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6 南雫瞳,命裏注定的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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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海翻騰,了無生機。
    漆黑的海麵,同昏暗的天空,共同構築出了苦海“荒涼與淒寒”的氣氛。
    整個苦海絕大多數地方都是漆黑的海水。那同墨一般的黑色,讓人懷疑在這裏翻湧著的到底是不是水。亦或者,是混雜了什麽汙穢之物。
    喬巡懸立在苦海上空,遙望遠方。
    在苦海的正中央,長著一棵大樹。黑灰色的世界裏,唯有那棵大樹,顯露出昂揚的生機,蔥鬱的色彩,即便隔著很遠,都能讓人一望見,便無法去忽略。
    那也許是苦海裏唯一的生命了。
    喬巡飛向那棵樹。
    等到近了後,他才更加直觀地感受到這棵樹到底有多大。其膨脹在海麵上的根須簇幾乎形成了一座小島。大樹的軀幹並非是筆直的,而是像嶙峋的峭壁一般,凹凸窮極,幹裂的樹皮,張顯出十分沉重的年歲感。
    這顯然是一顆年齡非常大的古樹。
    但正是這麽棵古樹,有著枝繁葉茂的樹冠。龐大的樹冠,覆蓋的範圍堪比一座人間城池。濃鬱的生機氣息顯露著正值壯年的意味,又全然不讓人覺得它是棵年歲非常大的古樹。
    喬巡站在繁多根須的某一根上,抬頭仰望。
    樹很大,大到站得太近的話,看不出來這是棵樹。
    一道聲音在喬巡身後響起,
    “這棵樹名叫‘幽冥’。同它的名字,曾是用來接引生死輪回的存在。”
    喬巡回過頭,眼神止不住地變化。他眉頭輕微發顫,
    “依紅。”
    依紅跟以前不太一樣了。以前的她,不張揚氣息的話,就是個性格內向甚至有些陰暗的女高中生形象。張揚氣息,便是乖張狠戾的半瘋癲怪物。但現在……她的長發變成了紅色,些許淩亂,但更添美感,皮膚染著一種病態的慘白,無光無色,整個人看上去既柔弱又嗜血。然而這種不協調的矛盾感,從整體上看,卻有種異樣的美感。
    隻不過,這絕對不是讓人願意靠近的美感。而是隻能遠遠觀望。
    如果不是她那熟悉的聲線,以及標誌性的豎童,喬巡絕不會認為她就是依紅。
    依紅並沒有接他的話,而是繼續說:
    “不過,自從天星更替後,它便隻是棵樹了。”
    說完,她從喬巡旁邊走過去,輕步向前。
    待到她的背影快要被濃霧所完全覆蓋時,喬巡才反應過來,跟了上去。
    依紅走在前方,語氣朦朧,
    “有什麽疑惑都可以問,我會盡力解答。”
    喬巡看著她的背影,沉默了一會兒後,問:
    “你為什麽變成這樣?”
    依紅回答,
    “我跟你說過。我的本質是妖,隻不過,因為一些暫時沒能揭曉的原因,變成了人,現在隻是在重返妖途。”
    “你本來是什麽樣?”
    “一隻眼睛。我的左眼,就是我的本質。”依紅腳步落地無聲,輕飄飄的。
    喬巡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但說不上來為什麽。他問:
    “那隻眼睛,具體是什麽?”
    “不知道,我正在尋找答桉。”依紅說到這裏,轉過頭,露出微笑,“你不太喜歡我這個樣子嗎?”
    她有著笑的神情,但卻沒有笑的感覺。
    喬巡搖頭,
    “不太喜歡。”
    “真是很直接呢。但是,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依紅說,“很抱歉,總是讓你看到難看的一麵。”
    “不影響。”喬巡隨口說。然後,他問:“你來仙界做什麽?”
    “仙界,是群星最終的歸途。要說的話,我是群星之一,你也是。所以,你不該問我我為何來仙界,而是,為什麽仙界會是群星最後的歸途。”依紅悠悠說著。她稍稍停下來,望向遠方的苦海,血紅色的淩亂長發,向後揚著。
    “為什麽?”喬巡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也是群星之一。
    他之前思考“群星”時,一般都是下意識把自己排除在外。
    依紅說,
    “因為,其他任何一個有限世界,都不具備成為群星歸途的資格。”
    喬巡皺眉問,
    “群星為何一定要有歸途?”
    “宿命。”
    “宿命?”
    依紅繼續向前走。她的身體並不清晰,看上去就像是一幅寫意的畫,除了看得出來色調是紅色的以外,便分不清楚什麽了,
    “宿命……有限世界悲劇的源頭,殘酷的最初規則。我無法用言語去將它表述出來。但一定要理解的話,大概便真的是神叨叨的‘有因必有果,一切都虛妄’的那一套吧。”依紅說得很模棱兩可。但她的樣子看上去並不是不想說得清楚一些,而是實在難以說清楚。
    “你是有著‘宿命論’這個能力。”喬巡提起他比較在意的事情。
    依紅點頭,
    “嗯。這也是我會來到仙界的最直接的原因。因為宿命論,我來到這裏。”
    喬巡語氣微微一沉,
    “莊憐心的事情,我大概不用多說吧。”
    “你應該對此有些疑惑。”
    “是的。我想知道,你製造這麽一樁事是為了什麽?”
    依紅說,
    “你顯然是知道的,不然也不會專門找我。”
    “果真是為了攪亂天庭嗎?”
    “嗯,不過,這隻是一個誘因。”依紅的語氣始終沒什麽變化,眼神也始終帶著某種說不出的低沉,“那個起源生命,才是一切的關鍵。”
    喬巡沒急著詢問關於起源生命的事情,而是問,
    “你原本打算怎樣破除人間跟天庭的分隔?沒有我的話,你會怎麽做?”
    依紅轉過身,正麵對著喬巡。她很認真地看著喬巡,
    “你就是我的手段。”
    “我?”喬巡心中立馬湧起一種非常顯然的割裂感。他第一次感受到事情逐漸開始不受控了,“為什麽?”
    依紅一步步靠近喬巡,淩亂的紅發飄搖得厲害,
    “我知道你會來仙界,我也知道你會想辦法打破人間跟天庭的分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準備的。我為你搭建好了舞台,餘下隻需要你表演即刻。而你的表演,也非常精彩,完全不露破綻地造成了此刻天庭的大亂。”
    喬巡目光震爍,
    “但,你為什麽知道?”
    依紅笑了起來。這次,她是發自真心的笑。眼神、表情以及感覺,都是熟悉的她,
    “因為,宿命論啊。宿命,造就了這一切。”
    喬巡懵住了。
    依紅伸出手,輕輕握著他的雙手,閉上眼,一句話都沒說。
    一種感覺,在喬巡心頭漸漸湧起。
    漸漸地,他理解了依紅所說的“宿命,造就了這一切”是什麽意思。
    那是有限世界的悲劇,是無法避免的歸因。
    也就是說簡而言之的:
    冥冥中自有定數。
    這一刻,喬巡無比深刻地理解到,為何那麽多人,畢生都追求著無限。
    依紅的手很溫暖,跟她現在的形象截然相反。
    過了一會兒,她睜開眼,鬆開手,繼續向前走,
    “我一直都在仙界等著你。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也因為宿命論?”
    依紅搖頭,
    “不,宿命論隻是決定了我會幫你搭建舞台。但我認為你回來,是我自己的篤定,無關宿命的篤定。”
    “為什麽呢?”
    “因為一個人。”
    “誰?”
    依紅腳步慢了一些,
    “一個叫南雫童的孩子。”
    喬巡頓住,僵在原地,
    “你知道她?”
    “嗯。”依紅說,“她跟你特殊的羈絆關聯,讓我認識了她。”
    “她在哪裏?”
    “你早就見過她了。”
    喬巡有些不敢往下想了。他少見地露出退縮的表現,
    “我見過她?”
    依紅看了看他,沒有直接說,而是以講故事的口吻,緩緩述說:
    “我比她早一些來仙界。她降落在仙界後,我便因為你跟她的特別關聯發現了她。我見到她時,立馬就意識到,她對你很重要,並非是你跟她有過一些共同經曆,而是……她是你需要的世界之根‘地球—生命’。”
    喬巡深深吸了口氣,望起頭,肩膀繃緊難以放鬆。
    依紅繼續說,
    “我也沒想到,‘地球’居然會完全變成生命。不過,現在想來也是,畢竟這道世界之根,本身就是‘生命’的象征。我跟她相處了一段時間,在那段時間裏,我了解她的經曆,她也了解自己的來曆與最終的歸宿。”
    依紅緩了口氣,輕聲說:
    “不過,你知道嗎,她在知道自己的歸宿後,並不難過,反而很開心。因為,那樣的話……就可以實現她作為一個人,作為南雫童的願望了。”
    “什麽願望?”喬巡眉頭沉斂。
    依紅笑道,
    “跟你一起冒險。”
    喬巡感到無法呼吸。
    依紅向前走著,
    “但她又不太願意,讓你陷入難以處置的境地。所以,她請求我幫助她。幫她完成最後的宿命。”依紅慚愧地說,“但我不是什麽腦子很好的人,想不出多麽美滿的辦法。於是乎,便給她安排了配角的身份,跟你一起完成精彩的表演。”
    喬巡已經意識到了。但他希望依紅這個幕後主使自己親口說出來,
    “具體的呢?”
    “具體的話……藍君就是南雫童。”
    聽到這句話,喬巡的心一下子歸於平靜。他說:
    “莊憐心曾經有過一段見到天外來客的經曆。”
    話很簡單,但依紅知道他想表達什麽,
    “那個天外來客就是南雫童。”
    “但那個時候,君君已經出生了。時間應該對不上吧。”
    依紅笑了笑,
    “你真是不細心。”
    “嗯?”
    “那是段錯誤的記憶。事實上,莊憐心是先見過南雫童了,才誕下的藍君。”
    《踏星》
    “錯誤的記憶……這也是你的安排?”
    依紅點頭,
    “是的,為了防止你提早猜測到藍君就是南雫童。”
    “為什麽怕我提早猜測到?”
    依紅沉默了一會兒才說,
    “因為我覺得,你是在乎南雫童的……這也許會影響到你的表演。”
    喬巡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
    “依紅,你很厲害。”
    依紅搖搖頭,沒說什麽。
    現在,所有的事情都理清了。
    難怪藍君那麽篤信自己是在乎她的,難怪她會那麽不講道理,那麽刻意地愛上自己……難怪她會說出什麽天注定之類的話。現在想來,這一切,對她而言,都是理所當然的,不過是換了個身份,繼續去做同一件事而已。
    喬巡語氣變得飄忽起來,
    “為什麽要告訴我呢?如果你什麽都不說的話……那大概她真的就達成了目標。我在收走她那一天,也就不會陷入難以處置的境地了。”
    “很簡單啊。你就是應該好好感受這種難過才是……憑什麽全讓南雫童為你而難過了,你卻不能為她難過哪怕片刻呢?”
    “……”
    依紅並不自責,
    “在幫南雫童做成這件事的時候,我清空了她所有的記憶。也就是說,她再也不會回想起自己是南雫童,再也不會知道自己曾跟你有過所謂前世的孽緣。但,她與你之間的羈絆,早已深入靈魂。那是她的標誌,是我所無法忍心去清除的。所以,藍君愛上你是注定的,是她靈魂的記號,是她唯一留存於世的證明。”
    “……”
    苦海依舊在翻湧,即便已經深入幽冥的深處了。苦海淒慘的浪聲,依舊在耳畔回旋。
    喬巡的心,從沒像現在這般苦涼過。
    他細想來自己到現在的情感經曆……
    好像每一段情感經曆,都很順利……即便有著跟呂仙儀分手的經曆,但他也並沒有因此而受傷,因為,他覺得,那隻是不在恰當時間的一點小挫折而已。
    如今,他深深的意識到。
    南雫童,或許,將是他心裏一生都難以釋懷的苦痛了。
    在他深陷於低沉之境時,依紅的聲音響起在耳畔,
    “喬巡。何必這麽悲傷呢?南雫童可從沒消失過……她不像阿格尼斯那樣,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的生命中了。她就在仙界的人間,就在那方梅園子裏……就在你的心裏。何必呢?”
    她的聲音越來越遠,
    “喬巡……苦海之旅,就先這樣吧。我有事要做,你也有事要做……不過,到最後,我們還會以全新的姿態再次相見的。”
    話音消沒,依紅的背影徹底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