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叫我即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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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停了,太陽從雲層裏慢騰騰的鑽出來,沒有彩虹。

    不是每一次風雨之後都會有彩虹。

    埋骨穀裏很是寂靜,一條大蚯蚓正在一顆骷髏頭的眼窩裏鑽來鑽去,山梁上也極為安靜,最後的雨水凝成了晶瑩的露珠,掛在葉尖上要滴不滴。

    戰鬥已經結束,樹下橫七豎八的躺著屍體,那些屍體的死相千奇百怪,有的被戳爛了肚子,有的被攪碎了下襠,有的被長槍紮穿了背心,還有人被割爛了脖子。

    血水和泥水混雜在一起,散發著一股獨特的氣息,草叢裏的老鼠捧著兩隻前爪人立起來,在風裏左嗅嗅,右嗅嗅,它嗅到了這種味道,令它無比興奮的味道,於是,它追尋著味道飛奔,爬過樹樁,竄過小水坑,很快就來到樹下,看見那些屍體,它尖叫了一聲,朝著離它最近的一具屍體奔去。

    埋骨穀附近的動物都長得特別大,老鼠也不例外,看上去它不像一隻老鼠,更像是一隻兔子,不過,它雖然很臃腫,但是速度卻是極快,嗖的一下就竄到了屍體的頭上。它趴在屍體的臉上,想把屍體的眼珠子給陶出來,可是那屍體的臉上卻結滿了黃乎乎的泥斑與紫紅色的血斑,就連眼皮上也是如此,這些斑塊被太陽烤得很堅硬,居然一下子沒有拔開。

    “吱。”

    老鼠生氣了,它站在屍體的鼻子上鼓起了腮邦子,舉著兩隻短爪,猛地抓下,它的爪子十分尖利,像是毒蛇的牙齒一樣,這次肯定能把眼珠子給掏出來,美美的飽餐一頓時,是的,它喜歡吃眼珠子,那東西大補。然而,就在它撲下去的那一瞬間,那屍體卻突然睜開了眼睛,隨後,它就被兩隻戴著手甲的手捉住了,那屍體把它舉在頭頂上,它失驚慌失措的亂叫,並且用牙齒去咬屍體的手指頭,但是它卻咬不穿那手甲,反而被蹦裂了一顆牙齒,它感覺到肚子上越來越緊,脖子被扯得越來越長,那屍體正在用力,裂著牙齒用力的扯著它,看樣子是想把它活生生的撕裂。

    “吱吱吱。”老鼠絕望的慘叫。

    “呼呼呼。”

    屍體瞪著眼睛喘著粗氣,脖子也越漲越粗,看來他的力氣不夠,可是他卻死死的咬著牙,不願放棄。老鼠也察覺到了屍體的力氣越來越小,它不再尖叫,而是拚命的掙紮著。老鼠決定,不管這屍體是不是屍體,隻要它能逃出生天,就一定會好生的享用屍體的眼珠子。

    屍體和老鼠互相對望著,博鬥著,誰先失去力氣,誰就會是獵物。

    “嚓。”

    就在這生死存亡之際,一把短劍結束了這場荒謬的博鬥,老鼠被那短劍貫穿了肚子,殷紅的血液淋了屍體滿臉。太陽靜靜的掛在樹梢,樹葉上的露珠終於滴了下來,滴入了另一具屍體的眼睛裏,那是一具嬌小的屍體,它的眼睛非常美麗,像是清澈的琉璃。

    風聲嗚咽嗚咽的吹過山穀,兩具屍體從地上爬了起來,他們互相看著對方,然後裂著嘴巴傻笑。林子裏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聲音,一條大毒蛇從草叢裏抬起了頭,扁扁的腦袋上長著兩隻無情的眼睛,它也是來享用屍體的。它朝著那兩具站著的屍體發出了恐嚇的嘶嘶聲。

    獵食者會越來越多,必須得立即離開這裏。

    齊格從一具真正的屍體下扯出了他的劍,小心翼翼的把浮羽肩頭上的箭削斷。浮羽撕裂了一截衣衫,把它裹在齊格的脖子上,那裏有兩道傷口,一道駭目驚心的舊傷,一道還在冒血的新傷,那新傷是被老鼠的爪子所致。而且,齊格走路一瘸一拐,他的左腿被砍了一劍,屁股上也被插了一劍,每走一步都會疼得冒汗。浮羽也好不到哪兒去,肩頭上的那一箭雖然沒有洞穿她的肩胛骨,但卻深深的陷了進去,箭頭還留在體內,時不時撕扯著她的神經。在這場險象還生的戰鬥中,她令齊格刮目相看,八個強盜,有五個是死在她的手裏。哦,不,現在又多了一隻碩大的老鼠。

    大老鼠落得個被分屍的下場,齊格吃了六成,浮羽吃了四成,吃光了老鼠,兩人舔著嘴唇看著那條盤在不遠處的大毒蛇,不過,他們最終也沒向那條毒蛇發起攻擊,而是互相攜著向山梁下走去。

    山脊極是陡峭,坡上長滿了荊棘與灌木,齊格走在前麵開路,那些荊棘就像尖利的鐵刺一樣刮著齊格的鎧甲,多虧了這套鎧甲,要不然他早就死了。浮羽按著肩頭,走在他的身後,一聲不吭,眼睛裏卻顯露著痛苦,那是箭頭磨擦著骨頭帶來的痛楚。

    不知何時,眼前的荊棘與灌木開始晃動起來,齊格覺得頭很暈,手中的鐵劍越來越沉,而屁股上和腿彎上的傷口也越來越痛。

    就快倒下了,我不能倒下,我若是倒下去,她必死無疑。

    齊格咬著牙齒提醒著自己,為了不倒下,他決定說話:“他們為什麽?是因為那鈴聲嗎?”直到現在,他也不明白,為什麽那些強盜在麵對浮羽時會突然失神。

    “香氣。”

    浮羽的聲音很弱,她蜷縮在齊格的身後,躲避著那些尖利的荊棘,此刻的她,柔弱的就像狂風暴雨之後的櫻脂花。

    “我的手腕上和腳腕上抹著龍涎草與櫻脂花混合而成的香料,隻要,隻要我一動情,就可以讓人產生幻覺。鈴鐺,鈴鐺是用來分散注意力的。”

    “動情?什麽樣的幻覺?”

    “你心裏最想要什麽,就會看到什麽。”

    “那為什麽我沒有產生幻覺?”

    “因為我把驅除幻覺的藥粉撒在了大氅上。”

    “哦,你是巫醫嗎?”

    “不是。”

    “那你怎麽會?”

    “一個女奴隸教的,她說,女人必須得學會保護自己。”

    “我讓你失望了?”

    “沒有。”

    一個稀裏糊塗的問,一個吱吱唔唔的答,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很好的辦法,倆人有一句沒一句的對答著,痛楚與暈眩感反倒減弱了不少。山勢慢慢變得平緩,前麵的荊棘與灌木變成了蒼翠的鬆柏,腳下的泥土也越來越硬,不再是一踩一個坑。

    前麵有塊大石頭,齊格爬了上去,又把浮羽也拉了上去,倆人肩並著肩向山梁下望去,那是一望無際的平原,一座城池聳立在最南邊,一條大道連接著城池與山脈,城池的外麵是阡陌縱橫的田野,隱隱約約可以看見炊煙正從村莊裏升起。

    太陽調皮的跑到了大石頭的上方,照耀著倆人的臉,山風從背後吹來,撩起浮羽的頭發,在樹林裏一陣穿梭,頭發上的泥垢被露水清潔掉了,像絲線一般飄冉,她依然很美麗,蒼白的臉蛋更加惹人憐愛,盡管眼神很虛弱。齊格就落魄多了,脖子上紮著泥布,屁股上也纏了一圈,腿彎上綁著一截青藤,臉上還有道血槽,被雨水和露水泡白的傷口外翻著,像是一條惡心的蟲子。

    “那是青淵城,魯國的邊城。穿過青淵城,一直往南走,就會到達懷城,然後再躍過無澗峽,杞山就到了。”

    “快看,那裏有個村莊,村子口有顆大槐樹,還有條冰涼的小河,它就在青淵城的左邊。”浮羽指著遠方的邊城,嘴角微微翹起來。

    齊格問:“你的家?”

    浮羽點了點頭,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遠方。

    齊格裂著嘴巴笑起來:“從小,我就想周遊列國,騎著一匹馬,挎著一柄劍,去雍都,去鳳歌,去天下各地。”

    “現在馬沒了,馬車也沒了。”浮羽的眉頭皺起來,馬車裏裝滿了錢財,那些貴族沒有虧待他們以前的君侯,給了他一輩子也花不光的錢財。可是現在,那些馬車在強盜窩裏,他們不敢回去索取。

    齊格攤了攤手:“是啊,馬車沒了,我現在哪也不能去了。”

    浮羽看著齊格,晶瑩的眸子裏滾動著一層薄霧,過了很久,她才輕輕的說道:“我們可以留下來,我這兩枚鈴鐺是用銅金做的,可以換些糧食。”

    齊格沉默。

    浮羽把頭轉過去,臉上的緋紅漸漸退去,眼睛裏的那層希冀也在慢慢變冷。

    也不知過了多久,齊格把手裏的劍舉起來,朝著天上的太陽:“還有這把劍,以及我的身上的甲胄,隻要是識貨的人,就知道它們的價值。”

    “君上。”

    “叫我齊格。或者,換個名字,叫我即格。”

    “即,即……”

    浮羽回過頭來,看著齊格,沒有血色的嘴唇顫抖著,接連叫了三遍都沒有叫出聲來,她的胸膛急劇的起伏著,額頭也滲滿了細小的汗珠,被陽光一照,像是珍珠一般泛著光澤。

    齊格一直在微笑,疲憊與痛楚正在遠離,就連寒風中飄來的泥土味都是那麽清新,然而,現實是殘酷的,或許是因為太過激動,浮羽就在他的麵前倒了下去,像是一片落葉,又像是一片‘浮羽’。

    “浮羽!!”

    齊格從石頭上跳下來,在草叢裏抱起浮羽,用手一探,鼻息極其微弱,額頭卻燙得像火一樣,他急得手忙腳亂,抱著浮羽朝林子外麵奔去,邊奔邊叫:“浮羽,浮羽!”

    陽光一直照耀著他,直到他‘撲嗵’一聲栽倒在地上。

    青淵城裏駛出一支馬隊,華麗的馬車裏坐著一位絕世美女,她的兩個侍女騎著馬走在馬車的兩旁,穿著藍白相間的衣裳,也都是千嬌百媚的人物。

    馬隊沿著大道一直走,那名俏皮可愛的侍女突然尖叫了一聲,打著馬衝進了草叢裏,緊接著,她叫道:“美人舌,快來,快來。”

    “花胡子,你幹嘛呢?又發什麽瘋?”另一名氣質溫雅的侍女皺起了眉頭。

    “有人,有人。”

    名叫‘花胡子’的侍女在草叢裏揮著手,聲音很是急促。

    “去看看吧,若是還活著,就帶回來,一起去雍都。”坐在馬車裏的絕世美女推開了車窗,遙遙的瞥了一眼。

    “是,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