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位於不同的病區，但是醫院的係統畢竟是聯網的，而且護士們有權限查找調取。

    當然，病人的住院資料不能隨隨便便就給其他人，最起碼要初步驗證一下來訪者跟住院病人之間的關係。隻是中國社會環境較為安穩，沒有那麽險惡，因此也不太嚴格罷了。

    對於王鴿來說，身上的製服和工作證就是最好的證明，一個醫療工作者想要在醫院裏麵找到自己住院的朋友，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兒。

    小護士二話不說就幫王鴿查到了林青所在的病房。

    林青已經從重症監護室裏麵出來了，來到了肝膽外科病房，剛巧了就在樓上兩層。王鴿也就不用來回折騰了，直接乘坐上行電梯就成。

    休息日的住院部電梯總是人擠人，大家都選擇在這個有空的時間來探望病人，也不足為奇。王鴿等了好幾趟電梯都是滿員，好不容易等到了一趟，趕緊擠了上去。

    電梯轎廂裏麵的人不多，大多數都是一些小孩子。

    孩子們衣著樸素，臉上紅紅的，胸口上帶著紅領巾，在一個老師的帶領下鴉雀無聲，表情都不是很好看，看起來比較陰沉，心情很差。

    電梯中還有兩個人胸前佩帶著工作證，還扛著攝像機和話筒這類的器材，看來應該是某個新聞媒體的工作人員。

    “機器電量應該是夠的，病人精力比較有限，上級特意打了招呼，不讓采訪太長時間的。”扛著攝像機的攝像師傅小聲跟舉著話筒的記者說道。

    記者點點頭，整理了一下話筒上麵的線。“這個老師也怪可憐的，這麽年輕就得了這種病，也不知道治不治得好。”

    “是啊。可憐這幫孩子們……”攝像師傅低頭看著那些小學生。

    王鴿一聽這話，感覺上有點熟悉，不過在電梯裏沒多說什麽，卻是臨時改變了主意，跟著這些小孩子和記者們先上去。

    電梯來到了住院大樓的頂層，王鴿知道這裏是腫瘤科住院區。孩子們在老師的帶領下走在了前麵，兩個記者則是一邊再次檢查著設備，一邊跟在他們的身後。

    而王鴿則是走在最後麵，知道了自己來到腫瘤科之後，心裏的猜測就更加確定了。

    腫瘤科比剛剛王鴿去的心血管病科的病房環境更加安靜一些，與那裏所不同的是，這裏的走廊上並沒有病人，雖然病房都是滿的，但不論是病人還是家屬，臉上的表情都不是太好看。

    腫瘤、癌症大多都是重症，基本上都是通過放射療法、藥物化學療法、手術治療來達到治愈目的。治療期間，極其痛苦，除非是早期良性癌症腫瘤，否則根治極其困難，治愈幾率極小。

    在手術完成後，一旦發現癌細胞增生轉移，就相當於是宣判了這個病人的死刑。

    一行人走到了走廊的盡頭。走廊盡頭的這幾間屋子裏，病房基本上都是空的，這個地區是專門供給白血病病人住院治療的。

    白血病的本質與普通腫瘤癌症沒有太大的區別，是屬於“血液癌症”的一種，因此也是屬於腫瘤科的，隻是表現沒有那麽明顯，而且更難治愈，更容易造成死亡。

    一般早期、非急性白血病人可以自由活動，隻是在放療化療的時候到醫院來就可以了。當王鴿跟隨著前麵那群人來到病房門口的時候，看到了躺在病床上正在吸氧、頭發已經全部剃光的呂小樂。

    呂小樂的情況不同於其他慢性白血病人，自從住院之後，他的情況每況愈下，身體情況沒有得到任何好轉。由於家裏沒錢，所使用的國產化學療法藥物對人體的副作用很大，吃不下飯不說，還經常嘔吐，本來在山區裏麵人就精瘦，現在吃不下飯更是營養不良，身體極度虛弱，醫生不得不給他用一些補充營養的藥來供給能量。

    不過呂小樂仍舊很堅強，反正化療是要掉頭發的，倒不如直接把頭發全部剃光，也不戴帽子。

    你死神想要看我跪地求饒的樣子，我就偏偏要把腰杆子挺直！

    王鴿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靠在病房門邊上。

    病房裏雖然有三個床位，但是隻住了呂小樂一個病人。看起來呂小樂的親屬沒在病房裏，首先發現呂小樂暈倒在路邊的那個女孩兒白亞梅居然還在這裏，這倒是讓王鴿有些驚奇。

    雖然病房之中一下子湧入了六七個人，但房間裏依然安靜，孩子們看到病床上的呂小樂都十分高興，剛才臉上的陰霾蕩然無存。

    這些孩子雖小，但也懂事，知道病房裏不能大聲喧嘩，也知道不能給敬愛的呂老師帶來負麵情緒，都強忍著難受沒有哭出來，反而是哄呂小樂開心。

    帶領著孩子過來的那名女老師在跟白亞梅說著話，臉色凝重，看起來是正在詢問著病情。

    兩名記者則是拍攝著呂小樂和孩子們交流的畫麵，采集鏡頭，並沒有著急的去采訪呂小樂，他們也不忍心去打破這短暫的溫情。

    王鴿百感交集，就在門邊上看著裏麵的情景。

    白亞梅一轉頭，突然看到了門口的王鴿，先是一愣，沒想到王鴿居然也回來看望呂小樂，然後趕緊招呼他進來。

    那名老師，還有學生們和兩名記者都覺得奇怪，剛才這人不就是電梯裏麵那個穿著深綠色製服的人嗎？原來他也是來看望呂小樂的。

    “醫生叔叔，你一定要把我們的老師給治好啊，他對我們可好了，我們都愛上他的課！”一個小學生拉住了王鴿，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王鴿的臉。

    “是啊，醫生叔叔。老師常說醫生都很厲害的，得了什麽病打針就治得好，讓我們不要害怕打針。呂老師要是害怕打針，你可千萬不能不給他打！打了針才能治好呢！”孩子們都七嘴八舌的說道。

    在場的大人們都是一陣心酸，山區的孩子沒沒見過出租車司機，隻覺得這身穿綠色製服的醫院工作人員就是大夫，而且也根本不了解白血病的複雜程度和高致死率。

    “你們的呂老師勇敢堅強，一點都不害怕打針！”王鴿聽孩子們的話嗓子眼發幹，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才好，他看向了呂小樂。

    呂小樂笑了笑，“同學們，這個王叔叔，雖然不是醫生，但也是偉大的。他是個救護車的司機。老師在路邊暈倒的時候，就是他把老師給送到醫院，老師才能夠得到治療的。你們也要像王叔叔一樣，將來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啊！你們放心，等我病好了，繼續回去給你們上課。張老師代課的這段時間你們一定要好好學習，千萬別落下功課，等到回去，我可是要考試的啊！”

    在一旁的那位女老師終於忍不住了，偷偷抹了一下眼淚。

    “你們聊，我把孩子先帶出去。”白亞梅心裏也不舒服，領著孩子出了病房，暫時在外麵等待。

    張老師跟王鴿握了一下手，“麻煩你了。”

    “醫療工作，哪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王鴿趕緊說道，又轉頭去跟呂小樂說話。

    “呂老師，你的家人呢？”王鴿問道。

    “平時都是家裏人在的，父母都來了，在周邊小旅館住著，平時陪我檢查治療，實在熬不住。今天休息日，白亞梅休息，她來了之後就把我父母趕回了旅館休息，這兩天她在這裏。唉，這份人情，我估計是到死都還不完了。”呂小樂苦笑著搖了搖頭。

    “我看她，是對你有點意思的。”王鴿說道，“這姑娘善良，真心不錯，你要是對人家有意思，病治好了就把人家給娶回家。你是個好人，虧待不了他。”

    呂小樂一聽，更覺得這不可能實現。自己身上這病，治不治得好，還能活多久都說不好，而且自己本身就是個窮老師，山溝任教，若是把白亞梅娶回家，還不讓人家大城市裏的姑娘跟著自己受苦？

    他也不接這話，轉頭問著張老師。

    “張老師，咱學校那經費批下來了嗎？”

    張老師穩定了一下情緒，“在你住院的第三天，縣裏就拿到了撥款批文，昨天款項到位，下周內開始施工。這事兒你算是沒白跑了。本來今天我來就是想告訴你這個消息，順便看看你的情況，學生家長們一聽說你得了白血病，也都著急上火，嚷嚷著要過來看看。我怕吵著你，就跟他們商量，隻帶了幾個學生代表過來，你應該也想他們了吧。”

    呂小樂咳嗽了兩聲，臉上泛起一陣病態的紅暈，“怎麽能不想啊！不過學校的修繕經費批下來了就好，我就算是死了也瞑目了。”

    張老師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布包，其實就是一個手帕卷起來的，展開之後，裏麵是一疊錢。

    王鴿看著她手中的錢，居然連一張百元大鈔都沒有，都是五元、十元、二十元和五十元的麵值，偶爾能蹦出幾個一元的。

    鈔票很舊，有的破損，有的卷了邊兒，雖然一疊錢看起來很厚實，但算下來估計也就兩千來塊錢而已，連兩天的醫藥費都不夠。

    “這是老師們和學生家長們的一點心意，我知道你治病要很多錢，這些遠遠不夠，但是留下來買點什麽吃的，哪怕能頂一天的醫藥費都行！”張老師把錢拿了出來，遞給呂小樂。

    呂小樂心裏不是滋味，哪能伸手去接那錢？

    “學校條件不好，家長們也都是山溝裏的農民，家庭條件困難，能送孩子上學就算不錯了，咱當老師的發多少錢工資我心裏更是清楚，你這不是要讓我折壽嗎？把錢拿回去，退回去，我一分錢都不能拿！”呂小樂的態度很堅決，把頭歪向了一邊。

    張老師直接把錢放到了呂小樂病床的枕頭旁邊，“大家少吃一頓飯餓不死，你要是停幾天藥，命可就沒了！大家都盼著你回去呢，你就別在這逞英雄了。學校把你的情況上報到了縣裏，你的醫療保險能夠承擔一小部分的醫藥費用，剩下的家裏湊不齊，學校和縣裏都給你想辦法湊。這些錢你一定要收下，不然回去之後，學生家長看到這錢沒送到你手裏，非活吃了我不可。”

    呂小樂沒有說話，隻能默認。

    “呂老師，準備好了嗎？我們要開始了。”那個記者怕呂小樂狀態不好，今天太累不能接受采訪，白跑一趟可就不好了。

    呂小樂點點頭，“可以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