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散好步了嗎？我們回去。”穆行之輕聲說道。

    “好。”葉漪輕聲應了下來。

    穆行之牽著她的手，毫不猶豫地轉身。

    兩人回去不久，警察到了，這對夫婦，果然被警察帶走了。

    之後，保安室還專門打了個電話來說了一下。

    穆行之和葉漪便以為，事情就這麽了結了。

    沒想到，過了一會，警局那邊，竟然親自打了電話過來。

    “穆先生，這裏有一對夫婦，說是你的父母……”

    穆行之聲音微冷：“我說過了，那是騙子。”

    警察似乎有些糾結，良久才說道：“但是，他們拿出來了一些東西，看著，好像還挺真的。穆先生，要不這樣，你給我一個聯係方式，我發點東西給你。”

    穆行之抿了抿唇，他想說，他不需要。

    但是，他沉默了一會，終究是給出了自己的一個郵箱。

    “還是那對夫婦的事情？”葉漪問道。

    穆行之點了點頭：“他們手段似乎比較多，連警察，都幫他們聯係我。警方要了我的郵箱，說要給我發點東西。”

    “無論如何，先看看吧。”葉漪勸著。

    “嗯。”穆行之應了一聲，打開郵箱，靜靜地等待著。

    很快，他就收到了一封郵件。

    穆行之點開了郵件，葉漪也在旁邊有些好奇地看著。

    郵件裏，是一些照片。

    穆行之看著照片上的小孩，瞳孔微微凝縮。

    這是一個小男孩，看著剛從出生不久的樣子，他看起來瘦瘦小小的，但從眉眼，還是看的出長大後俊朗的模樣。

    下一張照片，小男孩已經五歲。他看起來越發瘦小，似乎隨時就會被風吹倒。他身上穿著不合身的寬大衣服，但臉上卻被他自己打理地格外幹淨。

    葉漪看著這兩張照片，不知為何，心髒驟然一痛。

    她不由壓低了聲音：“這……是你嗎？”

    穆行之抿了抿唇。

    由於大腦的自我保護機製，被遺棄之後，他就忘記了很多事情。

    忘記了自己父母的長相，忘記了五歲前大多數的經曆。

    他沒有辦法，他需要保護自己。

    否則，一個五歲的孩子，又要求生，又要憤怒，又要怨恨，他哪裏有這個時間呢。

    此刻，看著這兩張照片，過往的一些記憶，慢慢地浮現了上來。

    “……是我。”穆行之沉聲說道：“第一張，應該是我剛滿月的時候。我的母親在以後的歲月裏，曾經不止一次地跟我說，她第一次就生了個男孩，在婆婆麵前是多麽多麽得意。所以，哪怕家裏貧窮，滿月的時候，還是帶著我去照了一張相。”

    葉漪心頭一顫，下意識地握住了穆行之的手。

    穆行之的思緒被抽離出來，他對著葉漪輕笑了一聲，然後說道：“沒事的，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葉漪輕聲說道：“行之，那……這第二張照片呢？”

    “這是我五歲的時候。”穆行之麵無表情地說道：“這張照片，是撕下來的。照片的主角，並不是我，而是我剛剛出生的弟弟。那時候，媽媽抱著弟弟在最中間，而我，則是小心翼翼地湊在角落。大概也是因為這樣，剪照片的時候，倒是格外方便。這兩張照片，就是我小時候，唯二的兩張了。”

    葉漪的心更疼了。

    她簡直難以形容自己的感受。

    她從小到大，其實一直過的很順利，哪怕有一點小小的挫折，但是也很快會解決。

    最重要的是，她有全世界最好的親人。她對她的親人全新信任，他們對她，也是一樣。

    可是天底下的父母，並不都是這樣的。

    起碼穆行之的父母……

    看著穆行之此刻的樣子，葉漪就知道，他的父母，恐怕並沒有給他留下什麽記憶。

    穆行之輕聲說道：“我大概沒有跟你說過，小時候的我，其實身體很不好。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我三天兩頭，就會發一次高燒。家裏一開始，對我很緊張，也是一次一次帶我去醫院。但是，我的病一直不好，發燒依舊反反複複，這導致我的身體也慢慢瘦弱了下去。身邊的老人都說，我這樣的孩子，是養不活，養不大的。所以……慢慢的，我就被放棄了。爸爸媽媽忙著聲第二個孩子，爺爺奶奶隻盼著我能早一點死，這樣，他們還能少一點負擔。但是，大概是因為我是個男孩的緣故，後來，他們雖然不再帶我去醫院，任我自身自滅，但還是給了我一口飯吃。”

    “我三周歲那年，母親再次懷孕，全家人都很高興，但最後，她生下的，是一個女兒。我是因為生病，才沒有受到重視，我的這個妹妹，卻仿佛天生就是原罪，她小的時候，要不是我一直在照顧著，她甚至都活不下來。又過了兩年，在我五周歲那一年，我弟弟……出生了。”穆行之微微垂眸：“所有人都陷入到了狂歡中，他們終於有了一個健康的男孩。他們相信，這個孩子是他們的福星，是他們的未來。他們迫不及待想要給這個孩子最好的一切，所以，我和妹妹的存在，就慢慢成了阻礙。”

    “首先，是妹妹被送走了。我不知道妹妹去了哪裏，等我知道的時候，她已經無聲無息地消失了。那時候，我就有了明悟，大概有一天，我也會這麽無聲無息地消失。終於，在我又一次發燒之後，他們下定了決心。那天晚上，他們以為我睡著了。我的父親騎著自行車，足足騎了兩個小時，將我丟在了一個離家很遠的垃圾場。”

    穆行之的目光平靜，仿佛在講著其他人的故事。

    “他們不知道，那時的我，其實一直很清醒。如果我願意，我完全可以一路走回家。”穆行之的聲音微沉，“但是，我沒有。既然他們覺得我是一個負擔，回去也隻是惹人厭煩。”

    “我從小身體瘦弱，又經常生病，他們把我扔在垃圾堆，大概就沒有想過，我還有活下來的可能性。我自己……其實都沒想過我能活下來。”

    穆行之苦笑了一聲：“但奇特的是，被父母遺棄後，我那個病，卻突然好了。那之後，我再也沒有發燒過，慢慢，竟成了一個健康的小孩。你說，老天爺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我要是一開始沒有生那樣的病，我那對父母，大概是不會遺棄我的。病好之後的我，如果願意回家，他們大概也會接納我的。但是念念……我沒有回去。”

    葉漪心中一痛，她緊緊握住他的手：“我明白的。”

    這樣被放棄，被遺棄，被迫在生死之間掙紮。

    哪怕活了過來，心裏怎麽可能沒有芥蒂。

    以穆行之的驕傲，恐怕哪怕混得再艱難，也不想再回到那個地方了。

    “念念，之前我逼著自己忘記了父母，忘記了那個家，但是現在，我好像想起來了。”穆行之輕聲說道：“那對夫婦，可能……真的是我的父母。”

    葉漪心頭一緊：“你……想認他們嗎？”

    “我不知道。”穆行之的神情有些迷惘：“其實，我當初一直生病，看著就是養不活的樣子，家裏又是那麽個情況，他們放棄我，應該是很正常的吧？我是不是……不該怨恨他們？”

    穆行之看著葉漪，眸底深處，卻沒有焦距。

    葉漪微微咬牙。

    她想說。

    那是不對的。

    其實穆行之的父母，早就已經放棄了治療他。

    隻是給一口飯吃的話，對他們來說，恐怕也沒有那麽艱難，否則，他們也不會生第二個，生第三個。

    可是。

    他們還是這麽輕而易舉地選擇了放棄。

    他們愛他們的兒女嗎？

    葉漪覺得，恐怕沒有。

    哪怕是那個在穆行之口中，受盡了寵愛的弟弟，葉漪也不覺得，他是真的獲得了愛。

    那樣的父母，他們愛的，隻是一個性別，隻是想象中的光宗耀祖，隻是幻想著的美好未來。

    這樣的愛，又怎麽能算是真的愛。

    但是這樣的話，葉漪沒有說出來。

    這個世界上，向來是入局著迷旁觀者清。

    她能這麽理智地分析，但是穆行之身在局中，那甚至是他血脈相連的父母，他又怎麽可能像她這樣理智。

    葉漪沒有說話。

    穆行之苦笑了一聲：“念念，其實我知道的，他們……根本不愛我，也不愛妹妹，甚至不愛弟弟吧。他們看似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弟弟，但實際上，他們愛的，隻是自己，從頭到尾，都是自己。”

    “或許不是這樣的。”葉漪很讚同穆行之的話，但還是輕聲安慰著。

    當初的穆行之，甚至逼著自己忘記了過往的那段記憶，他的心裏，該有多痛。

    他對於親人，多多少少，應該是有一些向往的吧。

    如果可以，葉漪也希望，給他留一點希望。

    “念念，你可以抱抱我嗎？”穆行之突然眼巴巴地看著葉漪。

    葉漪的心，軟地一塌糊塗，她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他。

    她的聲音輕柔：“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麽，我都會支持你的。”

    穆行之點了點頭，卻久久沉默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