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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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德皇帝悚然而驚,沉吟半晌方道:“武德七年,裴監和蕭瑀曾經聯銜奏請廢除明經進士科舉,重整九品中正製,卻遭建成世民兩兄弟齊齊反對,當時朕還覺得好生奇怪,這麽一件事情,竟然讓兩對冤家互為表裏。今日聽你這麽一解說,朕倒是深有所悟!曆來山東世閥恥於與我關隴世家為伍,故而先有開皇,複又及朕,皆得天下。若是我關隴世閥以此而待天下,普天下的讀書人便會與朝廷為敵。這確乎不是小事,是事關社稷興替的大事!”
    隨即,這位九五至尊又自嘲地搖了搖頭:“看來朕確實老了,思緒都不及兩個年輕娃兒敏捷了!”
    陳叔達起身笑道:“陛下的繼位人通達事理精於庶務,這既是陛下之福也是天下萬民之幸,陛下當感到高興才是。”
    武德皇帝愣了一下,隨即回過味來,似笑非笑地問道:“子聰這兩年居喪清淨,該不會也在暗地裏關心朕的家事罷?”
    陳叔達笑了笑:“陛下哪裏有什麽家事?貴為九州之主,當以天下為家,家事就是國事。”
    武德皇帝站起身來來回踱了兩步,嘴角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問道:“那麽,朕倒是想聽一聽,你陳子聰是如何看待這樁朝廷內外視為‘天下第一事’的國事的呢?”
    陳叔達神情輕鬆麵帶微笑躬身答道:“對於立儲之事,臣沒看法!”
    武德皇帝愕然睜大了兩隻眼睛瞪視著這位宰輔,猛然間,從胸腔裏衝出一股難以遏製的笑意,衝破喉頭越過牙關透了出來。
    他一邊笑一邊拿手點著陳叔達道:“好你個陳子聰啊,你可真會耍滑頭,裴寂維護祖製,向著太子;蕭瑀一根筋,除了秦王誰也不認。封倫、宇文士及一說到這事就退避三舍,說這是朕的家事,為人臣者不能輕與置喙。你這個人可倒好,幹脆告訴朕你沒有看法,那朕倒是要問問你了,你說說看,朕這兩個兒子,究竟哪一個當皇帝好一些呢?”
    陳叔達氣定神閑地答道:“都好!”
    武德皇帝呆望著他追問道:“完了?”
    陳叔達點了點頭:“完了!”
    武德皇帝忍不住又笑了兩聲,說道:“那你倒是說說看,都好,他們究竟好在哪裏?”
    陳叔達笑著開口道:“太子和秦王,無論文治武功,皆是治理天下的長才。朝中眾臣,隻見太子監國治理庶務的執政之能,卻不見太子掛帥平略山東的軍務之能;王公文武,固欽服秦王東征西討攻無不取戰無不勝的武略,卻少有人知道二殿下的撫民治政之能。實際上,若純論治軍善戰,劉賊尚且勝竇建德一籌,而太子能戰而勝之遊刃有餘,其武略可小覷乎?而秦王麾下,文學之士房杜之材比比皆是,陝東隴西,其經略數年,百姓生計漸有開皇初之氣象,這又豈是赳赳武夫所能為?故而臣以為,兩位殿下無論誰克承大統,均能振興社稷開啟一代盛世局麵!”
    武德皇帝聽畢,半晌沒有言語,良久方透了一口氣,神情落寞地道:“看來,政事堂諸位宰輔當中,隻有你一個人始終站在局外,也隻有你一個人,能夠公允地看待朕這兩個兒子啊……”
    武德九年六月初一日,武德皇帝在太極殿親自主持中朝,宣布正式拜四皇子齊王李元吉為禦北行軍元帥,當場授以金印、節、符、綬及天子劍,允其節製長安以北的諸州郡駐軍及天紀、天節兩軍,同時宣布調尉遲恭、段誌玄、程之節、秦叔寶、劉師立、龐卿惲、公孫武達、杜君綽、鄭仁泰、李孟嚐十將元帥府聽調,另敕薛國公左驍衛大將軍長孫順德率三府禁軍出武功衛戍京兆。最後才宣布江國公陳叔達正式複職回門下省視事。
    這幾件事發生得太快了,除太子、齊王等寥寥諸人外門武百官無不詫異失色。長孫順德幾乎當庭跌倒,奏對都顯得結結巴巴的,對於這位外戚,武德倒是頗為和善,聞言撫慰他道:“朕命你出武功是信得過他,才將京城安危托付於你手,領軍歸領軍,你仍是左驍衛大將軍,待你凱旋歸來,朕自有封賞!”。長孫順德兀自懵懵懂懂,站在一旁的秦王李世民站了出來,對他說道:“這是君恩,薛國公當謝恩的!”這才將他驚醒過來,汗流浹背地叩頭謝恩。
    就在武德皇帝宣布數道敕旨之際,太子建成站在班中衝著父皇麵帶微笑,然而他的眼角餘光片刻也未曾離開站在對麵班中的秦王李世民。令他頗為失望的是,從始至終,秦王的麵部表情一如往常般平靜淡漠,從中難窺出半點情緒波動,到後來甚至還好心地站出來提醒長孫順德奉敕謝恩,說話時語氣溫和,嘴角還掛著微笑,仿佛說的是一件跟他自己全然不相幹的事情一般。李世民若是在武德皇帝下敕時公然站出來反對,甚至拉上蕭瑀等親信朝臣一齊抗命,李建成絲毫不以為怪,但此刻見他神態自若毫無異色,反倒心下暗自凜然。
    隨即禮部尚書竇炬出班奏稟齊王元帥府軍馬儀仗準備情況,並陳奏六月初五為黃道吉日,利征伐,擬定為出兵日,請敕奏行。武德皇帝毫不馬虎地驗看了奏表,沉思片刻便揮手準奏。
    散了朝,參與中朝的文武百官紛紛上前與齊王和陳叔達道賀,李世民卻沒湊這個熱鬧,隻遠遠向陳叔達一揖為禮,便轉身下殿。解下拴在殿外的烏鬃馬,翻身上馬沿著天街打馬直奔承天門而去。
    此時已過了正午,群臣三三兩兩自太極殿中走了出來,一邊緩步向著宮門漫步一邊私下議論著方才殿上的情形,中書令兼領吏部尚書楊恭仁用手遮著眉眼朝著天空中猛瞅,引得一旁的中書令封倫大為詫異,不禁打趣道:“一片晴空萬裏無雲,今日的天氣頗好,楊相若尋涉鳥,恐怕還早了幾個月!”
    楊恭仁放下手來,一臉的凝重之色,全無半點笑容地道:“封相,大約是我眼花了罷,今天的月亮似乎早早便出來了呢!”
    封倫一愕,情不自禁地扭頭望去,卻見一片白茫茫的日頭,其餘什麽也看不見。正欲笑,卻見走在一旁的大理寺卿崔善神色凝重地轉過頭來道:“楊相眼睛沒花,我也看到了,當真詭異。”
    封倫再次舉目,用手搭起涼棚,駭然驚見當空異狀,就在太陽金輪之側不遠許,一抹淡淡的銀輪悄然間現出了身形,他當即大吃一驚,脫口道:“怪了,午間月現,且還是滿月,這真是咄咄怪事!”
    此時周圍的大臣們也都紛紛注意到了這般詭異景象,紛紛舉目上觀,大殿前的廣場上秩序蕩然。滿月於月初午間現於太陽之側,這等奇觀立時引起了紛紛議論。
    “事反常則為妖,此等異像恐非祥兆!”
    “不錯,這大白天的能看到月亮,本來就是怪事,竟然還是滿月,真真不可思議!”
    “日月同輝,連古書上恐怕都沒有這般記載……”
    “莫非下界有失德敗行之舉,至使上天降此警示?”
    ……
    便在此時,一個聲音冷冷地言道:“那不是月亮!”
    眾臣愕然回首,卻見發話的是走在後列的司天台太史令傅奕。
    正為天上的詭異天象弄得心神不寧的皇太子李建成笑道:“好啊,太史公在這裏呢,正好為我等解說一番,傅公,你說這不是月亮,那是何星宿?”
    傅奕垂目語氣冷淡地道:“太子殿下,此宿在白日可見,於上古遺書中曾有記載,周厲王奔彘十五年,太白現於金烏側,是年也是共伯和元年。故而臣說這不是月亮,而是太白金星!”
    李建成一怔,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站在一旁的封倫眉毛立時立了起來,厲聲喝道:“傅奕,你不要在這裏妖言惑眾,太白星不輕現,於今天下承平四海安寧,哪裏來的太白星?”
    傅奕冷冷一笑:“封大人,你說的這些下官不懂,然則你若要問下官那物什是什麽,下官便隻能據實相告。天象示警,自有其一定之規,不是封大人一言可蔽的。”
    “太史大人,你確認沒有看錯,那確實是太白星麽?”
    眾人轉過頭去,卻見說話的人是隨後出殿的尚書左仆射裴寂。
    裴寂被武德皇帝留下說了幾句話,故而走在最後,一出大殿便見到如此詭異天象,也聽到了走在前麵的眾文武大臣的議論,卻始終默然不語。此時見傅奕與封倫爭執起來,這才出言說話。
    傅奕躬了躬身:“回稟老相國,下官不會看錯,那高懸日側的,正是太白金星。”
    裴寂麵上表情淡然,如無波古井,他輕輕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太白星白日貫空,主當朝者更迭,王莽篡漢,其時就有太白星現於長安上空。裴寂貴為宰相,雖不習天文,這個道理卻還是懂的。隻是當著百官,他心中驚懼卻不能夠表露出來。思忖再三,他緩緩開口說道:“山東道王珪,洛州屈突通、秦州柴紹近日都飛馬行文尚書省,大河以北已經數月未雨,就是南陽一帶,也旱象畢露,如今太白金星又現於晴天白日,看來……明年這個大災年……是躲不過去了……”
    他忽地抬眼,淩厲的目光從百官身上掃過,目光所到之處,雖是盛夏,卻帶著一股徹骨的冰寒,他冷冷說道:“天象示警,是我等政事宰輔德不足以輔君親、才不堪以撫黎民之故。然此事畢竟關乎社稷,陛下下敕之前,眾臣僚不可妄言獲罪。慎之慎之!”
    眾臣麵麵相覷,對這位實質上的朝政首輔的心意均已明了,當下轟然應諾。
    裴寂轉過頭對傅奕道:“傅大人,在皇上下明敕之前,你暫且不要上表述說天象。”
    傅奕昂然立直了身軀,棱著眼睛冷冰冰地說道:“我是太史令!”。說罷,轉過身形一拂袖子,大步朝著宮門走去。
    看著傅奕那桀驁不馴的身影漸漸遠去,裴寂心中暗自苦笑,看來這個梗直方正的太史令此番不將天捅個大窟窿是不肯善罷甘休了……
    ……
    李世民回到西宮,當即召集了尉遲恭、段誌玄、程之節、秦叔寶、劉師立、龐卿惲、公孫武達、杜君綽、鄭仁泰、李孟嚐等十將到承乾殿前麵的廣場上,毫不猶豫地公布了武德皇帝的聖敕,說畢他淡淡地笑了笑,悠然道:“敕詔如此,我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你們都是朝廷的人,於此大敵當前之際,理應為朝廷效命,為君父分憂。都回去準備罷,齊王殿下三日後午時起程,最遲在初五卯時三刻之前,你們到安化門外昆明池去見駕領命,否則自擔軍法。”
    說罷,他竟不多羅嗦,回身走進大殿,命左右將殿門關上,分赴貼身內侍道:“速請舅爺過來,讓他在大殿等我。”
    那內侍剛剛從大殿偏門出去,卻見大殿正門門分左右,尉遲恭自殿外走了進來。他反手將門關上,走到殿中跪下道:“大王,他們公推末將來……”
    李世民揮手打斷了他:“你不必說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本王有事情讓你去辦。”
    尉遲恭也不多說,叩了個頭道:“請大王吩咐。”
    李世民點了點頭,說道:“你即刻去房杜二公府上,請二公過府議事,此事務須機密,不能使任何人知曉,否則你就提頭來見。”
    尉遲恭應了一聲“末將領命!”,竟不再多問一句,也不顧兀自在殿外等候自己回話的眾將,大步自殿後走了出去。
    李世民暗自穩了穩心神,坐在王座上呷了一口茶,還沒等他喘過氣來,天策府左虞侯車騎將軍侯君集便從右偏殿的大門外走了進來。他立定了身軀行畢了禮,沉聲道:“臣下都聽說了,大王有何教,但管吩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