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任何一次出車一樣，王鴿將車開到了急診部大門口，接到了等在門口的實習醫生周華和護士沈慧之後，又向指揮中心進行匯報。

    事發地點距離雅湘附二醫院並不遠，隻有與公裏左右。直到王鴿不看導航，按照記憶中的路線駕駛救護車，才想起來，自己的三叔就住在那裏附近。

    父親王建成兄弟三個，排老二，而三叔王興華是與自己家關係最好的。

    在很多家庭中，家中的祖輩去世，一個大家庭之間的聯係就會隨之瓦解。可是王鴿的父親和他三弟之間的兄弟感情可不能這樣來形容。

    早些年，王鴿的父親王建成沒讀大學，轉業參加工作之後，又對這個弟弟關愛有加，弟弟讀大學，都是王建成用當兵的補貼和工作以後的工資給他當生活費。

    在那個年代，大家家裏都窮。

    王鴿出生後，父親王建成的工作越來越差，發不出工資，王鴿上學也多靠自己的三叔王興華資助，才能有現在。

    過年的時候，三叔王興華也會親自到王鴿家裏，去給王建成拜年。而隻要王建成在家，也會在過年初四或初五邀請王鴿到家裏去吃飯，關係不可謂不親近。怪不得覺得那個位置很熟悉呢！

    隻是王鴿心裏清楚，多年來三叔資助他上學，也受到了他家人的不少反對。三叔人是個好人，知恩圖報，重情義，可是他那個老婆還有兒子，也就是王鴿的三嬸和表弟，可就沒有那麽好了。

    畢業回家，王鴿本應該去三叔家裏拜訪一下，父母也一直催他去，可是蘭欣出了這個事兒，工作找的急，而且平日裏忙的要命，居然把這個事兒給忘的死死的。

    王鴿下定決心，過了這個十一的假期，等到自己上夜班的時候，必定提著禮物到三叔家裏去拜訪，感謝他的資助之恩。

    沉浸在回憶中的王鴿心裏有些惴惴不安，該不會是自己的三叔出了什麽事吧？三叔王興華雖然還沒退休，在市職教辦掛了一個副教授的名頭，但是薪水不高，勉強能夠養家糊口。

    在假期中，三叔平日裏最喜歡的就是趁著放假騎自行車釣魚，然後買點菜帶回家，生活很平淡。

    時間過的非常快，王鴿在不知不覺中加快了自己的速度，僅僅用了八分鍾，就在擁堵的交通情況之中抵達了現場。

    事故現場的路邊，停著一輛警用摩托，還有一輛銀灰色轎車。老舊的自行車停靠在路邊，車圈略微有點變形。

    看來是交警已經早一步到了這裏，讓發生事故的車輛移到了路邊，不妨礙交通的運行。

    王鴿看見那輛自行車，心裏就咯噔一聲，趕緊把救護車停到了路邊，跳出駕駛室，與周華一起把推車抬了下來。

    沈慧拎著急救箱跟在兩個人身後，也快速奔向事發地點，她感覺今天的王鴿精神狀態有點奇怪。

    交警看到穿白大褂的大夫來了，趕緊衝著他們招手，可是周華到了現場之後，卻沒看到地上有傷員。

    “警察同誌，誰報的警？傷員在哪？”周華問道。

    還沒等警察回答，私家車的車主就先急了。“是我打的120，我原本想靠邊停車，沒注意路邊非機動車道上有個騎自行車的老爺子，不小心刮了他一下，摔了一跤。我趕緊下車，讓他上車去醫院看看，可這老爺子說自己沒事兒，死活不去，我這心裏不過意，還是打了電話了。大夫，您快給看看他哪出了毛病，該檢查就檢查，我蹭的人，我負責。”

    周華看了一眼轎車的右後側車門，果然有一道劃痕，再順著車主指的方向一看，一個約莫五十出頭的老人站在自行車旁邊，打量著自己的自行車，還揉著右胳膊肘關節。

    老人穿著樸素，衣服一看就是洗過很多次的，身材有點發福，腦袋上的頭發倒是比較茂密，他的胖有點不自然，周華一眼就看得出來。老人戴著眼鏡，顯得慈眉善目，文質彬彬，臉上的胡子刮得很幹淨。

    他正在跟身邊的年輕人說些什麽。

    “三叔！”王鴿顫抖著喊了一聲，趕緊來到三叔王興華跟前。

    他兩年沒回家，也足足有兩年沒看到自己的三叔了，而且見麵居然是在這種情況下，不免情緒有些激動，鼻子一酸差點沒掉下眼淚來。

    “受傷了沒？”

    王興華看到自己的侄子王鴿居然出現在這裏，又看到王鴿身上穿著深綠色的製服，袖標上還世界衛生組織的標誌，胸口掛著工作證，馬上明白過來。

    “好侄子，我沒事兒。早就聽說你爹說你在雅湘附二醫院當了救護車司機，救人，有出息，當年沒白供你上學啊！”王興華十分高興，甚至忘了自己身上的疼痛，抬起右臂拍了拍王鴿的肩膀，拍完了才知道疼。

    王興華身邊的年輕人，也正是他的兒子，也就是王鴿的表弟，叫王磊。

    “哥，你怎麽當了救護車司機了啊，你這駕駛技術，還有手藝，當技術工種或者駕校教練一個月賺不少錢呢，我可聽說救護車司機賺不了幾個錢。”王磊也有點意外，居然能在這裏碰到自己的表哥。

    “正好，哥你來了，快幫我勸勸我爸。死活不去醫院，你說人家都說好了陪咱們去醫院，花多少錢都行，隨便找個理由說腦震蕩，住幾天醫院，要個大幾千醫藥費誤工費營養費，還不是美滋滋？”王磊把王鴿拽到了一邊兒，小聲說道。

    王鴿皺了皺眉頭，自己這表弟隻比自己小一歲，上了三本大學，畢業之後好吃懶做，當了個快遞員，按理說湘沙市這種消費型城市快遞比較多，兢兢業業肯吃苦耐勞，一個月賺上個六七千也不是事兒。

    可是王鴿不止一次的聽自己的父母說過，這邊表弟工作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根本不好好幹，一個月兩千的工資，到手就沒，還跟家裏要錢。架不住三叔心軟，還有三嬸嘮叨心疼兒子，還是給錢的。

    “你這混蛋，竟在這放屁！現在訛人的事兒還少嗎？不學無術的玩意！”王興華火了，衝著自己的兒子罵道。

    王鴿沒表態，“先聽聽醫生怎麽說吧。”

    轉過頭去，周華已經調整了推車的高度，把王興華扶到了推車上，讓他先坐下，用手點頭照著他的瞳孔。

    沈慧也從急救箱裏取出了血壓計，開始量血壓。

    “周大夫，怎麽樣？”王鴿趕緊過去問道。

    周華沒說話，王興華倒是先開了口。“我騎著車子跟你弟弟說話呢，沒看見前麵那輛車靠邊停車，不然我肯定就能停下了，還刮了人家的車，不是那車主的錯。我真沒事兒，就是磕了一下胳膊。”

    “這是你三叔？”周華摘下口罩問道。

    王鴿點了點頭。“嚴重嗎？”

    周華笑了笑，“都是自家人，你放心，查的很仔細。大爺沒什麽事兒，心跳呼吸都正常，瞳孔反射也沒問題，右臂肘關節腫脹，軟組織挫傷，回去擦點紅花油，多擦幾天，歲數大了好的慢。有沒有什麽病史？”

    “心髒做過兩個支架，有高血壓。”王興華老老實實的回答道。“不過那都是我自己的病，跟這車主可沒一點關係。”

    周華點了點頭，對著王鴿說道，“我估計是沒什麽大事兒的，外傷一點都不明顯，要是不放心，那就坐著救護車去醫院檢查一下，隻是為了安心。血壓多少？”

    沈慧收拾著血壓計，微笑著說道。“八十一百二毫米汞柱，很正常。”

    “叔，大夫發話了，您就跟著去一趟醫院吧，我這當侄子的給你開車。”王鴿知道，周華也在幫著他說話。人一旦上了年紀，那就不比年輕那會兒了。

    年輕磕一下碰一下壞不了，可是年紀大了，有時候摔一下就骨折，嚴重了還是要死人的。

    私家車車主也湊了過來，“是啊大爺，您就去吧，所有費用我都出，不然我心裏真的不安心。這點錢不算什麽。”

    王興華考慮了一下，“既然大夫都發話了，那就去查查吧。”轉過頭去，王興華又對那車主說道。

    “這樣，小夥子，你估計還有事兒要忙呢吧？你給我留個電話，要是檢查沒問題，我就不聯係你，費用我自己出，我還有政府的醫保呢，急診門診都能報銷。要是檢查有問題了，我就給你打電話，你給我出錢，你看行嗎？”

    車主抿了抿嘴唇，自己今天沒被訛就不錯了，居然檢查費都不用自己出，哪有這樣的好事兒？他趕緊把自己的駕駛證副頁拆了出來要給王興華，可這老爺子死活不收。

    沒辦法，他寫了個電話塞給王興華，卻被王磊一把搶了過來，非要打電話，驗證通了以後才肯放人。

    在車主走之前，王磊又掏出手機，對著那私家車的牌照拍了好幾張。

    王鴿跟交警同誌打了招呼，交警見事情和平解決，沒引起什麽糾紛，高興還來不及呢，也就不管了，幾個人一起上了車。

    “叔，你年紀大了，有些事兒該去醫院還是要去醫院的，不是年輕那會兒了！”王鴿發動了救護車，對著通話器匯報之後說道。

    他心裏又想起了小時候，自己的父親和三叔就在奶奶家的門口，把自己扔來扔去，自己樂的跟個傻子似的。後來扔著扔著，就發現扔不動他了。

    他知道，那是父親和三叔在漸漸變老。

    “這不都來了車上了嗎？”王興華笑著說道，“我還是第一次坐救護車呢，現在這車這麽高級啊，幹淨整齊，設備還不少呢。”

    由於王興華情況良好，周華並沒有讓沈慧給他上什麽生命體征監控，這樣會額外的多花一份錢。

    “護士同誌，咱們醫院醫保報銷是怎麽個規矩？”王興華突然盯著沈慧問道。

    “啊？”沈慧有點措不及防，雖然她是急診護士，不負責醫保相關的事兒，但政策還是了解一些的，她趕緊跟王興華解釋了一番。

    王興華聽完，滿意的點點頭，“還是社會主義國家好啊，能省一半的錢呢。也花不了多少。護士同誌，我這侄子可還沒對象，你看，他平日裏工作也認真，對父母也孝順，我這個當三叔的沒看錯他，你們年輕人找對象，可要抓點緊啊！”

    王興華這話自認為很婉轉，但是在所有人聽起來都覺得已經夠直接的了，連周華都捂著嘴笑了笑。

    沈慧一聽，臉騰的就紅了。

    坐在前麵開車的王鴿幹咳了兩聲。三叔這人什麽都好，可有一點，操的心過多，就喜歡亂點鴛鴦譜。

    自己的蘭欣還躺在病床上等著他救呢，沈慧近日也不知道跟陶米怎麽樣了，反正人家是有追求者的，兩個人這輩子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撐死了是個好朋友，肯定不會有下一步發展了。

    “叔，別瞎說，我跟小沈是朋友，人家有追求者呢，也是我朋友。”王鴿尷尬的說道。

    “啊？是嗎？哦我就是打個比方。護士同誌，你要是有什麽好朋友還沒對象的，可別忘了我這侄子！”王興華也知道自己這話說的有點急，趕緊打著哈哈糊弄過去。

    沈慧轉過頭，看向王鴿。“我給他介紹過了，可是人家不要啊，被一個急診大夫撿了便宜。”她說的自然是高玉婷和劉崖。

    王興華一聽，這有情況，暗下決心，到了醫院一定把這事兒跟侄子問清楚，交了女朋友居然沒領過來給三叔看看！

    王鴿心裏一驚，不知道這件事情怎麽解釋才好。

    這輛救護車中的氛圍，從來沒像今天上午一樣好過。

    可有一個人，心裏卻不怎麽舒服，那就是王鴿的表弟，王磊。

    被父親說了一頓也就算了，本來能拿到手的幾千塊錢也飛了。父親當著所有人的麵誇自己的表哥，連對象都介紹起來了，可沒提自己一句，他也想要這個護士小姐姐啊，看起來蠻漂亮的！

    他掏出手機，在屏幕上飛快的打字。

    微信消息的接收人，是自己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