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被囚禁的萬乘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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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戰車上,燕氏三兄弟騎在馬背上。所有的目光都在看他,包括對麵的燕氏三兄弟。在穿著鎧甲的燕氏三兄弟麵前,他顯得那麽單薄弱小,仿佛一陣風也能將他刮跑,然而神態卻是凜然不可侵犯。

    “收起你們的劍,這裏是玄鳥降臨的地方,你們都是我的封臣。”

    燕十八淡淡的說著,目光也很平淡,甚至有些懶散,仿佛是在看著對麵的燕無痕,又好像是躍過了燕無痕的肩頭,輕飄飄的飄向那麵玄鳥大旗。這樣的目光給人一種錯覺,萬事萬物都不在他眼裏,包括這六萬大軍。這是一種無比淡漠卻又孤傲之極的目光。在它所籠罩的地方,任何人都很渺小。

    對麵的燕氏三兄弟沒有說話,燕無痕提著青離劍凝視著燕十八,燕趾與燕武瞪視著老卿相。

    燕十八靜靜的等待。

    車敬暗中振了振嗓子,正準備說話,燕十八看了他一眼,他不由自主的閉上了嘴巴。

    老卿相也在等待,滿頭白發,一身黑衣。

    六萬大軍也在等待。

    朔風從黑色的海洋上方刮過,吹不起任何一絲波瀾,沉重的喘息聲卻是越來越強烈,壓抑與肅殺的氣息充斥著這裏。

    座下的戰馬開始不安,它擺著脖子,打著響鼻,馱著燕無痕踏了踏蹄子,青離劍拍打著馬腹上的甲葉,發出了輕微的‘嘶嘶’聲。

    燕無痕彎下腰,撫了撫戰馬的脖子,使它安靜下來:“胭脂兒,你告訴我,燕國還是那個燕國嗎?”

    聽見‘胭脂兒’三個字,燕十八怔了一下,臉上一紅,這是燕無痕給他起的外號,小時候,因為膽小怯懦,燕十八經常被其他的侯族子弟欺負,每當他覺得受了委屈或是非常生氣的時候,臉上就像是抹了一層胭脂。有一次,胖三哥把他按在地上,想要剝他的褲子,看他到底有沒有***。就在他拚命掙紮卻無力反抗之時,燕無痕從天而降,他從牆上跳下來,一拳頭把胖三哥擂翻在地,又在胖三哥的屁股上踢了一腳。

    燕無痕救了岌岌可危的燕十八。

    倆個小家夥躺在牆根下。

    胖子被打跑了,揉著屁股,去搬救兵。

    燕無痕滿不在乎的笑著說:“胭脂兒,你怕不怕?”

    “七哥,我不怕。”燕十八像個小女孩一樣紅著臉,捏著拳頭。

    事隔十多年,乍聞胭脂兒,燕十八眼底有了一絲酸意,心頭卻湧起一股暖意,他看著正在抵頭撫馬脖的燕無痕,說道:“燕國還是那個燕國,七哥仍然是我的好七哥。若是有人欺負我,七哥肯定會站在我的身前保護我,對嗎?”

    “你長大了,是燕國的萬乘之君,哪裏還需要我的保護。你現在帶著我的殺父仇人來到我的麵前,是要我奉你為君,拜倒在你的馬前,是嗎?”

    燕無痕仍然沒有抬頭,戴著手甲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撫弄馬脖。

    “是的。”燕十八吞了口口水。

    燕無痕撫著馬脖的左手顫了一下,提著青離劍抬起頭來,冷冷的注視著燕十八。燕十八看著他,像十多年前那樣看著他:“七哥,燕國不能再流血了,這是一場無謂的戰爭。”

    “燕人需要流血,至少,需要一個人的血。”

    在六萬大軍的矚目之中,燕無痕翻下馬背,把青離劍豎在眉前,麵對著戰車上的燕十八,然後單膝跪地,把青離劍拄在地上:“英明的君上,感謝你帶來了我的殺父仇人,隴山燕氏將永遠效忠於你。”

    燕趾、燕武拄著劍,單膝跪地。

    隴山燕氏的家臣單膝跪地。

    六萬大軍也跪下了,黑壓壓的一片,無邊無際。

    玄鳥大旗在風中飛揚。

    ……

    落羽城是一座偉大的城池,它是燕人的起源,城池依山傍水,背後是連綿千裏的隴山山脈,前麵是一條蜿蜒流轉的沉羽河,故老相傳,玄鳥曾經在這條河裏沐浴,一時不慎掉了根羽毛,燕人喝了浸泡著羽毛的河水,流的血剛硬如鐵,並且沿著沉羽河走向四麵八方。

    這是玄鳥降臨的地方,整個城池卻看不到玄鳥的痕跡,一株參天古樹屹立在城池的中央,高達二十丈,站在樹下看不到樹頂,因為它根本就沒有樹頂,這是一株殘缺的古樹,傳說中,當玄鳥降臨之前,整個世界一片黑暗,它穿破黑暗而來,赤紅的眼睛帶來了光明,與它一同降臨人間的還有天雷與地火,它看了古樹一眼,古樹開始熊熊焚燒,它棲身在那火焰裏,蒼勁的啼聲傳遍了中州大地。

    如今,這個世界已經沒有玄鳥,或許那也隻是一個神話,可是這株古樹卻挺立於此,成千上萬年。

    從窗口看出去,它是那麽的高大而滄桑,樹身盡是斑駁的裂痕,那是歲月的痕跡,它的枝條是褐色的,樹葉也是褐色的,仿佛是曆經火焰錘煉之後的灰燼,又好像是沒有生命的鐵樹。一群一群的燕人圍著它,有人抬頭喃喃自語,有人匍匐在它的身下,虔誠的目光令人感到戰栗。

    窗口很小,卻足以將它那巨大的身影剪輯。

    燕十八在窗下站了很久,他依然穿著那身萬乘之君的禮服,屋裏有些陰暗,青銅侍女燈吐著微弱的火光照耀著他的側臉,那是一種病態的蒼白,他又生病了,就在燕武把劍架在老卿相的脖子上時,他病倒了,在床上足足躺了七天,人事不知。就在所有人都認為他很有可能會被昊天大神親切召見之時,他又醒了過來,一醒過來,便質問他的封臣,隴山燕氏燕無痕。

    燕無痕沒有理他,卻把他請到了這裏。

    這裏是落羽城的領主府,落羽城的領主也是燕無痕的家臣,他們把他請到這裏,好吃好喝的款待著,然而,這裏卻並不是什麽好地方,它看上去更像一個牢籠。

    是的,它就是一個牢籠。

    從那低矮的門口走到漆黑的背牆隻有八步的距離,從窗口走到鋪滿華麗錦毯的床上也隻有七步的距離,空間很是狹小,不過,燕十八本來也不太愛動,倒是勉強可以忍受。這個屋子原本沒有窗戶,它的牆厚達兩尺,是以整條整條的青石壘就而成,唯一的通風口是門上那個拳頭大小的洞。怕他悶著,燕無痕特地命人在牆上為他鑿了一扇窗,好讓他可以看到窗外麵那株偉大的古樹。

    臨走之時,燕無痕語重心長的對他說:“胭脂兒,我在等待,城外的六萬大軍也在等待。”

    燕無痕在等待什麽?

    燕十八當然知道,可是他卻堅定的搖了搖頭。

    熏香有些濃,香氣與潮濕的腐臭味參雜在一起,那是一種難以言語的味道,就像是熾熱的陽光烤著臭水溝所散發出來的味道一樣,燕十八的鼻子很靈,他再也受不了這種折磨了,轉身走到案前,把那精美的熏香爐提起來,狠狠的從窗口扔出去。

    “哎喲。”

    “哎喲,哎喲。”

    “哐啷,哐啷。”

    “快,快快……”

    窗外響起了一聲慘呼,緊接著是一陣亂七八糟的聲音,燕十八走到窗前,墊起腳尖一看,險些笑出聲來。

    除了那株古樹,這個屋子便是全城最高的地方,它位於領主府之顛,若說塔狀的領主府像是一柄衝霄的寶劍,那麽這個屋子便是那最頂端的劍尖。

    窗下是一條彎曲而狹窄的階梯走道,燕氏三兄弟走在其中,無巧不巧,被燕十八扔出去的熏香爐正好砸在了燕無痕的頭盔上,它彈了一下,又跳到了燕趾的肩膀上,那熏香爐還在燃著,火星濺到了燕趾的臉上,他吃了一驚,猛地一抖肩,於是,它又飛了起來,打了個旋兒,落在了燕武的背上,燕武背上披著大氅,四濺而出的火星點燃了大氅的邊角,燕武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的解著係領,然而,越是心急,越是解不開。眼看那大氅燃得越來越猛烈,燕無痕‘鏘’的一聲,拔出了青離劍,用劍背不住的拍打著騰騰而起的火苗,燕趾愣了一下,也抽出了劍,使勁拍打著。

    一具從天而降的熏香爐致使燕氏三兄弟亂作一氣。乍眼一看,倒像是三兄弟起了內訌一般。

    燕十八看到的正是這一幕。

    “誰,誰扔的香爐!!”

    兄弟齊心,齊力斷金,火勢終於被三兄弟給撲滅了,燕武的頭發卻被火苗燒焦了,他頂著一頭還在冒煙的亂發,氣急敗壞的嚷嚷著。

    沒人回答他,始作俑者微微一笑,離開了窗口。

    燕氏三兄弟悻悻的離去了。

    燕十八跪坐在案後,手裏拿著一根細長的竹勺,麵前是正在‘咕嚕咕嚕’沸騰著的茶湯,這是薑茶,既可去濕又可除臭,比那熏香爐強多了。騰騰的熱氣環繞著他,撲在臉上,使那張蒼白的臉多了一分血色。

    “噗噗噗……”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越來越近。過了一會,從門口傳來一陣‘哐啷鏘啷’的響聲,那是鐵鏈掉在地上的聲音,隨後有人推開了沉重的鑲鐵木門,走了進來。

    “七哥,你走吧,我是不會同意的。”

    燕十八用竹勺取了一勺子濃烈的茶湯,放到鼻子下用力一嗅,隻覺渾身上下七萬八千個毛孔齊齊張開。他沒有回頭。

    來人沒有說話,靜靜的佇立在燕十八的背後。

    燕十八抿了一口茶湯,說道:“燕國還是那個燕國,我也還是當初的胭脂兒,可是七哥,我不能讓你殺我的卿相。”

    “君上。”

    身後響起了蒼老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