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陽光一百小區天然氣爆炸的現場，還是南湖路隧道多車追尾的現場，都沒有王鴿今天在這裏見到的如此慘烈。

    整個大巴車輪子朝天，躺在公路下方的土坡上，八九個消防員正在圍著車輛轉悠。汽車的玻璃已經全部破碎，門窗嚴重變形，車輛的尾部還冒著青煙。車輛行李艙的門也在巨大的撞擊力中被破壞，裏麵大包小包還有行李物品都撒了一地，無法辨認。

    車中似乎還有清醒著的傷者，由於身體受傷，劇痛無比，發出了慘烈的喊叫，與現場消防員溝通的喊聲夾雜在一起，在悶雷之中分不太清楚。

    現場的燈光大多數燈光隻給公路上提供了光源，卻照不到這裏，因此車輛的周圍隻有些許光亮，還有八九個消防員在車輛附近，腦袋上戴著探照燈，想要優先把車裏的人給救出來。

    除了車上被困的人之外，現場附近肯定還有由於慣性被甩出車外的人，他們的生存幾率不大，隻能等到後續增援人員到來的時候再進行搜救了。

    然而這一切都不是最可怕的，更讓王鴿感到害怕的是，車輛的周圍還聚集了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身影。

    他們在滂沱大雨之中舉著雨傘，並非是害怕淋濕。事實上，雨水不會對他們飄在空中的身體產生任何影響。

    他們是死神。

    數量甚至比大巴車周圍的消防員還要多，居然有二十幾個！

    死神們大都身穿正裝，有男有女，他們並沒有閑著。

    有的死神是剛剛抵達現場，漂浮在空中將半邊身子化成透明狀態，直接進入大巴車裏，去觸摸他們即將要帶走的人。而有的死神則是已經拿到了自己想要的靈魂，他們的身邊站立著剛剛死去的靈魂，看著眼前的場景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滿臉的懵懂和驚恐。

    等到這些靈魂看懂了一切，看到了剛剛自己乘坐的大巴車已經變成了這個模樣的時候，便開始大喊大叫，喊著親人和朋友的名字，想要知道他們是不是安好，卻已經忘記自己是個死人了。

    因此，王鴿除了身邊的人所聽到的呼喊聲和天空中時不時傳來的悶雷聲之外，還能聽到第三種聲音，來自於靈魂的呼喊。

    一位三十多歲的母親喊著自己孩子的名字，放聲大哭，可是除了死神和王鴿之外並不會有人聽到她的哭喊——除非她的孩子也已經死去，變成了靈魂體。

    她身邊的死神皺了皺眉頭，可能是覺得這哭喊太過於煩人，便對著那靈魂的嘴部指了一下，年輕母親瞬間發不出聲音，用驚恐的眼神看著死神。

    死神毫無憐憫，大手一揮，兩個身影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很多時候，王鴿在駕駛救護車出車搶救病人的之時，死神幾乎會與他同時到場，甚至比他到的還要晚一些，所以病人們基本上是有一線生機的。可是今天淩晨的這場事故卻不同，他們來的太晚了，而且現場的醫療人員和救援人員人手嚴重不足，雖然已經緊急調遣，但也趕不上死神的速度。

    沒辦法，這二十幾個人肯定是救不過來了。如果剩下受傷了但是還活著的人仍舊不能被及時救出，那麽後續肯定還會有死神到來，他們仍舊有死亡的危險。

    即便見慣了生離死別，這種場景還是會給王鴿很大的觸動和衝擊。

    隻有冷漠的死神才會對這樣的事情不管不顧，冷眼看待，他們知道也許某些人的死亡隻是一段新生活的開始，也許這些靈魂也會成為他們的同類，也許會在地府之中受盡煎熬和折磨贖罪，也許會直接變成血色蘆葦之海的肥料。

    死神們被抹掉了生前的所有記憶，被這些生死場景麻木了神經。

    他們已經不記得，人活這一輩子，其實最重要的就是活著時候的那些回憶。

    也許美好，也許難過，也許可悲，也許可憐，可能有的人是傳記，會被人記住，可能有的人平淡無奇，注定被人遺忘，但是那就是活著。

    他們不懂，可是王鴿懂。

    “護士都留下準備接應，大夫和司機跟我下去！”吳剛喊了一聲，衝著旁邊的人招了招手，自己馬上就要去翻越護欄，可是轉臉一看，叼著棒棒糖的金晶一條腿已經邁上了護欄，準備翻越到機場高速外麵，跟著他們一起下土坡救人。

    吳剛急了，伸手一把沒拉住，王鴿卻注意到了這裏，眼疾手快的拽住了金晶。

    “金大夫，不要命了？”王鴿喊道。

    雖然金晶的身上穿了醫院配備的雨衣，但是暴雨傾盆，還是從頭濕到腳了。“吳老師說的啊，大夫們都下去救人。”她咬碎了嘴裏的棒棒糖，一頭長發已經濕透，正在往下滴水，額頭前麵的劉海還緊緊地貼在腦門上。

    吳剛一聽深歎了口氣，著急的時候居然忘了身後居然還跟著個女大夫。“你就別添亂了，身子骨弱，抬不動人，你在上麵還能夠指揮護士進行治療搶救下醫囑。你要是出點什麽事兒，大家都要顧著你！謹記守則，進行急救的前提是保護好自己的安全！你可以先看看這條路上其他兩輛車裏麵的傷員情況，這裏還沒有大夫，先救上麵的人，你在上麵比在下麵有用！”

    金晶想了一秒鍾，決定不添這個麻煩，先留在高速公路上，還是點了點頭。

    王鴿和吳剛可算鬆了一口氣，跟在了周華、劉崖的身後，何盛緊隨其後，一起下了土坡。孫成德、曹山等人都留在了湘沙大道那邊兒，畢竟那裏也是有傷員的。

    王鴿回頭看了一眼來到這裏的人，並沒有發現沈慧的身影，看來是跟曹山和孫成德一起留在了左側的湘沙大道上了，他歎了口氣，沒多想什麽，加快了自己的動作。

    這土坡經過了約半小時的大雨衝刷，泥土十分鬆軟，走起路來非常吃力，再加上有的地方還有一些野草，被雨水打濕之外變得十分濕滑，一不留神就很有可能踩空滾落下去，人沒救成自己就先受傷了！

    眾人的移動速度很慢，又看不清腳下的具體情況，隻能深一腳淺一腳的慢慢往前走。王鴿心裏著急，腳下一個沒踩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順著陡峭的土坡就要往下滑！他頓時心中覺得不好，這是要出事兒！

    他的兩隻手在身後胡亂抓著，突然在黑夜之中有人伸出一隻手拉住了他的胳膊，阻止了他原本下滑的趨勢，王鴿這才鬆了一口氣，雖然天氣很冷，但嚇出了一身冷汗，也精神了不少。

    王鴿連忙轉過頭去，發現是黃斌出現在了他身後。

    “謝了兄弟。”王鴿歎了口氣，真是嚇得夠嗆，這要是滾下去估計要掉半條命，今天一個人都救不了不說，自己就先搭進去了。“護士不是都留在上麵嗎？”

    黃斌一笑，原本清秀的臉龐在雨中顯得更加妖嬈邪魅，“我他媽也是個帶把兒的！”

    黃斌聲音雖然尖細，長相也有點女性化，穿上女裝都不會有人說這是男的，但是從他抓住王鴿胳膊那有力的手掌可以看得出來，這是個純爺們。

    王鴿沒有再多說話，跟著別人一起下去。

    消防隊員們原本以為是增援來了，趕緊分了一個人前來接應，但探照燈一照，來的居然是身穿深綠色衝鋒雨衣，胳膊上帶著紅十字和蛇繞拐杖臂章、手裏還提著急救箱的醫療工作者，頓時傻眼了。

    這群醫生怎麽還帶下來送人頭的？

    那消防員一把扶住吳剛，讓他來到了一個比較平坦的地方然後喊道。“你們來幹什麽！還嫌不夠亂嗎？等人都撈出來給你們送上去就是了。”

    “你們人手不夠，我們幫忙，先救活的，先救傷的嚴重的，死的就不管了，判斷傷勢方麵我們比你們懂，別忙活了半天把活人扔裏麵，遺體卻搶出來了。還有司機師傅，個個好手，幫的上忙！車裏多少人，找到多少人？”吳剛喊道。

    那名消防員一聽有道理，也就默認讓他們留下來了。“大巴準載四十五人，我們打電話問了票務中心值班人員，這輛車是滿載出發的，加上一個司機和一個乘務員，一共四十七個人，我們剛剛抬了五具遺體，車裏還有三十五個人左右，估計還活著的隻有一半。機場大巴要求嚴格，乘務員會檢查所有人的安全帶情況，都係上了安全帶才發車，還有那麽七八個人沒在車裏，估計是行車過程中私自解開了安全帶，出車禍的時候被甩出車外了，找不到，也沒有人手去找。他們的生存幾率不大，你們也別費心思了，先關注大巴車，千萬注意安全！”

    的確，車輛是在湘沙大道上出的事兒，當時這輛車就跨越了右側護欄，從湘沙大道來到了機場高速路，然後又引發了事故，從機場高速路再次向右跨越護欄，這才來到了機場高速路旁邊的土坡上，四腳朝天翻車停在了這裏。車輛多次碰撞受力，被甩出車外的人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在什麽位置以怎樣的角度被甩出去的，也沒有人目擊，更是沒辦法去找了。

    這種場景當時肯定是火花帶閃電，哪怕是這名年輕的消防員也隻是在電影中見過。消防員說完便不敢再耽擱，趕緊又投入到救援工作中去，在增援到達之前，他們必須在現場撐住，時間就是生命，能救多少是多少！

    原來消防員們不僅在破拆車體想辦法救人，還有的則是在努力的讓車內的人保持清醒的意識，配合自己的救援工作。另外有兩三個人揮舞著鐵鍬，試圖把車體下麵的山坡空餘處墊高，防止車體再次下滑，造成二次傷害。

    “各位，顏色分類，重傷優先，活著的優先！”吳剛對著所有人喊道。雖然正常情況下人在失去生命體征之後，大夫們仍舊會進行二十分鍾到四十分鍾的急救，期待奇跡的發生。

    但是現在是緊急情況，哪怕是一個人上一秒還在喘氣，下一秒就在車中沒了頸動脈的搏動，那麽他也會被大夫們貼上黑色標誌，代表著已經死亡，不再進行搶救，不進行優先處理。

    這種方式有些令人無奈，但是在緊急的情況下隻能這樣做。逝者已去，希望隻存在於那些仍舊有生命體征的人身上。

    “王鴿，你跟我來吧，死的就貼黑標不管了，活的就招呼消防兄弟，咱們一起把人給救出來。”劉崖拍了拍在一旁發呆的王鴿，轉頭往前走，一下子穿過了一個漂浮在半空中死神的下半身。

    王鴿點頭，直接無視了身旁簇擁環繞，漂浮在空中的死神，在他跟隨著劉崖往前走的時候，那死神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麽一樣，覺得心裏不安，趕緊逃開，並沒有跟王鴿發生任何接觸。

    這是鎮魂牌的功效，戴上了鎮魂牌，王鴿身上就有了死神和執法者的氣息，而同類是相斥的，雖然反噬比較小，但是能量體會受到折磨，而且死神之間交流接觸屬於地府大忌，當然是能躲就躲。

    那死神望著王鴿的背影，心生疑慮，隻覺得這是個普通人，身上怎麽會有和自己相同的氣息？他考慮了兩秒鍾，大概是今天夜裏來的死神太多了，死神氣息濃厚，自己感覺錯了吧！

    王鴿頭也不回的身影，讓這個死神對自己的想法更加確信，沒有再多想，便開始尋找自己今天晚上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