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女大夫的困惑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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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將病人抬上了車,保姆畢竟是保姆,對於病人的情況並不是太關心,不是自己家人,就算是人死了,無非就是另找一份工作而已。

    保姆並沒有跟隨救護車一同去醫院,看來這並不屬於她的工作範圍。

    王鴿跟樓下的保安大哥打了聲招呼,趕緊關上了後車廂的門,跳進駕駛室,擰動鑰匙點火。

    救護車發動機轉動的轟鳴聲驟然響起,在黑夜中顯得格外喧鬧。在小區裏沒有必要開警笛,而且為了不吵到小區中其他住戶的休息,王鴿在進入小區的時候就把警笛的聲音給關掉了。

    係好了安全帶,王鴿順著救護車前大燈往前看去,猛的就看到前方有一個身影突然出現在視野裏。

    這人就站在救護車的正前方,近光燈打在他的身上。

    他身穿一套黑色休閑西裝,白色襯衣,脖子下麵襯衣的扣子解開了一個,並沒有打領帶。

    淩晨一兩點鍾,擋在救護車的前麵的人,隻有兩種可能。

    要麽這個人有精神疾病,要麽他是死神。

    很顯然,前者出現的幾率遠遠小於後者。

    更何況,這人的手裏還舉著一把長柄雨傘,隻有王鴿能看得到他。這是死神無疑。

    死神似乎是在確認著病人的信息,憑空從背後掏出一本略顯老舊的藍色封皮小冊子,翻了幾頁,看看麵前的這輛救護車,然後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確認著時間。

    生死簿上記載的死亡時間,靈魂收取晚一點兒倒是沒什麽關係,這若是早一分一秒,被查了出來,那可就遭殃了。

    王鴿一愣,這老爺子是陽壽已盡了?他眯著眼睛抬頭看了一眼反光鏡中的病人,還有正在車廂中忙碌的金晶和田雨晴。他們對這一切渾然不知。

    田雨晴根據金晶的醫囑,將生命體征監控設備安置完畢,所有的藥品都打了進去。而金晶正在給病人進行氣管插管,動作熟練精準。

    王鴿有個習慣,就是哪怕是已經知道車上的病人已經沒有機會再活下去了,他也會拚盡全力把死神甩在身後。

    但這並不隻是為了胸口鎮魂牌上的那個數字。

    能讓瀕死之人在這個世界上多存活一秒鍾,他們所能留下的東西也就更多一些。這老人在臨死之前連自己的兒子都沒看到一眼,連個遺言都沒能留下,就這樣撒手人寰離開人世,似乎還少點什麽。

    如果能夠把這死神甩在後麵,以最快的速度抵達醫院,或許還能讓這老人在臨死前與兒子見一麵也說不定。

    但是虛紫曾告訴過王鴿,地府世界中最近在“嚴打”,死神會以最準確的時間來收取陽壽已盡之人的靈魂,之前那種晚幾分鍾也沒事兒的情況基本上不會出現了。這讓王鴿甩掉死神的難度大大增加、

    王鴿偏偏不信。現在是淩晨一兩點鍾,道路上車輛極少,出了小區之後要去醫院,拐彎比較少,而且路況非常好。他還是有點信心的。

    不試一試怎麽知道?王鴿看著那擋在車前的死神,輕抬離合起步,油門轟上一腳,瞬間車輛竄了出去,從一檔掛到三擋,車後麵的保安被嚇了一跳,趕緊躲到了一邊。

    速度雖快,但車內仍舊平穩,還沒按完成氣管插管的金晶甚至沒有受到一丁點影響,感覺不到車輛的震動,順利的完成了自己的動作。

    而王鴿在加速的同時,一出小區進入主路,就趕緊踩著油門,抓起了通話器。“這裏是雅湘附二醫院編號0110,湘AGZ689,接到潮宗禦苑小區病人,正在前往雅湘附二急診部。”王鴿沒回頭,直接把通話器拉到身後。

    “金大夫,有什麽要囑咐的?”此事的王鴿已經打開了警笛,再加上速度過快而產生的胎噪和路噪,車內環境還是比較吵的。王鴿隻能喊著問道。

    “病人有腦血栓病史,現懷疑急性輕微腦出血,請醫院準備抽血驗血,查血常規,血糖,驗尿,胸部X光,腦部CT,腦血管核磁共振成像,等級為最優先!”金晶生怕對麵的人聽不到,對著通話器大喊。

    在得到了指揮調度中心的回應後,王鴿掛掉了通話器。

    路上的車輛很少,剛剛掛掉通話器的他看了一眼儀表盤,五檔之下車速已經接近一百三十公裏每小時,每次經過紅綠燈的時候,限速拍照攝像機上的閃光燈就哢嚓哢嚓的拍著王鴿的這輛救護車,但是這種記錄並不會給王鴿帶來任何罰單。

    好在淩晨的道路上沒什麽車,在這種速度下,死神隻能勉強的跟在王鴿的救護車後麵。

    王鴿對於這一點一直很不理解,為什麽死神在接近瀕死之人的時候,移動方法和速度都會受到一定的限製。下次再看到虛紫的時候,一定要問個清楚才好。

    雖然直路之上死神追不上救護車,但轉彎的時候王鴿必須減速,否則會有翻車危險,每當這個時候,死神與救護車之間的距離就會拉近一大截。

    突然,車上生命體征監護的警報響起,而王鴿胸口鎮魂牌上也是一陣冰涼。

    王鴿知道,數字已經再次產生了變化,變成了“陸拾陸”。看來,車上這個老爺子的死時已過,而死神仍舊沒有追上這輛救護車,也沒有收走老爺子的靈魂。

    但是老爺子的身體卻已經撐不住了。在嘈雜的噪音和警報聲中,王鴿聽到了車廂中“咯嘣”一聲清脆的響聲。

    金晶直接把嘴裏的棒棒糖咬碎,嚼了幾口全部咽了下去,塑料棒子則是直接吐了出來。

    “心跳呼吸都停了,血壓測不到,一毫克腎上腺素心內注射!馬上進行心肺複蘇。”金晶皺著眉頭下了醫囑,她似乎沒想到情況惡化的這麽快。根據她的診斷來看,老爺子雖然有生命危險,但至少能夠撐到醫院裏。

    來不及多想,在田雨晴完成了注射之後,金晶馬上開始心肺複蘇,雙手按壓在老爺子的胸膛上,一下一下的進行胸外心髒按壓。

    心肺複蘇對一個人的體力要求很高,一般來說一個成年男人,連續進行二十到三十分鍾,就已經是極限了,雙手抬不起來,累的坐在地上起不來。王鴿曾見過,劉崖,曹山,宋平安都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金晶作為一個女大夫,本身力氣就小,還有低血壓和低血糖,做這個東西很是吃力。可心肺複蘇的胸外按壓,按的深了不行,淺了更是沒有效果,金晶做的無比標準,也顧不上自己腦袋上的汗了。

    好在,在心髒停跳之後的三分鍾內,王鴿就將救護車開到了雅湘附二醫院的急診部大門口。剛一停下車打開車廂,護士就馬上接替了金晶的動作,王鴿也不管身後有沒有死神跟著,幫忙把推車推進了第二急診室。

    在金晶幫忙推車一起進入急診室之前,一個胖乎乎的男人手裏拿著飯盒,一直再看著她。

    “小晶……”男人叫了金晶一聲,但好像又怕耽誤她工作,趕緊收了聲音。

    而金晶看到這個胖男人之後,眼神之中帶著驚奇和詫異,但手裏有病人,她也不敢耽誤,隻是看了一眼便匆忙進入了急診室,臨走之前還囑咐王鴿。

    “小王,你在這等病人家屬吧,晚上人手不夠,護士們都要進來幫忙。”

    王鴿點頭,留在了急診室外麵,深深的歎了口氣。哪怕鎮魂牌上已經多了一個數字,可不論今晚醫生和護士們怎麽努力,這老爺子都救不過來了。

    明明知道人已經不行了,可還是要盡力的去救。

    王鴿能看得到死神,看得到人的生死,所以有這種感覺。而大多數大夫們也都是有這種感覺的。大夫們每天不知道要看多少病人,幾年下來,一眼看上去,進行簡單的診斷,就能大概知道這病人是否還有生存的可能。

    有些時候,醫護人員抵達了現場,明明病人已經失去了所有生命體征,心跳呼吸血壓全都已經消失了,瞳孔對光反射消失,已經開始擴散,就連體溫都已經有了明顯的下降,為了照顧病人家屬的情緒,大夫們還是會選擇進行二十到三十分鍾的心肺複蘇急救,哪怕他們知道這病人已經沒得救了。

    王鴿親眼看著死神舉著雨傘,穿透牆壁進入了急診室,可是一點辦法的沒有,老爺子的兒子還是沒有抵達醫院,看來是沒辦法在老爺子離開人世之前再看他一眼了。

    王鴿感覺到有些疲憊,坐在了急診室門口的椅子上。

    那個胖男人湊了過來,“兄弟,什麽情況?”

    “啊?你等我說話?”王鴿問道。自己明明不認識這男人,怎麽來跟自己搭話了?

    看著王鴿一頭霧水,胖男人趕緊自我介紹道。“啊,我是金晶的男朋友,姓牛,牛敏俊。都敏俊知道不,就是他那個敏俊。”胖子輕笑了一聲。

    “她剛才跟我發微信來著,說有病人欺負她,說她吃回扣。我們家金晶怎麽能幹這樣的事兒?準是那病人家屬誤會了。她身子不好,再給氣壞了,我就趕緊帶了點兒夜宵過來,尋思看看她,在這等半天了,才知道她剛才出急診去了。這才剛答應了我求婚,微信裏就吵著要去美國,還要我一起去,這不是找事兒呢嗎?”牛敏俊接著說道。

    王鴿恍然大悟。這胖子居然是金大夫的男朋友,哦不,前幾天求婚成功,現在應該叫未婚夫了。

    金大夫學曆高,臉蛋漂亮,身材也好,怎麽就看上這麽一個胖子?

    這牛敏俊比王鴿高一些,身高足有一米八還多,不過體重估計得有一百六十多斤,顯得人很壯,身穿T恤和牛仔褲,運動鞋,看起來不是什麽有錢的樣子,但是麵向看起來和氣,對誰都是笑臉相迎。

    不過想到牛敏俊在淩晨一兩點鍾接到金晶的微信,就能馬上搞了吃的東西過來安慰自己的老婆,沒幾個男人能做到這一點,王鴿也就釋然了。

    情人眼裏出西施,牛敏俊對金晶這麽好,金晶要是不答應求婚才怪了。

    王鴿還真希望金晶說想要回美國是個氣話。

    “金大夫是個好大夫啊。老爺子腦出血,路上就不行了,夠嗆能活。估計……用不了太長時間吧。這麽大半夜的,你還送吃的過來,當大夫的家屬,也辛苦了。”王鴿覺得這牛敏俊倍感親切,也願意多說兩句話。

    “沒辦法,她從小身子弱,可不能讓她出事兒。”牛敏俊摸著手裏的飯盒,似乎有點溫熱。

    王鴿並不著急把救護車停回停車場,畢竟晚上的急診並不像白天那樣人多。

    他就一直在這裏等著,和牛敏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

    二十多分鍾過後,金晶臉色蒼白的從急診室裏出來了,牛敏俊趕緊上前扶著她。

    “咋了,累了?”他關切的問道。

    “唉,還是沒救過來。太快了。”金晶一屁股坐在了急診室外麵的椅子上。

    “金大夫,病人家屬還沒來。”王鴿也歎了口氣,雖然早就知道這是白忙活一場,心裏還是不怎麽舒服。

    急診大門口進來一個穿著黑體恤黑褲子的男人,小平頭,長的五大三粗,手腕上戴著腕表,脖子上還戴著大金鏈子。

    王鴿突然有種預感,這男人絕對不是來看病的,肯定是這老爺子的兒子,而且不是什麽好對付的主兒。

    在護士站值班護士的指引下,這中年男人馬上來到了第二急診室門口,往裏麵看了一眼,他親眼看到自己的父親緊閉著的雙眼和木然的臉龐,被護士用床單給遮住。他啥都沒說,對著門口跪下就磕了三個響頭。

    金晶一看這個場景,心裏直打鼓。這病人家屬一看就是什麽不好對付的主兒,來個醫鬧什麽的,醫院能不能受得住先不說,萬一這看起來不像什麽好人的病人家屬暴起打人,自己可挨不到那麽幾下就被他給打死了。

    可她最為接診大夫,是她宣告的死亡,她有義務跟病人家屬把病情和死因解釋清楚。

    “那個,你是病人家屬吧。”金晶戰戰兢兢的叫著那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從地上爬起來,轉過身錯愕的看著金晶,麵前這個醫生臉色蒼白,滿頭大汗,似乎很虛弱,好像剛剛被搶救的是她一樣。

    “是這樣的。病人有腦血栓病史,長期臥床,雖然使用了溶栓藥物和疏通血管的藥物,但是沒什麽效果,腦血管堵塞造成腦血壓增大,顱壓增大,最終造成了腦出血。雖然我們進行了全力搶救,進行了心肺複蘇,降顱壓等急救,一共進行了二十多分鍾,但是由於老人身體條件本身就不好,腦出血後急性心衰,呼吸衰竭,腎髒衰竭,病人於淩晨兩點二十二分去世,我們盡力了,對不起。”金晶說道。

    金晶一邊說著,麵前的那中年男人情緒就越是激動。

    但是中年男人仍舊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臉色並不是很好看,他往前跨了一步,距離金晶更近了一些。“大夫,你貴姓?”

    金晶被嚇得退後了一步。

    王鴿和牛敏俊都覺得不太對勁,靠近了金晶,擋在她前麵,如果麵前這個中年男人突然暴起傷人,他們還能阻擋一下。

    “免……免貴姓金。”金晶聲音都有些抖動了。

    “我父親半年前腦血栓,很嚴重,撐到現在,真的很不容易了,我早已經做好了他離開這個世界的心理準備。私人醫生在這種時候真的不靠譜。金大夫,不好意思,看你累的這個樣子,我心裏真的過意不去,給你添麻煩了。”中年男人麵帶愧疚,居然彎下身子,給金晶鞠了一個大躬。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中年男人鞠完躬之後,也不再囉嗦,轉身就走,跟隨著護士去完成後麵的手續。

    金晶轉過身一下子撲在了牛敏俊的懷裏,嗚嗚的哭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委屈的,還是給嚇得。

    “好了,不哭了。你看,明事理的病人家屬也不是沒有嘛。當醫生的,就是要受委屈啊!”牛敏俊輕輕拍著金晶的後背,一臉無奈的看著王鴿,笑著輕聲安慰金晶。

    “金大夫,還回美國嗎?”王鴿也鬆了一口氣,輕聲問道。

    金晶漸漸穩定了情緒,躲在牛敏俊的懷裏,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