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文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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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琦趙老相公很快就親自迎了出來,看清眼前人模樣,不由就大吃一驚,“竟真的是您?您這是……怎麽竟下了山?”

    那名叫吳仿的中年文士拱手一禮,“該下山時,自要下山。”

    在幾個仆人並管家驚訝的注視下,趙琦驚愕許久,這才緩緩斂起驚容,後退半步,畢恭畢敬地施個大禮,然而那人竟坦然受之,且麵帶微笑。

    “一晃三十餘年,我已老了,您竟還是容顏不改呀!”

    等讓到書房裏坐下,趙老相公不由得有些感慨。

    吳仿笑笑,道:“你為宋國出力頗多,現在既已知老,當重回正途!”

    趙琦擺了擺手,無奈苦笑,“我不比你,老矣老矣,無能為也矣!”

    吳仿聞言隻做一笑,不再開口。

    片刻後,趙琦又問:“您這一次,竟是為何下了山?”

    吳仿淡然道:“如當年五柳先生事。”

    趙琦聞言怔了一怔,旋即才回過神來,卻是差一點便要失手打了茶壺,便那熱水澆到手上,亦不覺痛,“世間豈有五柳先生?”

    那吳仿此刻麵容平靜,說出話來,卻淡然而卻無比的肯定,“已經有了。”

    趙琦愣怔片刻,這才放下手中茶壺,扯了腰間汗巾隨手一擦,把茶杯端起來,恭敬地遞過去的時候,眼珠轉了幾轉,片刻後,問:“可知何人?莫非就在鄴城?”

    “便在鄴城。”

    “這麽說,竟有六星之詩出世?”

    “正是如此。”

    “可是近日來並不曾聽聞……”

    話說一半,他忽然停下。

    自己不曾聽說過有,不代表就真沒有。

    對方的六道神目與諦聽之術的神奇,自己又不是第一次見識到,說不得比自己親耳聽到、親眼見到的還要更加準確!

    自己親眼見到的,或許有假,但麵前之人的判斷,卻幾乎不可能出錯。

    心念電轉之間,他不由得想起,倒還是未必沒有可能。

    那年輕人前些日子遭了刺殺,幾乎身死,想必如此重大的刺激之下,又有新章?要知道,他最近幾乎不怎麽出門的事情,在鄴城文壇這邊,可是傳遍了。

    但是,以他的年紀,剛剛十七歲……

    “可知是何人了?”他試探性地問。

    吳仿笑了笑,飲一口茶,道:“我卻不知,不過,想來稚圭已經有了答案。”

    稚圭,乃是趙琦的字。

    趙琦苦笑。

    又熟思半晌,若說當今的鄴城,乃至魏郡,會有人有可能寫出一首六星之詩的話,那麽大約就有且隻有一個人了。

    少年負銳氣,慷慨做壯歌。

    但猶豫了一下,趙琦卻是道:“您此來……”

    “來護他周全。”

    似乎早已猜到趙琦的意思一般,對方開口便直奔核心。

    趙琦鬆了口氣。

    想想也是如此,也隻會如此。

    文瀾齋主人的名號,在世間知者並不算多,但是在這天下間真正有實力觸摸到一定高度的人那裏,卻是如此的響亮。

    幾百年來,不知道有多少一時俊彥,曾經拜訪過他。

    自己在他那裏,甚至連晚輩都算不上。

    便是當今天下赫赫有名的幾大宗門,以及那幾位老仙,在他麵前,似乎也應該是沒有什麽資格拿大。

    而他應該是已經有四百年左右,不曾下山了,既然下山,就說明世間是真的又出了五柳先生那般的大才。

    隻有事涉天下文運,才能讓他放棄山居清修。

    上一次讓他放棄清修下山的那個人,叫陶淵明。

    而據記載,五百多年前,他曾是著名的“陳思五友”之一,並一直陪伴陳思王曹植,直到他故去,這才翩然離世,回山索居。

    期間有嵇康、謝靈運、王羲之、鮑照、庾信之輩,縱名滿天下,卻依然不曾引得他下山。

    “您此番來尋我,是要……”

    “借錢。”

    吳仿的回答幹脆利落。

    趙琦倒是愣了一愣,旋即失笑,“借錢?”

    吳仿道:“我欲在這人間小住一段時日,卻苦於囊中羞澀,便有三二十錢,也都是前朝舊錢,鏽蝕不堪用。故而,實在無錢買米做羹,隻好尋你借一些。”說話間,他側身,打開竹簍,拿出一個牛皮封覆的包裹,道:“這一份,乃是五柳遺稿,便暫壓在你處,換些錢糧於我,待我尋了生計,賺些錢,再來取回。”

    趙琦激動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地就要咽唾沫。

    那可是五柳先生的遺稿!

    對於這遍天下的每一位修行之人來說,都是無價的至寶!

    若能日日觀瞧、反複品味,於領會五柳先生的詩文,體察其深旨,乃至領會其詩意本源來說,都是無上之重器!

    然而回歸神來之後,趙琦卻是連連擺手苦笑,“不必了,不必了,如此重器,若交到我手上,在我手上一旦遺失,我可賠不起!”

    吳仿聞言淡淡道:“我知你是修孔孟屈子的,如今既已離了朝堂,便把經世濟民之心,且放一放吧!修一修五柳的《歸去來兮辭》,或許能助你再進一步!”

    趙琦聞言愣住。

    片刻後,他說:“您也不必借錢了,我也不必保管如此貴重之物,便請您在我府上住下如何?如此一來……”

    他話未說完,吳仿已經搖頭。

    “不可。”

    “為何?”

    “你雖身退,心卻未退。自當年陳思故去,我便立誓,此生隻做一件事,便是護侍這天下文運,除此之外,餘事皆非我所該問。你心未退,便仍在朝堂,我若住在你處,便不得清淨。”

    趙琦無言以對。

    他在別人麵前,或可撒謊,或可故作從容,但在這樣一位亦師亦友的“古人”麵前,卻覺得說不出一句謊話,甚而覺得毫無必要。

    於是他歎了口氣,瞥一眼那依然在竹簍上打瞌睡的鳥,道:“若是如此……我改日設宴,請了他來,與你們雙方做一紹介,如何?”

    吳仿聞言淡然道:“不必。隻借了錢來即可。我無意驚擾於他。”

    片刻之後,趙琦歎了口氣,道:“也罷!”

    卻在這時,那吳仿忽然閉上了眼睛,趙琦正要說話,見狀隻好停下。

    足足一盞茶功夫,他才重又睜開眼睛,側首向西南方向望了一眼,感慨道:“真奇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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