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西山圍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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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山不是山,而是一片平坦的森林。

    太陽才剛剛爬上焚天火鳳的翅膀,宮城外麵便聚滿了人,從四麵八方趕來的封臣們穿著嶄新的鎧甲,騎著高大的戰馬,把宮城外麵的焚天之路圍了個水泄不通,就像是盛大的節日一樣。

    對於楚人而言,今天確實是當之無愧的節日。

    今天,楚侯會去西山圍獵,在那茂密的森林裏放了八百頭麋鹿,其中還有隻鹿王,正好象征著八百諸侯與中央之王。如果一切順利,楚侯會親自獵殺那頭鹿王,割下鹿王的頭角,登上高台,敬獻給昊天大神,然後再召示天下,從今以後,楚國再不北麵而稱臣,楚侯將是天下第二位真正的大王。

    這可是千百年來從未有過的大事,除了遠古神王時期的眾神王與眾神之王,中州大地上還從來沒有出現過兩位大王並世稱雄的局麵,當然戎狄蠻夷除外。而這輝煌的一日注定將標入史冊,見證著楚國的強大。

    三千年了,整整三千年,自從七位始祖飄櫓過江以來,楚人便一直被視為蠻夷,他們披毛飲血,光著腳板,拿著簡陋的武器與凶猛的野獸博命,與真正的南蠻人喋血廝殺。漫長的三千年過去,他們趕走了南蠻之王,把雷雲血鳳旗插遍了大江之南,建立了燦爛輝煌的楚國,然而,他們仍然被視為蠻夷,中央之王與北地諸侯從骨子裏看不起他們,認為他們的血統不夠純淨,認為他們的禮儀與文化與古老的傳統格格不入,於是,楚人隻能緊緊的咬著這莫大的屈辱,把前來討伐楚國的孝成王扔進江裏喂魚,把諸侯聯軍通通擊敗,一次又一次的告訴天下人,楚國就是楚國,不論它的血統夠不夠純淨,不論它的文化夠不夠正宗,它都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強國。

    而今,楚國再也不用含著那屈辱入睡了,它就像是一頭被逼到絕路卻絕處逢生的森林之王,它衝出了森林,來到滄瀾江畔,按著爪子朝著北岸怒吼咆哮。

    “簧簧簧……”

    雄壯的號角聲響起了,宮門緩緩分開,堵著焚天之路的諸部封臣自然而然的一水二分,留出了一條通向鳳歌城外的筆直道路。

    一排一排的劍盾手、甲戟手、弓箭手踏著整齊劃一的步伐走了出來,緊接著,五百名血盔血甲的血鳳衛騎著血紅色的戰馬,頂著尺高的盔纓,風一般的卷出來,在血鳳衛的身後是八十輛戰車,楚侯位於最前麵,楚宣懷在他的身後,楚舞也在其中。

    “看啊,看啊,那便是我們的王。”

    “看啊,看啊,那便是楚王。”

    “楚國之強,冠絕天下,楚國之大,浩瀚無疆。”

    當龐大的隊伍駛出宮門之時,四麵八方響起了亂七八糟的讚歎聲,圍著焚天之路的楚人伸長著脖子,拽著拳頭,大聲的嚷嚷著。

    聽著這些滿含熱血與期待的聲音,楚宣懷的眉頭卻是緊緊的皺著,他向前麵的楚侯看去,隻見楚侯按著腰上的劍,後背無比雄闊,他再向與他並駕齊驅的楚舞看去,楚舞朝他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那笑容很燦爛也很詭異。

    楚宣懷很是不安,倒不是因為楚舞那詭異的笑容,而是楚國的將來,楚國還沒有那麽強大,它的力量還不足以與天下諸侯對抗,至少目前來說是這樣。然而,一意孤行的楚侯卻聽不進去他的勸誡。

    ‘我的君上,我的八哥,難道一頂王冠對你便是那麽重要嗎?為此,你不惜將楚國置於非生即死的地步!’

    楚宣懷感到一種無力感,這種感覺比他直麵五十萬諸侯聯軍時還要強烈,可是他卻無法去阻止它,頭頂的雪山已經崩潰,除了無所不能的昊天大神,誰又能讓它停下來呢?

    所有具備資格的人都來了,他們都是大楚的封臣,身上流著高貴的血液,最次也是末等男爵,他們穿著各式各樣的盔甲,那些盔甲上也繡著各類繁複的花紋,那是他們家族的標誌,楚國是中州大地上唯一一個允許封臣製作家徽的諸侯國。

    琳琅滿目的徽章充斥著圍獵大軍,伴隨著雄壯的號角聲,大軍一步一步走向西山,百姓像汪洋的大江一樣綴在後麵,他們大聲的唱著讚歌,甚至還有不少纖細婀娜的楚女在隊伍的必經之路上跳著歡快而又輕盈的舞蹈。若是往日,楚宣懷一定會勒停戰馬,去欣賞她們的美麗,讚美她們的歌聲,可是今天他沒那個心情。

    威風凜凜的君王,驕傲的封臣,歡呼雀躍的百姓。

    他們都瘋了。

    他們隻看見楚國的強大,卻看不見稱王之後,楚國將要麵臨的生與死。

    這是一場瘋狂的盛筵。

    楚宣懷的眉頭越鎖越緊,心中的那塊巨石慢慢的沉下去,一直沉,一直沉,沉不到底。他真希望西山遠在天邊,而這條通向西山的道路永遠也走不到盡頭,但是現實是悲哀的,它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西山很快就到了。

    圍獵大軍停在了森林的邊緣,楚侯走下戰車,爬上了一匹雄健的戰馬,那馬異常高大,身上披著華麗的馬甲。巫官捧來楚侯的頭盔,那是一頂價值連城的頭盔,上麵鑲滿了珍貴的寶石,一隻焚天火鳳蹲在頂端,張開的翅膀向上蹺起,象征著楚國將要一飛衝天,這是一頂戎裝王冠。

    太陽疊在王冠上,寶石與火鳳綻著無比璀璨的光芒,逼得人睜不開眼睛,不過,當楚侯拉下那王冠上的麵甲時,楚宣懷突然覺得自己的兄長很陌生,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

    “嗵嗵嗵!”

    十六名光著臂膀的鼓手敲響了戰鼓,劍盾手、甲戟手、弓箭手成排成排的走向獵場,他們是外圍的防護者,也是獵物的驅趕者。

    鼓聲愈發強烈,驚得森林裏的鳥兒撲拉拉飛起,各類鳥叫聲響徹天地。楚侯騎在馬上,引弓搭箭,正中一隻飛鳥。巫官捧著那飛鳥,跳起了稀奇古怪的舞蹈,耐心的等他跳完,楚侯一言不發的向森林衝去,諸部封臣蜂湧而去,五百血鳳衛也緊緊的跟著楚侯,很快,森林外麵的人所剩無幾。

    “十二叔,十二叔。”

    耳畔響起了殷切的呼聲,楚宣懷扭頭看去,楚舞正一臉擔憂的看著他。

    “十二叔可是身體不適?”

    陽光落在林梢,楚舞在林下勒馬,穿著華美的鎧甲,身上披著繡有雷雲血鳳的大氅,座下的戰馬很是神駿,正在不安的刨著蹄子。

    ‘他可真像八哥啊,可是他到底不是八哥,在他這個年紀,八哥已經是萬乘之君了。’

    看著楚舞那張瘦俏而暗黃的臉,楚宣懷內心一陣感歎,他從戰車上跳下來,翻上馬背。

    楚舞與他並肩而行。

    森林裏的鳥獸四下竄逃,偶爾能看見慌張亂逃的麋鹿,封臣們看見了那些麋鹿,就像蜜蜂遇到了糖,又像是饑餓的狼看見了溫順的羔羊,他們爭先恐後的射出手裏的箭,深怕慢了一步。每當一頭麋鹿栽倒在地,歡呼聲便一浪蓋過一浪的響起。

    “若是北地的諸侯們也和這些麋鹿一樣溫順那就好了。”翻過一道小土坡,楚舞微笑著說道,弓箭背在他的身上,背上的箭囊滿滿的,一共有十八支箭,迄今為止,一枝也沒有發出去。

    “這話,殿下應該去告訴君上。”

    楚宣懷反手一箭,將一隻野兔刺穿在地,一名騎士縱馬而去。

    “十二叔說的是,不過現在君父想必正在尋找那頭鹿王。依十二叔之見,那頭鹿王會藏在哪呢?”

    楚舞慢吞吞的取了弓,將箭尖對準一頭山豬,那山豬足有牛犢大小,長著兩根尺長的獠牙,凶狠異常,一群劍盾手圍著它,不時的向它紮上一劍,然而卻僅僅是刺穿了它的表皮,反倒因此而激怒了它,就見那畜牲低著頭朝一名劍盾手衝去,尖銳的獠牙挑開了鐵盾,然後猛力一頂,把那名劍盾手頂得血腸流了一地。就在此時,楚舞手裏的箭脫弦而飛,紮入了山豬的左眼,‘噗’的一聲悶響,山豬的左眼暴了。

    “呼哧呼哧!”

    誰知,那山豬卻並沒有死,它甩著頭哀嚎了一陣,用森冷的獠牙把左右的劍盾手統統甩開,而後睜著一隻獨目,朝著楚舞撞來。

    “簌!”

    楚舞再發一箭,正中山豬的下脅,他想讓瘋狂的山豬慢下來,可是那山豬的皮極厚,終日在屎尿與泥坑裏打滾,就像披了一層鎧甲一樣,楚舞的第二箭效果不大,隻是讓它晃了一晃,又卯足了勁朝小土坡上衝來。

    越來越近。

    隻有五十步了。

    兩名騎士抽出了劍,準備縱馬去圍殺山豬,楚舞與楚宣懷同時揮手將他們製住。

    隻有三十步了。

    楚宣懷眯著眼睛打量楚舞,楚舞沒有看他,額頭上滾著顆顆細汗,握著弓的手卻非常穩定,根根青筋凸現在外。

    十五步!

    山豬發了狂,邊奔邊嚎叫,長長的獠牙上滴著血!

    楚宣懷拉開了弓。

    “簌!!”

    就現在,楚舞猛地一瞪眼,鬆開了拉箭的手,快若流星的箭矢撕裂了風,沿途將一片落葉一刺兩半,又狠狠的紮入了山豬的右眼,並且深深的陷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