服其意,下則……”頓了一頓,沉聲道:“下則,安定社稷。”

    “老卿相,九叔當真是……”

    “君上!”

    燕十八的話沒有說完,老卿相打斷了他,並且定定看著他:“君上,燕國這片土地窮啊,武英王分封給了燕人一片不毛之地,燕人流了血卻浸不肥它,世世代代都受人欺淩,北有北狄,東有強齊,南有大雍,他們無時無刻不想把我燕國吞進肚子裏。為了守護這片土地,一代又一代的燕人流幹了血,父死子上,子死孫上,如此,方有燕國的今天啊。燕國的強大,不論任何人都不可動搖它!”

    風越來越冷了,燕十八皺著眉頭,他仿佛看到了燕國的過往,一代又一代的燕人在這片土地上倒下,他們手裏拿著破爛的兵器,頭顱卻堅定的朝著前方。

    老卿相說得沒錯,燕地貧瘠,若不是燕人不畏犧牲,趕走了北狄人,搶奪了屬於他們的土地,慢慢變得強大起來,從而滅國吞國,再搶土地,那麽燕國早就滅亡了。可想而知,對於強大的燕國,那是數十代人刻進骨子裏的欲望。除此之外,任何一切阻礙它強大的東西都會被無情的輾碎。

    可是,這樣的燕國當真強大嗎?

    “君上,如今的局勢看似波濤洶湧,稍有不慎即會萬劫不覆,其實不然,三侯子五侯子他們都在等待什麽呢?無非是在等待燕氏三兄弟顛覆燕京城,從而使他們有機可趁。隻要老臣可以阻製燕氏三兄弟前進的步伐,那麽,他們都會低下頭來,爭先恐後的來燕京請罪。”

    “一定得流血嗎?燕人自己的血。”

    “君上,這是大爭之世啊,非存即亡,哪有不死人的?不過,我們也不能再等下去了,越等,他們的心就會越驕縱,那時才是覆水難收,血流成河。”

    老卿相耐心的解釋著,語重心長,他想,新君隻是剛剛繼位,不明局勢,所以才會緊張,從而滋生了婦人之仁。然而,他卻知道,新君並不是傻子,心中雖懷慈悲,卻不會一味的仁慈。

    管離子曾經見過令他終生難忘的一幕,那時燕十八才五歲,因為染了風寒,積食不暢,需要挨餓,巫官餓了他三天,隻給他水喝,就在燕十八餓得前胸貼後背的時候,先君把燕十八最喜歡的,一手養大的兔子扔在了他的麵前,與兔子一起掉在小燕十八麵前的還有一柄短劍。

    要兔子,還是要活命,擺在了一個才五歲的小孩子麵前。

    一天後,先君與管離子一道去探視燕十八,小小的燕十八乖乖的坐在矮案後麵,他把自己收拾得很整齊,頭上戴著小板冠,身上的衣服也是幹幹淨淨,沒有一絲褶皺。矮案上放著那把短劍,還有一方木盤,盤裏的兔子肉已經被他吃光了,他正在用布條擦著嘴角的血跡與兔毛。

    看見先君與管離子進來,他那雙明亮的大眼睛閃了一下,雙手托在眉前,重重的拜倒在地上。先君問他,這隻兔子與你朝夕相處,你為何如此殘忍,竟要剝它的毛,食它的肉?

    小燕十八不慌不忙的抬起頭來,黑漆漆的大眼睛裏閃爍著隱忍的淚花,神態卻是不卑不亢,他脆生生的答道,我養大了它,開心的時候與它說話,不開心的時候也與它說話,它是我的朋友,可是我要死了,我很害怕,我不得不吃它,吃了它我就不用害怕,它是我的朋友,應該知道我有多麽害怕,所以肯定不會怪我。

    說完,他嗚嗚嗚的哭起來。

    管離子問他,既然你問心無愧,為什麽又要哭泣?

    小燕十八聳著鼻子,滿臉都是淚水,他說,等我吃了它,我才發現,我還是害怕。

    先君冷冷地問,若是時光可以逆流,你還會不會吃它?

    小燕十八認真的想了一下,吸著鼻子答道,時光不是太陽,落下去了還能升起來,所以我不知道還會不會吃它,不過,我現在活下來了,雖然很害怕。

    哈哈哈。

    先君大笑起來,指著膽怯的小燕十八,對管離子道,燕國之強盛,必然始於此子之手。

    是啊,燕國之強盛,必然始於新君之手。

    想到這裏,管離子微笑起來,從那時起,他就知道先君要立燕十八為儲君,隻不過,這孩子太過聰明,他的那雙眼睛看透了一切,從而使他說話行事更為謹慎,不想,在無知的世人麵前卻落得了個怯懦的形象,成為了燕國眾所周知的小傻子。

    怯懦麽?一個敢直麵內心恐懼的人,會是怯懦之人麽?

    真是無知啊。

    而這些人,便是那些蠢蠢欲動的蠢貨們,他們自己是一隻隻老鼠,卻譏笑著驕傲的玄鳥不敢落在地上與他們爭搶石頭縫隙裏的糧食。

    管離子的眼神銳利起來,玄鳥還很弱小,在它還沒有能力翱翔青冥之時,我會拿著劍,守護在它的身旁,斬殺一切對它心存覬覦的人。總會死人的,總會流血的,做過了的事情,就沒必要去後悔。

    就在這時,他聽見一個淡淡的聲音。

    “老卿相,我想,或許可以不用流血。”

    管離子回過神來,凝視著燕十八。在這一瞬間,燕十八的眼睛又像他五歲時那樣亮,他看著老卿相,微笑著:“燕人死在這片土地上,是為了燕國的強大,九叔死在征途上,自然也是為了燕國的強大,我想,我的三位仲兄弟應該明白這個道理。隻是,需要一個人去告訴他們,並且給予九叔應得的榮耀,而現在,在燕國的這片土地上,隻有一個人可以避免這場不必要的流血。”

    “那人是誰?”管離子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眯著一雙鳳眼,眼底藏著一絲生冷。

    然而,燕十八卻仿佛並未看見老卿相那冷得像刀一樣的眼神,他依然微笑著:“那人,自然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