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燈下看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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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洵唬了一跳。

    而且這一幕來得的確太過突然,就連路旁行人,此刻也都紛紛看了過來。

    陸洵心中心念電轉,趕緊道:“快快起來!你是何人?”

    其實他心中已經隱約猜到了是誰。

    畢竟,跟他有瓜葛的小娘子,攏共也沒幾個。

    那女孩子卻並不起來,隻是仰頭,哀告道:“我家店鋪隻在前麵,隻盼相公過去看上一眼就好!”

    家裏還有店鋪的……那沒錯了!

    “你起來,起來!”

    陸洵並不好伸手去拉她,眼看大家都好奇地看過來,他知道自己這張臉實在是太好標記了,便道:“你起來,我隨你去就是!”

    那女孩子聞言大喜,真的就爬起來,道:“我為相公引路!”

    於是陸洵便跟在他身後,先躲開路人們好奇的視線,然後還不等他說話,那女孩便已經抬手一指,“這便是我家店鋪了!”

    果然就在前麵!

    但這家店鋪有些奇怪。

    東市嘛,鄴城戶口百萬,最大的商業中心就在東西兩市,其中尤以東市的業務量最大,主要的生意即便不是大宗貨物的批發,也是一些售價昂貴的東西的零售,算是走高端路線的,因此每一個鋪麵都極為珍貴。

    但此刻正當下午,也就才下午三四點鍾的樣子,這家店鋪居然關著門。

    當然,也不算全關,隻是卸下了兩塊門板,應該是供人出入用的,卻也顯示它毫無疑問已經暫停營業了。

    “相公請進!”

    那女孩指著那卸下門板後露出的僅容一人出入的門,向裏讓客。

    “洵兄……”

    裴易剛開口,就被陸洵給抬手打斷了。

    他想了想,邁步走了進去。

    嚇得裴易趕緊就跟了進去——雖說鄴城的治安一向良好,現在又是大天白日的,可這店鋪委實太奇怪了,誰知道裏麵是不是埋伏了什麽人。

    兩人都進去了,那女孩倒不進去,就在門口蹲著守門。

    但很快,裏麵傳出一個聲音,“咳,這位小娘子讓讓,我要出去!”隨後裴易便從裏麵出來,站到了一旁,抱了肩膀,默默仰首望天。

    剛進去的時候,入目隻覺一片黑,他還緊張得不行,但眼睛很快就適應了裏麵的光線,因為那裏麵點著蠟燭呢。

    然後,他就看見有個女子已經在燈前盈盈起身。

    雖帶著帷帽遮住麵容,叫人看不清長相,但隻看那身材窈窕,便知年齡不大,應該是一位正當妙齡的小娘子。

    更關鍵的是,那小娘子竟也是一樣的做派,看見陸洵進去,她竟是先起身,隨後便輕斂裙裾,盈盈跪倒在地。

    口中更是說道:“相公知奴大難臨頭否?”

    裴易愣了一愣,心念電轉之間,第一時間就掉頭出來。

    並且暗自警誡:這事兒回去之後還是爛在自己肚子裏比較好,對誰都不說!

    然而事實上他並不知道,之前陸洵甚至根本就不認識那小娘子。

    他前腳進去,眼睛剛剛適應了這屋裏的光線,還沒待稍稍打量這房間裏的情況,那小娘子便已經盈盈跪地,哀哀泣告。

    他趕緊側身躲開半步,“你們這都什麽毛病……請起!請起!起來說話!”

    那小娘子沉默片刻,到底還是從命起身,道:“相公肯進來,想必已經猜到奴是何人了!”

    聰明人。

    這是陸洵的第一感覺。

    借這個空當,他就著燭光,先在這房間裏四下裏打量一圈,發現這店鋪裏連許多貨物都沒挪動,櫃台上都擺著,可見是還沒來得及收拾。

    回首看向那小娘子。

    “不知小娘子用這個方法把在下找了來,究竟是有何事?”

    這話直接地就先把彼此的距離拉開——這小娘子當然就是曾經托了媒婆主動登門提親,並且直接導致自己老爹挨了打的那個小寡婦。

    好像是叫……周氏?

    準確地說,應該叫周家小娘子,因為周是她夫家的姓。

    陸洵甚至不知道她本人姓什麽。

    所以嘍,談婚論嫁沒成,陸家反而受了她的牽連,大家就算是沒仇,至少也談不上有什麽瓜葛。

    先拉開距離比較好說話。

    這小娘子很明顯一下子就聽懂了。

    她再次垂首片刻,這才柔聲道:“奴心中是真的念著相公,原想或有機會成就百年,也算圓了奴一段癡念,誰想竟是奴失於度量,反倒累得令尊也被牽扯其中!奴得知老尊翁竟是被人打了,心中幾乎慚惶無地,故而未敢再遣人登門。”

    “誰知天意如此弄巧!奴亦知,如今之相公,早已非幾日前之相公,故而心中並不敢再存貪念,過去之事,相公盡可笑奴一句‘癡兒’便是,奴亦無言。”

    “若隻是攀不得相公高第,奴便獨守一生,也並無什麽可說,隻心中留這一段愛念,便也足寄殘年了。今日之所以冒昧相請相公者,隻因城中凶惡之家屢加逼迫,謀的便是奴手中這些產業。”

    “這些資財,奴並不可惜,便拱手送於陌不相識的路人,隻要留奴一小院,足以安穩生計,度此殘年,便也並不戀棧,隻是獨獨恨那巧取豪奪者,故而誓死不願意將這些資財拱手奉出,以肥賊子!”

    “隻是……奴一閨閣弱女子,縱有玉石俱焚之念,麵對那等凶殘霸道人家,亦是無能為力!”

    說到這裏,她居然再次跪下。

    這一次,陸洵猶豫了一下,沒有閃開。

    她仰起頭,隔著那帷帽,陸洵仍好像是能夠感覺到,那帷帽裏有一雙淚意朦朧的眸子,正自滿臉希冀地看著自己。

    “相公已非昨日之相公,現相公之大名布於全城,便城中權貴,亦以與相公交遊為榮,以奴看來,相公今日,已是可以全然不懼那等凶殘人家了!而奴之愛念未去,雖不敢貪念入相公之廳堂,卻到底更願意將這筆資財拱手奉於相公!隻求相公能給奴留一小院,銀百兩,並門外那小婢,便心滿意足!小院之內,願設相公神位,日日供奉不歇,以度此殘年。伏乞相公收納!”

    她一行說,似乎還一行哭著,聲音裏帶了濃濃的哭音。

    陸洵卻一邊聽,一邊忍不住有些發呆。

    忽然就想起當初老爹對這個小寡婦的評價來了。

    果然是個聰明人。

    而且是很少見的既聰明又在關鍵時刻有決斷能力的那種聰明人。

    尤為難得的是,她還是個女孩子,而且是個才剛剛二十一歲的女孩子——據說還不識字!

    聰明人。

    前天晚上吃飯的時候,老爹倒是提過一句,說是那林英自從挨了板子之後,已經是去了半條命,自然是不敢再糾纏什麽,但那縣中名士陳萍,卻並不曾就此放手,反而糾纏愈甚,據說各種手段都開始用上了。

    言下之意,老爹是有些惋惜的。

    他的確是很欣賞這個小寡婦的手腕。

    但經由之前的事情,他也已經明確感覺到,自己兒子雖然還不是什麽名士,還沒混進名士的圈子,但前途卻早已不是幾天前能比了,所以就算有機會,他也覺得一個小寡婦,哪怕再好,也已經配不上自己兒子這未來名士了。

    所以隻是作為街頭巷尾的閑談說起罷了。

    連陸洵也沒想到,她居然會再次找上自己。

    而且是以這樣子的方式。

    硬剛一下陳萍那種所謂的名士,陸洵並不在意。

    他連鬆山書院都硬剛過了。

    可問題是,直接以保護的名義,就這麽把人家的錢和資產,揣到自己兜裏來,這實在是不太符合陸洵的三觀。

    這等做派,跟林英、陳萍之流,又能有多大區別?

    充其量就是自己占了長得好看的光,所以是小寡婦主動送上門的罷了!

    想了想,他歎口氣,說:“小娘子還是起來說話吧!你的事情,在下倒是也聽說過一些,你對在下獨加青眼,在下亦是感念,這件事情的話,在下……”

    他話說到一半,那小娘子也不知道是聽出了什麽意思來,忽然就一抬手,徑直摘了帷帽去,仰首看過來。

    看清那張小臉兒的一瞬間,饒是陸洵在現代社會見慣了各種美女,那眼神也是不由得定了一下——停在那張臉上,一時間挪不動了。

    燈下看美人。

    又正是梨花帶雨。

    “相公竟忍心見死不救乎?”

    臥槽!

    這……我心忍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