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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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世民回到承乾殿偏殿,卻見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侯君集、尉遲敬德五個人已經侯在殿內了,房杜二人此番卻做了道士裝扮。他略略打了個招呼便走到自己的席位前坐下,擺著手道:“不敘禮了,我們坐下說話!”
    待眾人坐好,他目視侯君集,侯君集會意,道:“暗記已經留下,最遲今夜,他當喬裝入府。常何已經來了,就在那邊偏殿,等候大王接見。”
    李世民點了點頭:“好,我們先議,議決了再召他過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今天朝上的事情大家都聽說了吧?我不再贅述,出洛陽已成絕境,除了和東宮方麵正麵交鋒,我們再沒有它途可走了。然則骨肉相殘,古今之大惡。我誠知大禍隻在朝夕之間,如果等待那邊先為不道,然後以義討之,大家以為可行否?”
    尉遲恭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大王是久曆兵事的人,當知這是一相情願的想法。人情誰不愛其死!而今眾人以死奉大王,乃天授大位於大王。而今塌天大禍就在眼前,而大王猶自猶豫不以為憂,大王縱然不以己身為重,又將宗廟社稷置於何地?大王不用敬德之言,敬德隻能辭去,歸隱山林再為草莽,不能留居大王左右,交手受戮,還望大王善納眾人之言!”
    長孫無忌點了點頭道:“大王若不從敬德之言,這一場征戰不用算亦知其敗!東宮待大王如寇仇,大王待東宮以手足。如此態勢不均,而大王之心又不能定,明知必敗之戰,敬德等眾將豈肯為之?再由於彷徨下去,眾將必不複為王所有,無忌亦當相隨而去,不能複事大王矣!”
    李世民沉吟了片刻,說道:“你們應當知曉,此番我們所麵對之敵,不僅有太子和齊王。隻要我們在長安城內動起刀兵,便是父皇之敵,朝廷之敵,社稷宗廟之敵。於天下人眼中,父皇是君,我是臣;父皇是父,我是子,太子是兄我是弟。若不能取得皇上地支持,我們在長安城內所冒風險就是萬世之險,故而我才提議待太子不道,我們再起而討之,這樣不僅無虧臣道,也無虧孝道。你們盡可預做謀劃,然本王所言,亦未可全棄。”
    尉遲恭急道:“大王在戰場上何等智勇,如今臨大事怎麽這等糊塗?大王今處事有疑,是為不智;臨難不決,是為不勇。且大王麾下三府軍士,在外者今已入宮,擐甲執兵,事勢已成,此事關乎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已經不是大王一人之事了!”
    一旁的杜如晦看了看長孫無忌和尉遲恭這一文一武兩大說客,眉間隱有憂色。房玄齡卻坐在一旁冷眼旁觀一語不發。
    侯君集猛然間想起了十幾日前李世民與自己在承乾殿內的一番言語,轉念間,已知這位秦王的心事何在。他微微一笑,淡淡問道:“大王以舜為何如人?”
    李世民笑道:“舜,聖人也!”
    侯君集拍手道:“這就是了,使舜浚落井不出,則不過井中之泥罷了;塗廩不下,則不過廩上之灰罷了,安能澤被天下,法施後世乎!是以小杖則受,大杖則走,隻有留得有用之身,方可全忠義,盡孝道,施友愛。大王今日被逼無奈先發製人,正是為了日後能於社稷盡忠,於皇上盡孝,於天下子民廣施仁愛!”
    房玄齡馬上接口道:“侯君集此言不確,何須待得日後?大王今日之行,本身就是於社稷盡忠,於皇上盡孝,施天下子民以仁愛!”
    李世民瞳孔猛地一陣收縮,他仰起頭道:“即如此,你們就議個日子吧!”
    幾個人相互回顧了一番,提在心間的一口氣這才鬆了開來。
    尉遲恭道:“末將以為不能待齊王離京,否則能將兵者悉數離大王而去,大王那時除了任人魚肉,再難有其它作為了!所以本月初五是個坎兒,最遲不能遲於初五了!”
    房玄齡道:“臣下倒是以為初五這個日子不錯。那一天齊王府的護軍齊集南城外的昆明池,太子部將薛萬徹等人也要提前去那邊為太子安排警戒護衛事宜。到時候城中的東宮齊府兩軍實力削去大半,統軍將領也不在城中,群龍無首,隻要我們動作迅速,城外的宮府軍還來不及反應,大事便已定了!隻是,城內劉弘基的城防軍卻不大容易對付……”
    李世民擺了擺手,淡淡說道:“劉弘基那邊不用太費心思,他的兵進不了內宮城,而且他那邊自有淮安王叔去安頓撫慰,到時候也不求他幫什麽大忙,隻要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理會內宮裏的事情就無大礙!”
    房玄齡正容道:“大王此言差矣。劉弘基的軍士雖說進不了內城,然則內廷三省、政事樞要、六部九寺十二衛所,均在其所統屬的南衙掌握之中。到時候即便我們掌控了內宮局麵,沒有中書草敕、門下複核、尚書傳宣,新的政令敕旨如何能公布天下?不發則已,一旦發動,大王必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太極宮和朝廷中樞掌握在手中,否則即使誅了太子和齊王,也穩不住長安局麵!”
    李世民沉思半晌,點了點頭道:“房公所言有理!”
    他目光一轉,問坐在房玄齡身側的杜如晦:“杜公以為呢?”
    杜如晦口氣極為幹脆:“必要劉弘基一兵一卒不得逾朱雀門以北,待我們控製南衙之後,務要他按我們頒發的敕令控製各部寺台司親郡王府及在京所有五品以上官員府邸,並在京師全城戒嚴。”
    李世民撫著腰間的魚帶沉吟片刻,點了一下頭:“王叔當能夠說服劉弘基!”
    長孫無忌道:“劉弘基的態度若能明確,那麽事情的成敗關鍵,就在北麵的玄武門了!”
    一言甫出,在座諸人情不自禁地緩緩點頭。
    玄武門為禁宮北門,緊倚著太極宮後宮和東宮西宮,又是負責內宮宿衛職責的禁軍屯署所在地,戰略地位極為衝要。自大唐建政長安以來,武德皇帝一改前隋宮城宿衛重南輕北的布置,建禁軍屯衛於玄武門內,由三萬太原元從禁軍負責宿衛內宮,後雖屢經裁抑,也仍有一萬八千之數。這支禁軍不屬南衙十二衛統轄,尚書省無權節製。禁軍統領雖職不過五品,卻直接聽命於皇帝。由於禁軍屯署設在北門內,久而久之,形成了與南衙相對的“北衙”之稱。一旦控製了玄武門,就相當於打開了內宮的門戶也控製了禁軍,若是控製不了玄武門,便是有數萬軍馬也隻能望宮門興歎。
    房玄齡緩緩說道:“當初楊文幹壞事時大王在此處做眼,真可稱得高瞻遠矚了。若非擔任禁軍屯屬的人是常何,如今我們就算想盡辦法,不能控製玄武門也是枉然。”
    李世民衝著侯君集一笑:“去請常將軍過來吧!”
    侯君集應諾走了出去,李世民歎道:“玄武門是此番京城內戰事的關鍵。隻要控製了玄武門,即便大郎四郎兵力再多一倍我亦不懼。若是沒有玄武門在手,此番我們在京城內實無半分指望,隻有冒險逃離長安一途了!”
    杜如晦道:“事不宜遲,大王須迅即定下五日淩晨參戰諸將及指揮次序負責事項。”
    李世民點了點頭道:“這事我想了許多遍了,玄武門內是主戰場,我和敬德、君集等在那裏設伏,這一路人馬不必多,卻須得個個精悍能夠獨當一麵。這一路我親自節製指揮。東宮這邊,敵不動我不動,但須派一路人馬嚴密監視長林門,一有動向須立時向我稟報。武德殿那邊亦然。尚書省、中書門下政事堂是玄武門之外最要緊所在,這一路出動軍馬不能少於五百,由房公住持大局,率段誌玄、周孝範、鄭仁泰、張士貴四將,什麽都不用做,隻要將諸位相公留住,三省印信拿到即可;這一路的緊要之處是既不能跑掉一個人,也不能傷著一個人,分寸火候把握至關重要,除了房公,恐無人能擔此大任。”
    房玄齡在座席上欠了欠身,說道:“臣下領命!”
    李世民又道:“再有一處就是長生殿,此處宿衛的侍衛軍兵相互不能統屬,不是一個常何就能節製的。須得我親自前往,否則傷及聖躬,我就百死莫贖了!所以此處無論如何必須在淩晨前解決,請皇上移駕南海池舟上,由專人伺候侍奉,我將於天亮後趕回玄武門指揮大局,好在相去不遠,來回不廢時辰。無忌要隨我去長生殿請駕,玄武門這邊由君集暫行權節度!”
    他說話的時候,侯君集已然領著常何走了進來,太極宮的規製建築,在侯君集心中早已不知走了多少趟,因此雖說隻聽了一個尾巴,卻也立時了然於胸。
    見常何呆呆地要給自己行禮,李世民笑著擺了擺手:“都是家裏人,就不敘禮了,坐下說話。”
    常何一透霧水地在侯君集下手坐了下來,卻見李世民並不與自己說話,自顧自地道:“玄武門內地方太寬闊,所以設伏地點我選定的是臨湖殿西側的禦道,那裏一側是水一側是殿閣林台,是絕佳的設伏地點。我的中軍就設在臨湖殿,到時候我們開啟臨湖殿,我就在二樓上節製諸軍,據我所知,那裏北能夠看到玄武門,南能俯瞰兩儀殿,是絕佳的中軍紮營地點。”
    長孫無忌長長出了一口氣,歎道:“大王此番可謂算無遺策了!”
    一旁的杜如晦搖了搖頭:“還有一路至關緊要,大王卻未曾說及!”
    李世民愣了一下:“何處?”
    杜如晦肅容道:“就是我們現下所在的承乾殿!”
    眾人恍然大悟,西府兵將頃巢而出,秦王府便成了一座空城,此時若太子和齊王的部將率軍擊之,王妃世子及闔府家眷就危如玄卵了。
    李世民皺著眉頭思忖半晌,道:“府裏隻能托付給杜公了,可惜,長安城內我可用兵力太少,隻能給你三百人。夠用麽?”
    杜如晦搖了搖頭,老老實實答道:“不夠用!”
    李世民苦笑道:“我們手上這點兵力,須得用在緊要之處,此處不是洛陽,再多我也沒有了!不過隻要玄武門事畢,我會立時遣敬德率部回府,不會讓杜公當真灑豆成兵畫餅充饑。”
    杜如晦歎了口氣:“三百就三百吧,總比一個都沒有強!”
    李世民轉過身來對著滿臉駭異之色的常何微笑問道:“玄武門本月初五是誰當值?”
    常何哆嗦了一下,想了想道:“是我!”
    李世民點了點頭:“不會臨時更動吧?”
    常何搖了搖頭:“玄武門禁軍輪值次序每月一定,均上報皇上批準。沒有皇上手敕,任何人不得擅自更動,違者以大逆論罪。”
    李世民笑道:“看你惶惑地滿頭滿臉都是汗水,不要驚懼,我們不是要造逆。然則朝中不清社稷不寧,我身為親王,總要為父皇分憂才是。常何,我得到密報,東宮齊府預謀不軌,欲於本月初五行刺皇上,我等商議之後,準備適時保駕誅逆,你怎麽想?”
    常何壓根就不相信李世民所謂太子齊王要行刺武德皇帝的鬼話,但是此時此地,他這個秦府舊人當然明白秦王和他說這麽一番話的緣由,好在決心早已下定,雖說事情來得突然了些,也還不至於措手不及。他起身走到殿中,撩開袍子單膝跪了下去,沉聲道:“末將的性命是大王所救,末將此刻的祿位尊榮都是大王賜予,大王但有差遣,末將萬死不辭!常何願為秦王殿下效死命!秦王萬歲!”
    李世民站起身來走到他麵前,伸手扶起了他,溫言道:“將軍不必如此,我素知將軍忠義,不敢要將軍做危害大唐江山之事。將軍不負我,我自不負將軍!世民今日在此對上天立誓,我若做出危害江山社稷的大逆不道之事,有負常將軍信任托付,天誅地滅!”
    常何急忙搖手道:“大王不必如此,常何一匹夫耳,怎當得大王如此重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