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治他這個病，大概要多少錢？”這個叫做何桁的包工頭就沒說過話，等到車廂裏稍微安靜了一些，隻能聽到監護設備和呼吸機發出的聲響的時候，他才開了口。

    “初期搶救沒有一萬塊錢下不來，腿部手術的話估計問題不大，隻需要止血和重新接血管，兩三萬吧，如果腰椎脊椎真的有問題，估計是個大麻煩……先讓他家裏人準備錢吧。”曹山說道。

    何桁皺了一下眉頭，“他家裏估計也拿不出什麽錢。不知道我取出來的這些夠不夠啊。”他一邊說著，手裏的黑色塑料袋子攥的更緊了。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出了事兒以後，何桁最先想到的是治病要花多少錢。

    事情一出，他打完了急救電話就直接去了銀行，把自己攢的幾萬塊錢都取了出來。開發商還欠了一個月的工程款，還沒結呢，結果就出了這檔子事。

    農民工兄弟們苦是苦，但是在湘沙也絕對賺不到一個月一萬塊錢，這一個意外下去，相當於大半年白幹了，說不好還要倒賠一些進去。

    何桁這包工頭當的，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三十多歲的他幹這樣已經幹了七八年，從畢業以後就跟著工程跑，拉起來的隊伍大多都是老鄉，跑來跑去也沒跑出個什麽名堂，平時為人刻板嚴肅，摳摳搜搜的，動不動就罰款，但是做事兒說一不二，雖然有很多工人在他背後嚼舌頭，但是很多人都願意跟著他幹，還是賺到了錢的。

    “對了，你們這裏的工人，保險什麽的都有吧？”曹山突然問道。

    “有！有！”何桁一聽，馬上來了精神。“工程隊裏麵給工人們都投了社保的，裏麵應該有工傷和醫療保險。其實平時罰款的錢，公司裏是不收的，都在我這裏，我自己補了點，給所有兄弟們交了意外團險。你這一說，我才想起來。”

    何桁好像鬆了一口氣一樣，讓他自己墊錢，其實也是有些心疼的。取錢的時候他還在由於，不知道龍存富家裏能不能把這錢還給自己，可是一想到人命關天，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可現在突然想起來還有保險這一檔子事兒，哪怕是先治療後賠付，那也算是很不錯的了，最起碼錢先不用發愁了！

    “聯係保險公司吧。”曹山又說了一句，便不再說話。

    聽著車廂裏的對話，王鴿才覺得這個包工頭似乎沒有那些工人們說的那樣不堪，自己似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前往武警醫院的路也不需要經過市中心，整體路況不錯，車輛情況一般，雨並不是太大。武警醫院距離汽車北站有七公裏的樣子，但總比回雅湘附二醫院十公裏的路程要近一些。

    多搶一分鍾，就能多一分保障。

    急診事業就是這個樣子的，上一秒鍾人可能還活蹦亂跳的，能說話能走路，下一秒馬上心髒驟停呼吸衰竭，轉眼就沒了意識。

    這讓很多大夫和護士們都在懷疑，是不是自己下針的速度再快一秒鍾，是不是自己的心肺複蘇幅度再大一些，判斷再快一些，人就不會死。

    讓王鴿感到奇怪的是，病人現在的情況已經算是比較危急了，盡管車輛速度很快，由於下雨也看不太清楚外麵的情況，他卻沒有發現死神的蹤影。

    救護車在馬路中央疾馳而過，輪胎快速碾過路麵上的積水，使得水花四濺，在救護車周圍形成了一團水霧，藍色的燈光經過水霧散射，好像整個車輛都被籠罩在淡藍色的霧氣中一樣。

    就在雨刮器快速把前擋風玻璃上的水漬刮幹淨的下一秒，王鴿看到自己的車道正前方路中間，站著一個打著雨傘的人。

    救護車比起一般私家轎車來說會稍微高一些，視野相對來說也會好一些。前方發生什麽事情，王鴿都會在第一時間看的非常清楚，然後進行判斷。

    準確來說，那個打著雨傘的並不是人，而是死神。

    因為前方的車輛像是沒有看到她一樣，直接衝著那個身影撞了過去。可那個身影並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因為她已經變成了透明狀態，靜靜的等待著王鴿這輛救護車的到來。

    該來的總會來的，王鴿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不過今天的死神比往常來的似乎更晚了一些。

    剛開始，他看到死神還是會有點慌，但是現在他已經明白，慌是沒什麽用的。除非車上的病人陽壽已盡，否則隻有速度才能夠徹底擊敗他。

    陰謀詭計，耍手段玩小聰明，一切都沒有任何作用。隻有讓死神無法觸碰到病人，盡快的將他送到醫院，讓他徹底的脫離生命危險，才能夠真正的拯救一個靈魂。

    王鴿冷笑了一聲，打著轉向燈準備變道。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會去做開車直接穿過死神的那種蠢事，死神以為王鴿看不到她，因此想要等在半路上，等到救護車直接穿過她透明化的身形的時候，站在原地不動，直接觸碰到病人。

    吃一塹長一智，王鴿不會再給死神這種輕易觸碰到病人的機會了。反正他現在能看到死神，盡管不能像往常那樣擋在死神的前麵，但是至少躲著他們還是可以的。

    惹不起還躲不起嗎？王鴿並不怕自己的變道會引起死神的懷疑，反正超車也是要變道的，這群能量體的存在還不至於這麽敏感。

    方向盤往左邊打了半圈，救護車呼嘯著從死神旁邊繞了過去，王鴿用餘光撇了那個女死神一眼，女死神用詫異的目光盯著他，似乎是覺得自己判斷失誤了，沒想到這救護車居然變道了。

    她轉過身子，憑空向前邁了一步，與救護車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了一大截。

    王鴿咬著牙踩油門加速，死神不出現還好，這一出現可就是要命的。死神速度還是很快的，這意味著就算車上的病人雖然基本生命體征趨於穩定，但仍舊處於極度危險之中。

    似乎是曹山也感覺到又那麽一點不對勁，拍了拍王鴿的駕駛座椅後麵問道。

    “大概還需要多長時間啊？”

    王鴿又看了一眼導航，距離隻剩下四公裏左右了。“頂多五分鍾。”

    在這五分鍾裏，他絕對不能被死神追上，而且救護車的晃動不能夠太大，畢竟那條鋼筋還在病人的腿上插著呢！

    不僅不能被追上，王鴿還要為病人抵達了醫院之後，給醫院的大夫們把病人從車上轉移到急診室騰出一定的時間。

    到了醫院之後隻要能以最快的速度補充血漿，讓病人脫離危險，死神自然就會放棄追擊。他已經不能再去做用身體攔住死神那樣的事情了。

    自從虛紫給他帶來了地府內發布的通告之後，王鴿整個人都處於極度危險的狀態之中，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被死神發現蛛絲馬跡，然後引來地府世界的無盡麻煩。他要盡可能的去避免這些東西。

    他低頭看了一眼儀表盤，車速指針已經逼近八十五公裏每小時了，死神還是緊緊的追在後麵，根本沒有拉開一點兒距離。

    王鴿開始著急了，腦門上的汗珠慢慢滲出來。在自己最緊張的時候，他往往希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讓自己的注意力不要放在死神身上，而是集中精神開車。

    他不再去看反光鏡，隻是盯著前方的路，腳下的油門不敢鬆開一點點，方向盤也根本不敢亂動，生怕對病人造成了什麽不可挽回的後果。

    四分半鍾的時間慢慢過去，對於王鴿來說簡直就是煎熬，終於他看到了前方武警醫院略顯破舊的門診大樓。

    武警醫院本身就不大，根本就沒法與雅湘附二這種全國性質的大型三級甲等醫院相比。

    武警醫院雖然前身是解放軍醫院，但經過改製，醫院裏的科室較少，醫生也少，急診的門隻是在門診大樓旁邊開了一個小門。在急診部門口，隻有兩個停車位，而且都是空著的，這證明武警醫院隻有兩輛救護車，此時應該已經全部出動了。

    王鴿倒車入位，車廂門對準了急診通道。再剛才開車的時候，他甩了死神一定的距離。看起來死神在追擊靈魂的時候似乎受到了某種程度的製約。

    王鴿可管不了這個，他不知道死神被他甩了多遠，但是王鴿知道如果現在動作不快一點的話，死神肯定會以最快的速度追上來。

    等在急診部門口的隻有一個護工和一個年輕護士，這讓王鴿感覺特別不習慣。在雅湘附二醫院的急診部，一旦有病人乘坐救護車到達醫院，肯定是醫生護士護工一起上。

    病人龍存富身強體壯，噸位不輕，更要命的是腿上還插著一根鋼筋，懟在股動脈上，情況要比一般的病人複雜不少。好在何桁跟車一起來了，多了一個人手，不然光靠著王鴿他們幾個男的，還真有點忙不過來。

    “你們這大夫呢？”曹山隨口問道。

    “忙不過來，秋天了，高血壓心髒病還有感冒發燒的都很多。”護工也是一臉無奈。

    曹山沒辦法了，隻能先把病人送急診室。“抽血驗血，趕緊匹配血型，查血常規，按照上車之前說的來。先別管脊椎了，保命要緊。”曹山對著黃斌吩咐道，然後又轉過頭對著護工說道。“把你們這邊骨科和外科大夫都叫過來，檢查完了會診馬上準備手術！”

    武警醫院的小護士看著來自於雅湘附二醫院的男護士黃斌，像是在看珍惜動物一樣。

    “愣著幹嘛啊？遵從醫囑！”黃斌有些惱了，趕緊喊了一句。不熟悉環境，不知道東西都放在哪，黃斌還是有點抓瞎的。

    小護士嚇了一跳，這才趕緊開始了動作。

    王鴿拽著何桁出了急診室，就算曹山沒趕他們出來，王鴿也知道這裏不是他們呆的地方。

    何桁去辦理完了繳費，一屁股坐在了急診室外麵的椅子上，表情呆滯，原先帶來的錢隻剩下了一半不到，但他仍舊緊緊的把黑色塑料袋攥在手裏，生怕丟了。這可是救命的錢。

    在他離開急診室的時候，病人已經掛上了血漿。他通過急診通道看向外麵，死神隻追到了急診門口，舉著長柄雨傘麵無表情的現在救護車旁邊，並沒有往裏麵走的意思。

    王鴿隻是看了她一眼，怕暴露自己，不敢多看，他感覺到自己胸口上鎮魂牌又是一陣涼意傳來，看來數字已經變成了“肆拾壹”。

    他也坐在了椅子上，必須等到雅湘附二醫院的醫生和護士對病人緊急處置完畢，辦理交接手續之後才能回到醫院。當然，他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回醫院。

    何桁坐在椅子上，手裏拿著病曆本。受傷的病人是他手底下的工人，而且還是同鄉同齡人，都是光屁股一起長大的，說心裏不難受那是假的。

    王鴿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兒，大夫們都牛著呢，最起碼人死不了。”

    何桁掏出手機，翻出了龍存富家人的電話號碼，久久沒有撥出去。

    “我該怎麽跟他家裏人說啊？”

    王鴿名來了自己的大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水，“你做的已經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