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是由於王鴿上午挖坑刨土，飛簷走壁，實在是太忙，在吃過午飯之後他隻接了一個急症病人，鎮魂牌上的數字變成了“肆拾叁”之後，整整一下午他除了跑了兩趟轉院任務之後，都已經沒有其他的事兒了。

    平均下來，王鴿需要每天拯救三個靈魂，在鎮魂牌上添加三個數字，才能夠完成自己的任務，在三年之內贏得賭約。

    可是在這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裏，王鴿很少能夠達到每天拯救三個靈魂的標準數字。

    這一點讓王鴿無比苦惱。接下來幾天的夜班隻有一個月的時間，夜班過後的白班，上班的時間就變成八個小時了。

    雖然之前十二個小時的班，其中最後的四個小時一般來說都是用來學習，很少會有出車機會，但是很少並不代表沒有。

    上班時間變成正常的八個小時之後，意味著王鴿救人的時間將更短，能拿到的數字也就更少。

    而且，由於上次虛紫給王鴿帶來的地府中的通告，也讓王鴿與死神的對抗能力大大下降，盡管之前就沒什麽對抗能力就是了。

    考慮著這些事情，王鴿換下了自己的製服，晚上還要請沈慧去吃飯，兩個人雖然不是情侶，這頓飯也不是什麽正式的約會，衣服還是穿整齊點的好，免得給沈慧丟人。

    打完了卡，王鴿看了一眼手機，時間是晚上八點零五分，他老老實實的把鑰匙交了出去，又對著坐在辦公室裏正在填寫什麽文件的車隊隊長孫成德打了個招呼，然後離開。

    孫成德笑眯眯的摸了摸半禿的腦袋，心想著今天王鴿的心理狀態不太好，也的確是該找個時候跟他談談心了。

    王鴿按照約定走進了急診大廳，來到護士站，在這裏等沈慧。

    沈慧看到他來到護士站，馬上從走廊的拐角裏鑽了出來。“還挺準時的啊。”

    王鴿打量著沈慧。“姐妹兒，不是去吃飯嗎？你怎麽還沒換衣服？”

    沈慧的身上仍舊穿著護士服，連從拐角走過來的動作都變得緩慢了，看來一天的工作下來很是勞累，而且她還加了幾個小時的班。

    “跟你的禮物有關，給你個好禮物，跟我來吧。”沈慧神秘的說道。

    “禮物就在這醫院裏麵？”王鴿奇怪的說道，看著沈慧頭也不回的走在前麵，趕緊跟在了她的身後。

    兩個人一前一後，通過走廊穿過了已經下班不再忙碌的門診大廳，從門診大廳側門出去之後穿過醫院的小公園，來到了住院部大樓的樓下。

    王鴿很怕這個地方。他在這裏見過無數死神。

    更重要的是，蘭欣就住在這裏，而王鴿連一眼都沒有看過她。並不是王鴿不想看，而是王鴿不敢看。

    蘭欣昏迷，植物人，她的父母肯定是要經常在這裏進行看護的。

    在最初蘭欣出事兒的時候，她的母親對王鴿狠狠的甩了一個耳光，態度已經很明顯了——你這個混小子離我女兒遠點兒。

    而沈慧把王鴿帶來這裏，肯定不是領著他來瞎轉悠散步的。王鴿已經隱隱的想到，沈慧的所謂禮物，應該是與蘭欣有關。

    住院大樓中很雜亂，晚上八點雖然已經過了醫院所規定的病人探視期，但一層大廳中還是有很多人，打電話的，聊天的，剛剛買了生活用品要給病人帶過來的，跟急診大廳不同，這裏安靜很多，而且人們的臉色緩和，步伐也並不是很急。

    這讓看慣了急診忙碌的王鴿有點不太適應。不過他知道，住院的病人仍舊在接受治療，如果有什麽事情，住院大夫玩起命來跟急診大夫沒什麽區別。

    王鴿停在了住院大樓的大門口，不肯上前。天空中的雨從早晨一直持續到了現在，烏雲的存在讓晚上的天空變成了深紅色。

    王鴿並沒有帶傘，身上穿著長袖T恤和牛仔褲，運動鞋已經十分破舊，他站在雨中，任由雨點落在頭上，臉上，身上。雨點不小，衣服漸漸濕透。

    大門外麵，一個舉著長柄雨傘的中年女人正靠在玻璃門上吸煙，吞雲吐霧。女人衣著講究，手中舉著的傘也是那種略微泛黃的油紙傘，很有古代風格，淡黃色霓裳附著在身上，手腕上佩戴者翠綠玉鐲，裙擺隨風飄揚，腳下一雙藍色繡花小鞋，讓王鴿懷疑這個人是不是從古裝片裏麵出來的女主角。

    關鍵問題在於，如此古代的一個人，手裏卻拿著香煙，享受的吸著。

    王鴿已經確認，這個女人是個死神，她應該是在等待這個住院大樓中的某個陽壽已盡的人到時間，因為她不斷的在看另一隻手腕上的手表。

    否則的話，如此穿衣，還在這裏吸煙，一定會引來圍觀的。隻有打著雨傘別人都看不到她，才能解釋這一切。

    也許死神手裏拿著什麽東西，身上穿著什麽衣服，就算是香煙點燃之後的煙霧，在打傘之後也會變得一起隱形，不被普通人看到吧。那麽煙味呢？王鴿既然能看到打傘的死神，能看到他們手中的香煙，必定也能夠聞到由死神所製造出來的味道。

    那麽普通人能否聞到死神發出來的煙味呢？王鴿不得而知。

    事實上，在某種程度上是可以的，在雨傘之內，死神和其所觸碰到的東西可以完全隱身，隨時變成透明形態，並且不會被聞到任何味道和聲音。可是在雨傘之外，或者說死神沒有打傘的時候，這種特殊能力就會變得蕩然無存。

    也就是說，死神打著雨傘，叼著煙卷走路，人們看不到他的身影，看不到他的香煙和產生的煙霧，也聽不到他的腳步聲，甚至可以從他的身體中穿越而過。

    但是香煙燃燒產生的煙霧是跟隨著空氣所流動的，在雨傘範圍之內可能還是灰藍色的煙霧，但是飄出了雨傘範圍之後，煙霧散開，肉眼就看不到了。

    不過，肉眼不可見，但味道仍舊是有的。

    隻要王鴿回想一下，或者每個平凡的人都可以回想一下，從小到大，是否有過明明附近沒有人吸煙，也看不到香煙燃燒所產生的煙霧，但突然就問道了一股煙味。

    這很有可能就是死神打著雨傘，叼著煙卷，從普通人的身邊經過。

    王鴿看著那個女死神，心裏想著還是有跟虛紫一樣喜歡打扮自己的死神的。

    死神的性格千奇百怪，這並不奇怪。但是這個女死神雖然穿的奇裝異服，但是麵容卻遠沒有虛紫那麽精致漂亮，隻是衣服能夠吸引王鴿的眼球而已。

    虛紫喜歡換裝，其實更大的目的在於以正常的姿態去接近瀕死之人。而這個死神喜歡換裝，卻又打著傘，別人都是看不到的，有可能隻是想要滿足自己內心的某些東西吧。

    女死神也察覺到了異樣，奇怪的看向了王鴿，她感應到站在不遠處的那個年輕男人身上的氣息好像有點不對勁，有些不太舒服。

    王鴿趕緊移開了目光，看向沈慧，可不能被發現。

    沈慧察覺到身後的王鴿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

    “怎麽了？”人已經都被她領到這裏了，王鴿要是再不知道她要幹什麽，那麽沈慧就真的要懷疑王鴿的智商到底是不是正常了。

    “是不是要我去見蘭欣？”王鴿問道。

    王鴿不是不想去看蘭欣，而是害怕去麵對她的父母，而且門口還有一個死神呢。

    王鴿沒辦法從死神旁邊經過而不去看死神，他身上的鎮魂牌也會讓死神察覺到異樣。距離越近，感覺就越強烈。王鴿決定拖延一點兒時間，估計死神抽完煙就會走。

    “怎麽，不想去？”沈慧沒多想。

    “她父母肯定在吧。這些事兒我沒告訴過你。那什麽，她父母挺反感我的，畢竟是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出的事兒，我沒能保護好她。”王鴿其實很理解蘭欣的父母，人家家裏就這麽一個閨女，掌上明珠心頭肉，就這麽出了事兒，植物人了，怎麽怪他都不嫌多。

    其實這事兒不是王鴿的錯，而且王鴿也正在努力的把蘭欣救回來。在那種情況下，換了神仙超人也反應不過來。

    “其實，你那麽長時間沒去看過蘭欣，我早就猜到了，是因為她家人的事兒。所以我特別問了在內科的姐妹，蘭欣的父母請了護工，晚上又護工在這裏。剛巧護工今天晚上有點事兒，昨天就跟我姐妹說了，讓她幫忙照顧著點。護工隻離開一個小時，你現在隻剩下不到一個小時了。可以看看她。”沈慧笑著說道。“都安排好了，絕對不會出事兒，放心。”

    “你……”王鴿吞了口唾沫，沒想到沈慧居然把事情已經安排的如此周全。

    住院大樓門口的女死神已經將手中的煙頭扔到地上，用鞋底踩滅，然後打著雨傘進入沒幾個人的電梯。上晚班的保潔阿姨繼續進行著自己的工作，看到住院大樓地麵上的煙頭又罵了一句，不知道是哪個沒素質的丟在這裏的。

    “走吧！”王鴿不再猶豫，這個機會太難得了。

    兩個人一起來到了九層，內科第二住院部，蘭欣所在的病房是九一六號，這個時間點的病房走廊裏很安靜，他來到了房間門口，裏麵的燈已經關掉了。

    房間是雙人間，但是隻住了蘭欣一個病人。很多植物人病人的家屬都會選擇把病人接回家，等待著病人蘇醒，恢複意識，而且還能省治療費。

    對於蘭欣的家庭來說，支持住院醫療費還是沒什麽壓力的，在醫院的病人可以得到最專業的陪護和治療，但是醫生從來沒給過蘭欣的父母什麽希望。

    沈慧推門進去，跟自己的姐妹打了聲招呼，王鴿也跟在後麵。

    “你就是她男朋友？”內科病房的下護士眨眨眼睛，看著王鴿，歎了口氣。“還是咱們醫院的救護車司機，真不容易。出了這樣的事兒也怪可惜的，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有事兒的話直接推門出去叫我，我和小慧就在門外。”小護士似乎知道時間緊迫，說完也不在多留，拉著沈慧的胳膊出了病房，關好了門。

    屋子裏很昏暗，隻開著兩個小夜燈，還有從門上的玻璃窗透進來的走廊中的光亮。

    一般的病人不會選擇在現在休息，但是對於植物人來說，白天和晚上沒有任何分別，他們無法感知這一切。

    王鴿走到床前，把身後的椅子往前拉了一下，更靠近床邊，然後坐了下來。

    蘭欣雖然在醫院住了這麽多天，但是頭發一點都不油，皮膚也還是那樣白皙，麵容可人，眼睛閉的很鬆，長長的睫毛似乎還在眨動，好像下一秒鍾就會睜開眼睛跟王鴿說話一樣。

    王鴿知道，這不可能發生。

    此時蘭欣被抹掉記憶的靈魂已經變成了死神，不知道在世界上的哪個角落收割著別人的靈魂，完成著她所認為自己的使命。

    那個死神，不應該被叫做蘭欣了才對。

    王鴿伸出手，小心翼翼輕手輕腳的觸碰著蘭欣的臉，好像是在摸什麽藝術品，生怕搞壞一樣。

    “我……我來看你了。”王鴿小聲說道。

    病房裏靜悄悄的，他並不知道蘭欣能不能聽到他的聲音。如果虛紫真的在蘭欣的體內留下一絲生機，那麽應該是聽得到的吧。

    植物人雖然深度昏迷，沒有任何意識，但消化係統仍舊是運作的。蘭欣的鼻孔中插著鼻飼管，方便喂水和喂食流食，再加以營養液輔助，能保證生存下去的能量。

    盡管如此，蘭欣的臉還是整整小了一圈，露在被子外麵的手也失去了原先的柔軟和肉感，指關節很突出。

    “你瘦了不少啊。”王鴿把手又縮了回來，蘭欣在他的心中像是荷花一樣，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有的時候，隻需要這麽看著，王鴿心裏就很滿足了。

    “你知道嗎？我用自己的命堵了你的命，三年之後我一定會把你救回來。”或許隻有在蘭欣昏迷的時候，王鴿才敢告訴她真相。

    而門外的沈慧則是靠在牆壁上，深深的歎氣。

    “這個男的，還挺癡情的啊。”內科小護士說道。

    “因為這個叫蘭欣的女孩兒，王鴿才會選擇在咱們雅湘附二醫院來當救護車司機。”沈慧笑著說道。

    她給王鴿找機會來見蘭欣，並非因為馬天明的指派，也不想要去進行什麽陰謀詭計。隻是因為她把王鴿真正的當成自己的朋友。

    幫朋友忙，讓朋友見到自己喜歡的人，沒什麽過錯，也不需要什麽回報，更不需要理由。

    可是，一想到自己今後做的事情可能會對王鴿造成什麽不利，她的心裏就很難受。

    馬天明曾明確的表示，想要王鴿聽話，達到他的目的，可能就需要去控製蘭欣。

    沈慧真的真的特別怕，如果將來真的出了什麽事情，王鴿再也見不到蘭欣的話……她不敢再想下去。

    一年來，馬天明的要挾，控製，對沈慧的索取，已經讓沈慧忍無可忍。大大咧咧的她雖然看起來每天都很開心，無憂無慮，但是她幾乎沒什麽朋友，高玉婷算一個，但是把這件事告訴高玉婷也沒什麽用。

    可是王鴿的出現，讓她看到了事情的轉機。雖然最初接近王鴿的時候，她是收到了馬天明的指派，可是接觸下來她卻發現，這個朋友似乎真的很可靠。

    如果把這些事情都告訴王鴿呢？他會不會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