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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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麵的大街很快回複了平靜。

    畢竟是安樂坊,多富貴之人,一件小小的當街鬥毆案件,那巡坊禦史和巡街武侯們,不敢讓這樣的小事驚擾了往來貴人。

    苦主被帶走了,十幾個人證被帶走了。

    十幾個武侯帶著一群編外的‘地裏鬼’,散去了大街小巷,裝模作樣的緝捕剛才逃逸的嫌犯。

    而嫌犯,此刻已經回到了醉仙居。

    醉仙居的後院,一顆掉光了葉子的大梧桐樹後麵,盧仚披散長發,裹著一件白色鬥篷,臉上戴著一張光溜溜的白板麵具,猶如一條幽靈,靜靜的站在樹下。

    剛剛大街上的紛擾,沒能驚動醉仙居裏的客人。

    尤其是頂樓盧氏族學的那些先生、學生們,依舊熱熱鬧鬧的,隱隱還能聽到盧俊在引吭高歌,他正在唱《卸羅袍》!

    這首曲子,大致描述的是‘朝堂有奸人’,‘君子懷才不遇、被逼掛印棄官’的故事。

    “這曲子,蠻符合他的心境。”盧仚輕笑。

    盧俊當年也是萊國公府‘舉孝廉’推上去的族中精英,曾經做過一方大員的。

    奈何他在任上,公庫錢糧出了大紕漏,一番牽扯下來,他最終被逼辭官退休。

    如今,他隻能在盧氏族學廝混。

    曾經威風八麵的牧民主官,如今卻成了一個每個月幹領一份錢糧的教書先生。

    “也是曾經體麵過的人。”盧仚雙手揣在袖子裏,喃喃道“白家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不顧師生情分,不顧自身體麵,在族學中欺淩一個孤苦無依的本家學生呢?”

    盧仚身後,一個低沉渾厚,猶如猛虎喘息的聲音響起“仚哥,剛剛他已經如廁三次。但是今年,他每次如廁,都有兩個小廝貼身攙扶著。再想讓他摔跤,怕是沒這麽容易了。”

    盧仚用力搖頭,頭上發絲在寒風中狂舞。

    “前三年,要顧及這個,顧及那個,所以他斷腿,都是摔啊、滑啊、失足啊,盡是意外。”

    “今年不同了,我想要讓他的腿,斷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等他們下來,讓人正麵衝撞,當眾打斷他的兩條腿。聲音大一點對周邊人說,是因為他做了見不得人的虧心事,所以才惹來這頓打。”

    那低沉的聲音好奇的問盧仚“要不要講明是什麽虧心事?”

    盧仚頭也不回的往身後踹了一腳“夯貨,說這麽明白幹什麽?就是要說得含含糊糊、晦澀不明,讓其他人去揣測嘛。”

    “他做了虧心事,可以是半夜爬寡婦牆頭,或者小巷子裏侵擾未成年,又或者勾搭有夫之婦,甚至是勾搭有婦之夫,隨便讓人家去揣測嘛。”

    “他壞了我四年名聲,總要一報還一報。”

    麵具下,盧仚笑得很燦爛。

    藏在盧仚身後陰影中的那人就‘呼呼呼’的笑了幾聲,隱隱可見一條極其魁梧的身影,猶如一座小山一樣,極力的縮在牆角下。

    風一陣陣吹過。

    醉仙居裏麵,酒香、肉香隨風飄揚。

    七層樓裏,每一層樓閣中,都點了大量的炭火盆。

    寒風吹過醉仙居,飄到後院的時候,寒風都有點燥熱了。

    盧仚和身後的人靜靜的站在黑暗角落裏,靜靜的吹著風。

    猛不丁的,當麵吹來的風中,一抹極輕、極淡,但是陰寒刺骨的氣息幽幽的侵了過來。

    隱隱的,盧仚聽到了一聲淒婉入骨的笑聲。

    盧仚激靈靈打了個寒戰,他猛地抬起頭朝著醉仙居望了一眼,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一抹流風一般淡淡的青氣憑空而生。

    ‘呼’!

    盧仚身邊一道小小的旋風平地而起,卷起了片片積雪。

    盧仚身後龐大的身影同時激靈靈打了個寒戰,急促的咕噥道“仚哥,不對勁,我心口汗毛發炸,我十歲的時候,跟著阿爸去狩獵,碰到那頭山魈王,才有這感覺。”

    “那一次,阿爸帶去的族人死了一百多人!”

    “撤!”盧仚用力一揮手“今天,算他命好。過些天再計較。”

    盧仚快步向醉仙居後門一溜煙竄去。

    隱隱聽到盧仚在嘟囔“反正腿長在他身上,跑不了。”

    他身後高過一丈的魁偉身影,亦步亦趨的,同樣落地無聲的緊跟在他身後。

    院子的各處角落裏,別有七八條人影竄了出來,一溜煙的跟上,悄無聲息的開了後門,竄進了醉仙居後麵的小巷中。

    風吹過,剛剛盧仚藏身的大樹後方,一個婉轉哀涼的女子聲音幽幽響起。

    “相公,我們……嗯?”

    掛在醉仙樓高處的幾盞紅燈籠搖晃著,黯淡的燈光照進了後院。

    大樹下方,一抹紅色的繡花鞋一閃而過。

    那柔媚入骨的聲音幽幽歎息著“走了一個相公,還有這麽多相公。認真挑,慢慢挑。相公,我們配對耍子來?”

    盧仚裹著白色大鬥篷,披散著長發,頭上戴了一頂暖帽,遮擋住了大半張麵頰,從醉仙居後方繞了出來,回到了剛才有人碰瓷他的大街上。

    這裏人流熙攘,燈火明亮。

    剛剛那股子侵蝕力可怕,宛如水銀一樣想要從他每個毛孔中硬生生鑽進去,讓他五髒六腑都被寒氣刺得生痛的陰寒氣息,消失了。

    盧仚喘了一大口氣,騰騰白氣噴出去老遠。

    他驚駭未定的朝著醉仙居看了一眼,喃喃道“什麽鬼?這,不是正常東西。這……”

    盧仚自言自語一句話還沒說完,前方數十丈外,名列鎬京三十六名樓的瓊花閣頂樓,一聲怒叱宛如雷霆炸開,吼聲震動了小半個安樂坊。

    “何方妖人,膽敢作祟!”

    一聲巨響,瓊花閣頂樓的小半個樓層被炸開,無數破磚碎瓦從高處落下,幾個身穿黑色勁裝,上半身著魚鱗半身甲,腰間佩刀的魁梧漢子,簇擁著兩條人影從高空一躍而下。

    盧仚眸子裏青氣流轉,瞬間看清了那兩條被攙扶著的人影模樣。

    一個正是白邛。

    另外一個身穿淺紅色長袍,腰間係著犀角帶的中年男子,盧仚也認識!

    這廝,正是安樂坊的坊令賀鈞,安樂坊級別最高的行政主官,也是安樂坊這長寬百來裏的地麵,近百萬子民的牧民官!

    過去三年,每到年底,都有賊人侵入天恩侯府,從胡夫人的私庫中竊取大量的錢財。

    為了這盜竊案,過去三年,胡夫人將安樂坊令衙門攪擾得不得安寧。

    賀鈞曾經數次帶著下屬,灰溜溜的跑到天恩侯府登門賠罪。

    天恩侯夫人大鬧安樂坊令衙門,這已經是這幾年安樂坊上下津津樂道的趣聞,賀鈞登門的那幾次,盧仚和其他盧氏的年輕人,還專門在門口圍觀過!

    “白邛!”

    “賀鈞!”

    “碰瓷的苦主,見義勇為的人證,還有及時趕到的巡坊禦史、巡街武侯!”

    盧仚的臉抽動了一下,深深的盯了賀鈞一眼。

    他就發現了,賀鈞的臉色不對。

    年近四十,平日裏保養得極好,皮膚油光水滑猶如一顆嫩桃子的賀鈞,此刻卻幹癟得好好似暴曬了一天的茄子。

    他臉上的皮膚幹癟,額頭上可見無數條細細的皺紋。

    他紅潤的嘴唇發青,眼眶凹陷,眼袋漆黑,身體哆嗦著,軟塌塌的被兩名勁裝大漢攙扶著,一副常年酒色過度、身體虧虛的模樣。

    更讓人詫異的是,盧仚眼尖,他看到了大街上普通人沒能注意到的細節。

    賀鈞身上的紅色長袍,前擺的部位濕了一大片,他被人帶著從高樓上跳下來,滴滴答答的水滴一路順著衣擺落下,在地上灑了一大片。

    盧仚停下腳步,一步一步後退,向著遠離白邛、賀鈞的方向退走。

    瓊花閣內,無數男男女女在嘶聲驚呼,有衣飾華麗的男子在護衛的簇擁下,狼狽的從大門竄了出來。

    樓頂,一名身穿白色長衫,手持一柄折扇的秀雅男子正大聲嗬斥,如雷霆一般響亮的咆哮聲,正是從他嘴裏發出。

    他身形如龍,腳踏瓊花閣的屋頂不斷折射閃退。

    他手中那副山水畫麵的折扇,不斷發出‘嘭嘭’巨響,每一擊都帶起一道湍急的狂風轟向已經崩塌的頂樓房間。

    也看不清他究竟是在和誰動手。

    他的對手一直藏在那不斷崩塌的房間裏,並沒有露出麵來。

    秀雅男子麵皮通紅,頭頂熱氣化為白色蒸汽冉冉升起,衝起來能有一丈多高。

    “血氣狼煙,起碼是拓脈十二重的修為。”

    盧仚看著那男子頭頂的白色蒸汽,喃喃道“這是一把好手,萊國公府裏的家將,一般也就是這種水平。他在和誰打?”

    寒風當麵吹來。

    盧仚又朝白邛、賀鈞看了一眼。

    白邛和賀鈞一樣,都是一副被太陽暴曬後脫水的模樣。

    隻是,他的境況比賀鈞更慘。

    盧仚清楚的看到,白邛胸口的衣衫破碎,他的左側心髒部位,有半隻細小的青色手印。

    那手印青中發黑,好似燒紅的烙鐵烙過一樣,手印陷入他皮肉能有一厘深。

    白邛已經昏厥過去,從他嘴裏不斷有青黑色的血水噴出。

    他的傷,顯然比賀鈞更嚴重了許多。

    盧仚輕輕搖頭,加快了後退的腳步。

    寒風中,突然有輕笑聲傳來“相公……”

    柔媚的笑聲,似乎隻有盧仚一人聽到。

    盧仚臉色一變。

    瓊花閣樓頂,正大吼攻擊的秀雅男子一聲慘嚎,也沒看清他究竟被什麽攻擊了,他就大口吐著血,一頭從樓頂栽了下來,大頭朝下栽在了地麵上。

    ‘哢嚓’!

    男子頸骨折斷的聲音,小半條大街的人,倒是聽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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