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道胎,鼎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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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盛王朝。

    天命宮。

    位於偏僻無人的後山禁地,坐落著一間鬥拱飛簷的冷清屋宇。

    內裏三進三出,很是寬敞。

    隻是許久無人清掃,沒什麽煙火氣。

    正門的匾額積滿灰塵,連帶著上麵書寫的“滅情”二字。

    都顯得模糊,難以辨認清楚。

    後院當中。

    三層樓高的琅嬛書屋,有一扇雕花窗戶被推了開來。

    顯露出一張氣清神秀,眉宇天成的年輕臉龐。

    是個少年郎。

    隻見他單手撐著下頜。

    英挺不群的臉上還有點稚氣,約莫是十六七歲左右的年紀。

    身上罩著一件玄色交頸窄袖長袍,內裏則是月白中衣。

    由於尚未及冠,便用一根玉簪定住烏黑長發。

    整個人顯得很是清爽幹淨。

    名為“陸沉”的少年郎側著身子,盤坐在地上。

    麵前是一方小桌,上麵有書、有筆墨、有燈盞。

    像是獨自溫書的小公子。

    “春去秋來,竟已經過去十載了。”

    陸沉舉目遠眺,望著窗外霜殺百草的初秋景象,眼中流露出一絲不符合年紀的感慨神色。

    “堂堂大虞王朝的道宗首席,謫仙之資,落到這個境地,還真是造化弄人。”

    他暗自唏噓一聲,透出些許自嘲意味。

    關於前世種種過往,早已不甚清晰。

    陸沉隻記得自己經曆了一場宿醉,再睜眼便來到此方世界。

    成了天南大虞王朝、華陰郡、陸府剛出世的三公子。

    一聲啼哭,呱呱墜地,再世為人。

    好似忽從夢中醒來,似幻似真。

    若隻是如此,倒也沒什麽。

    無非換個地方,再平常地活上一世。

    誰想到,陸沉這輩子生而不凡。

    降生之時,口銜一枚陰陽雙魚寶玉。

    有奇物伴生!

    陸府老爺覺得是祥瑞征兆!

    一邊感慨“我兒有謫仙之資”;

    一邊花費重金請到道宗高人測試根骨。

    結果也如眾人所意料的那樣。

    那高人隻看了一眼,尚在繈褓之中的陸沉。

    便欣喜若狂,斷定此子根骨出眾,可為道宗真傳!

    於是,神異之名不脛而走。

    等到陸沉長到三歲,度過咿呀學語,蹣跚學步的階段。

    道宗立刻派人接到神京。

    而後舉行拜師大典。

    就這樣。

    陸沉被大虞國師、道宗掌教收為嫡傳。

    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天大際遇,便讓他給撞上了。

    “要是沒有後麵的事兒,這樣的開局也算讓人滿意。”

    陸沉手指輕輕叩擊兩下,平靜眸光掀起波瀾。

    根據道宗的說法,自己身負先天道胎之體。

    天賦異稟,悟性非常。

    乃是千年不遇的絕品資質!

    隻要沒有提前夭折,遭遇不測。

    妥妥就是下一任的道宗掌教,未來的大虞國師。

    之所以能夠如此肯定。

    原因無他。

    天南道宗駐世三千年。

    最為驚才絕豔的幾代掌教,皆是先天道胎之體。

    從未有例外。

    “修到七境之前,都不會有瓶頸。”

    “而且武學悟性驚人,舉一反三,修煉武功的速度遠勝於常人百倍、千倍。”

    “還能得到十八正法之一,《紫霄玉琅書》的認可,有望登頂九境……”

    陸沉自小長在道宗。

    關於先天道胎之體的神異之處,不知聽過多少遍。

    “可神鳥尚需三年蟄伏,方能一鳴驚天下!”

    “任憑我再怎麽天資縱橫,稟賦驚人,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陸沉心念起伏,轉而搖了搖頭,有些遺憾的想道。

    若是能給自己十年、二十年的成長時間。

    依靠著先天道胎之體,道宗上乘功法,取之不盡的武道資糧。

    他完全有希望,躋身為天下有數的絕頂高手。

    叱吒風雲,登臨絕巔!

    隻可惜。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還未等他這個道宗首席大放光彩,震動四方。

    戰事便來了。

    雄踞烏北的大盛王朝揮師百萬,征伐天南。

    兵鋒直指大虞王朝。

    邊關百城,霎時烽煙四起,亂象漸生。

    “三月內,來自烏北的百萬雄師連下數十城,所向披靡。”

    “為了挽回劣勢,大虞道宗掌教於萬壘關之前,約戰大盛第一高手,魔師羽清玄……”

    陸沉嘴唇緊抿。

    他那時候才不過六歲。

    卻也記得道宗、魔師兩人一戰,是如何驚天動地。

    一南一北,一道一魔。

    彼此皆為俯瞰一域,鎮壓一國的絕頂高手。

    真要交手起來,足以叫天地變色,萬軍膽寒。

    “倘若我的那位掌教師尊勝了,該有多好。”

    陸沉眸光閃動,心頭閃過一抹遺憾。

    天命宮的魔師羽清玄,乃是成名已久的頂尖人物。

    自出道起,便未嚐一敗。

    被譽為大盛千年以降的武道第一人!

    不僅統合了派係眾多,各自為據的天命宮。

    還用強硬手段,迅速鎮壓住了疆域遼闊的烏北一域。

    因其喜怒無常,行事作風百無禁忌。

    故而得了“魔師”的尊號。

    縱然是大虞道宗掌教武道通神,威壓天南二十載。

    麵對此等勁敵,仍舊落得一個惜敗的下場。

    “兩座王朝之間,其中一方輸了,不想亡國就隻有割地稱臣這條路可走。”

    “因而天南有十九道,都落到了大盛王朝的手裏。”

    “道宗與大虞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然也不能逃脫幹係。”

    陸沉眸光微動。

    不禁回想起自己是怎麽被送下道宗蓮花峰,又是怎麽抵達大盛都城。

    那些王公貴族,軍中武將。

    看待自己的眼神,儼然如一件隨意把玩、丟棄的物品。

    什麽道宗首席,先天之體。

    那些了不得的名頭,放在異國他鄉。

    好似砂礫泥瓦,沒有任何價值。

    囚於驛館做了兩年的質子,陸沉最後被天命宮的太上長老看中。

    特地帶回山門,獻給那位深不可測,氣焰滔天的魔師羽清玄。

    其中他所經曆的起起落落、屈辱辛酸,委實是難以跟外人道也。

    “祖洲六域,天南,烏北,東土,西竺,方外,仙島……”

    陸沉念及書裏所記載的風土人情,奇聞異事,眉頭微微一沉。

    他曾是道宗首席。

    後為他國質子。

    如今……

    幽禁於天命宮。

    成了那位魔師的禁臠。

    “我若有魔師那般強橫的武道修為,何至於一直隨波逐流,不得自由。”

    陸沉眼神晦暗。

    右手摩挲著一枚潤澤寶玉。

    心情緩緩平複下來。

    複又捧書,沉浸於文字裏麵。

    不知過去多久,他才抬頭望向窗外。

    天色黯淡,烏雲低垂,看起來是個月圓之夜。

    今天又到了侍奉魔師的日子。

    陸沉麵無表情。

    從容收起桌上的筆墨書卷。

    慢步走下琅嬛書屋,進到正院的就寢地方,自個兒燒水沐浴。

    熱氣騰騰,遮掩住了還未完全長開的少年軀體。

    陸沉浸入水中,閉目養神,思考該如何應對魔師。

    約莫泡了一段時刻,他擦幹身子,換上嶄新熨帖的合身袍服。

    梳攏烏發,插上玉簪。

    眉宇之中,盡顯清俊之意。

    猶如天地靈氣生成,讓人幾乎挪不開目光。

    這是先天道胎之體所帶來的妙處之一。

    “的確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陸沉注視著英挺不群的鏡中人。

    嘴角極為自然地,勾出一抹似有若無的溫和笑意。

    他來到天命宮的第一日,就學會了要如何隱藏內心的真實情緒。

    哪怕自己隻是階下囚,隻是供魔師修煉武功的活鼎爐。

    陸沉仍然很謹慎,很小心地收起那些怨懟恨意,避免惹上多餘的麻煩。

    反正演戲這種事,上一世早已習慣成自然了。

    邁步出了寢殿,陸沉端端正正坐在正廳,似是等待著什麽。

    藏於袖中的右手,輕輕摩挲著那枚伴生的陰陽雙魚寶玉。

    他的識海之中,緩緩顯現出一行行文字。

    【尊主】:【陸沉】

    【功體】:【先天道胎】

    【命相】:【仙姿無雙】

    【道力】:【肆佰壹拾貳】

    “你與我一同來到此方世界,到底有什麽神妙?”

    陸沉思忖著。

    他所持有的這枚陰陽雙魚寶玉。

    曾經過道宗掌教,魔師羽清玄等人之手。

    皆未被看出什麽不凡之處。

    可唯有陸沉知道。

    每當自己翻閱古籍的時候。

    腦海裏就會閃過一行字——

    【獲得道力】

    除此之外。

    再無別的動靜。

    剛開始。

    陸沉急切不已。

    嚐試過各種辦法,用盡一切招數。

    刀砍斧鑿,滴血認主,默念老爺爺……

    結果次次無功而返。

    恍惚之間。

    十六載過去了。

    如今。

    他也逐漸淡定。

    隻是默默積蓄道力,等待變化出現的那天到來。

    陸沉收攏思緒,半個時辰眨眼就過。

    滅情殿外,那扇沉重的銅門緩緩敞開。

    緊隨而至的,是一道刺耳聒噪,好似老鴉啼叫的難聽聲音:

    “今晚月圓,還請陸小公子登轎,莫要讓宮主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