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沉溺在幸福的幻象之中,然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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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房間裏有一股很濃重的紙屑放潮了的味道。
裏麵窗戶封得死死的,隻開著一盞老舊的小台燈,散發出羸弱的光芒,感覺隨時都可能熄滅掉。
愛並不在直接視野當中。
顧升榮說:
“他怕光。”
說著,他走在前頭。房間不算小,更像是一個獨立的套間,進去之後就是一個小客廳,小客廳一側後麵才是臥室。
“愛,我進來了。”顧升榮聲音有些無奈。
從走廊深處亮起一縷燭光。隻見到一根蠟燭出現在臥室的門口,沒看到人。
喬巡朝客廳看去,茶幾上堆滿了撲克牌。碼得很整齊,各種背色的都有,花紋、形象圖、字符圖……
“這麽多撲克嗎?”
顧升榮臉藏在陰影之下,圓框眼鏡的金屬腿反射出昏黃的光芒,他說:
“自從愛來到家畜區,就迷上了撲克牌。”
喬巡看向顧升榮,問:
“你們作為父母的不知道原因嗎?”
顧升榮看著喬巡。他的眼神很深邃且睿智,似乎是在判斷喬巡來這一趟,不說正事,這麽關心自己兒子是出於什麽目的。當然,即便他感覺喬巡目的不單純,也不好直接說什麽。畢竟這位新任典長態度很友好,他沒有理由這麽著急就起衝突。
先看看,這個人到底幾斤幾兩。
顧升榮說:
“人的意識一直都是十分玄奧的。尤其是側重與情感方麵,在這裏的每一個家畜都經曆過情感上的挫折。愛會出現在這裏,也肯定是遭遇過巨大挫折的。隻是,他不肯說出來。我們也無法打開他封閉的心。”
“所以,這是心病?”喬巡點點頭說,一臉關切的樣子。
“大概。”
“顧先生,你是共和國人,那大概知道這麽一句話,解鈴還須係鈴人。”
“阿伯特先生很了解共和國文化。”
喬巡微笑,
“誰讓我有個大清長官。”
顧升榮看著那根蠟燭說:
“稍等,愛待會兒就會出來。典長先生,你說得對。解鈴還須係鈴人。但這係鈴人,不好找啊。何況,找到了又能怎樣?愛本身就是倒在列車的規則之下的。”
喬巡笑著說,
“不能自暴自棄。會有希望的。”
加拉赫快要無法忍受了。她不明白典長到底是在做什麽,來這肮髒的地方扯家常?難不成他真的還關心什麽愛不愛的啊,不知道眼前這個人剛剛逼死上一任典長嗎?就真的一點危險都不在乎嗎?
她揣在衣兜裏的手捏成了拳頭。
顧升榮取出一根煙來,點燃。點火的手,稍稍有些顫抖。
一口煙入肺,他神情輕鬆一些,眼神也亢奮了不少。他問:
“典長先生,其實有什麽話想說,你叫我就是,我會親自去你府中,何必親自過來。”
“新官上任,總要熟悉熟悉管轄的區域。”
“其他典長可不會像你這麽做。”顧升榮說,“他們隻會高居城堡,發號施令。那也的確該是管理者做的事。”
言下之意,喬巡的行為可不像是一名管理者。
喬巡歎了口氣,說:
“這第二車廂啊,發生了幾件大事,這不出來走走是不行的。”
顧升榮笑著問:
“什麽大事?”
喬巡一臉錯愕,
“你不知道?”
“我整天忙著在火場煉礦,哪裏來的時間了解。”顧升榮吐出一口氣,很濁很濃,煙氣繚繞。
喬巡嘴角一揚,對加拉赫說:
“加拉赫,把你之前在書房裏對我說的,一字不落地說出來。”
加拉赫更加錯愕,
“典長,他這分明是裝傻啊。”
喬巡神情不改,
“說。”
加拉赫咬咬牙,憋著一口悶氣,低沉地說了起來。
將之前對喬巡所說,原封不動地陳述出來。
房間裏隻有她的聲音。昏暗的燈光下,三個人的表情全都藏在陰影之中,若隱若現,若即若離,彼此曖昧交融。
加拉赫一口氣說完後,喬巡拍掌,
“好,說得好加拉赫,口齒清晰,用詞準確,流利通暢。”
加拉赫愣住。
她不明白這位典長葫蘆裏到底在賣什麽關子。她試圖看穿陰影,看清楚他的眼神,從裏麵一點點閃光分析他的用意。但那像看不透的山障,又遠又厚重。
喬巡輕聲問:
“顧先生,這下知道發生什麽大事了嗎?”
顧升榮站在最前頭,把自己的表情藏得嚴嚴實實的。他看著那搖曳的燭光,忽然,燭光熄滅。他立馬笑著說:
“看來,這第二車廂有兩個叫顧升榮的家畜啊。”
加拉赫對顧升榮裝傻充愣的行為感到憤怒。她想不通,這個家畜到底是生了什麽不安分的種子,還是覺得自己已經不是家畜了,可以不用畏懼來自管理者的鐵鞭。
同時,喬巡的不作為不表態也讓她感覺身為管理者的臉麵都沒了。
人家都這樣羞辱你了,居然還站在那兒裝作沒事人。
“典長!”加拉赫肩膀起伏著,低沉壓抑地開口。
“怎麽了?”
加拉赫覺得自己再待下去可能被這兩個人氣得失去理智。她一臉惱怒地說:
“我感覺很悶,想出去透透氣。”
喬巡看著她的表現,稍稍眯眼,隨後說:
“去吧。”
隨後,加拉赫摔門而出。
顧升榮笑著說,
“典長先生,看來你這位助理,是個很有個性的人啊。”
“個性是荊棘花。”
嘎吱——
臥室的門開了。
黯淡微弱的光,從門縫流溢而出,垂落在漆黑的走廊裏,甩下一道筆直的光路。
一隻黝黑無神的眼睛,卡在門縫那裏,窺伺外麵。
看到眼睛的一刻,喬巡心中湧起熟悉感。是愛,是那個經曆過極致絕望的愛。
顧升榮說:
“愛,有客人來了。”
愛沒有說話,隻是將門拉開,然後走進深處。
顧升榮走進去,喬巡隨後跟上。
一進去後,立馬看到愛臥室的地板上點滿了蠟燭,以規則但是十分複雜的方式陳列著。有點像繁複的立體圖案在平麵的投影,角、邊、麵的位置都十分沒有目的性。
“幾何操縱”這一對空間物體以及點線麵有著強大解構能力的天賦自然而然地發動。
將整個房間視為一個整體,一個獨立且完整的係統空間,
將每一個蠟燭所在的位置標記起來,然後利用“幾何操縱”在腦海裏一一陳列。“宰陰”和“真如”迅速開始不同的連接測試。
強大腦力之下,短短三秒鍾內,測試完了一萬鍾連接方式。
其中,第三千二百一十二種,被喬巡鎖定。
因為,將那一種連接方式形成的平麵結構升一個維度,在三維空間裏顯示的時候,是兩個人相對而坐的畫麵。
兩個人之間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擺著一副撲克牌,兩把左輪槍,幾顆子彈,以及,一張欠下了幾百萬積分的積分卡。
“多麽熟悉的畫麵啊……”
在這個畫麵裏,喬巡摧毀了愛,也得到了晉升。
但現在,對於愛而言,這個畫麵定格在他的意識之中,無法抹去。
向前看去,
愛抱著腿坐在角落裏,木訥地看著臥室中間的蠟燭。
“他一直都是這樣嗎?”喬巡問。
顧升榮看著自己的兒子,表情這才變得穩定一些。無奈地說:
“是的。”
“大概,這些蠟燭構成的圖案,對他有著十分特殊的意義吧。”
“我曾嚐試過解讀,從人文、心理、精神病理、傳承、天賦、圖騰等各方麵進行研究。但都沒有弄明白,這是一副怎樣的圖案。”
喬巡問:
“我能和他說說話嗎?”
“你可以試試。”
喬巡越過蠟燭,步伐帶起的風將燭光晃動。
他來到愛麵前,寬大的身影擋住愛的目光。愛稍稍抬起頭。
那是一對多麽絕望的眼神,就像失去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