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說說，幹這個多長時間了？”孫成德站在停車場，蹲在湘AGZ689這輛車的車屁股後麵，看著保險杠上那一道長長的劃痕，吧嗒吧嗒的抽著煙。

    “四個月零四天。”王鴿臉色十分難看的站在孫成德的旁邊，戰戰兢兢的說道。

    孫成德抬起頭來瞅了王鴿一眼，心裏想著這小子怎麽記得這麽清楚。

    王鴿當然記得清楚。

    二零一七年九月九日晚上零點，他正式接受了來自於死神虛紫的賭約。從那天開始，他要在三年的時間之內，從死神的手中救下三千個靈魂。

    成功，蘭欣便能回到這個世界。

    失敗，不僅蘭欣三年後的陽壽將耗盡而死去，王鴿在剩下的六十多年陽壽的時間之中，也要變成靈魂，為地府工作，為虛紫工作。

    三年，算上中間的一個閏年，二零二零年的二月份是二十九天，一共是一千零九十六天。按照這樣來算，在二零二零年的九月九日零點前，他平均每天要開救護車救二點七個人的靈魂。

    當然，生命是沒有小數點的。每天保底三個，才有可能贏得這個賭約。

    今天的日期是二零一八年一月十三日。賭約已經進行了一百二十五天。

    王鴿胸口鎮魂牌上的數字，是“叁佰叁拾玖”。距離平均每天三個的數字還差那麽幾個。

    但是距離每天二點七個卻相差無幾。

    王鴿知道，隻要自己努力，還是能夠做到每天三個的平均數的。

    “你還知道你幹了四個多月了！都這麽長時間了，實習期也過了，規矩也懂了，怎麽就……”孫成德臉上沒有了那種笑容，盯著王鴿。

    “孫隊，我錯了。停車的時候看手機來著。保險杠沒事兒，修車費用我自己承擔。”王鴿沒想到自己一個疏忽，倒車的時候居然蹭到了停車場後麵的樹。他沒敢隱瞞，隱瞞也瞞不過去，直接叫來了孫成德。

    隻是這修一次車，估計就要大幾百塊錢出去了。

    “幸虧這車上沒病人，你撞的這一下勁頭肯定不小，要是有危重病人，能經得起這麽一下嗎？”孫成德厲聲訓斥道，王鴿從來沒見過孫成德這種表情，大冬天的冷汗都下來了。

    “孫隊，真錯了，下次不敢了。”王鴿點頭哈腰的說道。

    “賠錢就不用了。你工資一共才多少錢。咱們隊裏的車都有保險，回頭統一修整的時候再說吧，又不耽誤開。”孫成德站了起來，深深的抽了一口煙，將最後一口煙霧吸進肺裏，將煙頭丟在地上用腳踩滅。

    正在車廂裏麵整理王鴿救護車的那名護工看到了孫成德的動作，幹咳了兩聲。

    孫成德一愣，略顯尷尬，趕緊把煙頭撿了起來，丟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你啊！以後記著點，可別再犯這種低級錯誤了！”孫成德轉過身，伸出食指，點著王鴿的腦門，似乎沒有那麽生氣了。

    畢竟事情不算大，隻是車劃傷了而已，王鴿聽到自己不用賠錢，頓時鬆了口氣。

    本來現在公司拿到手隻有三千五百塊，還要扣掉保險，連湘沙市個人所得稅起征點都達不到，要是再扣那麽幾百塊，王鴿還真的是欲哭無淚了。

    孫成德歎了口氣，也沒再多說些什麽。這些司機們這份工作不論幹多長時間，這些麻痹大意的小毛病也還是會有的。

    當然，隻要出過一次事兒，他們便會記住開車之中這些小毛病是絕對不能有的。因此，晚出事兒不如早出事兒，出大事兒不如出小事兒。

    最好的還是不出事兒。

    王鴿的心情很是糟糕，剛才在運送一個病人回到醫院，並且倒車入位的時候，剛好手機響起，他便著急的掏出了手機查看微信消息，沒想到一個走神，離合踏板放的太過了一些，救護車的後部居然蹭到了樹上，幸虧王鴿在察覺到碰撞之後直接一腳踩死了刹車，隻是再車上留下了點劃痕。

    如果是以前，在工作時間之內他的手機絕對是靜音震動的狀態，沒有響鈴，而且也絕對不會在開車的時候去看手機。

    但是看手機也並不意味著王鴿一定會分神，以王鴿的駕駛技術，以及對車輛的掌控情況，發生倒車蹭樹這樣的事情實在是不應該的，隻是近期發生的事情，讓他實在無法凝神靜氣，迫切的需要通過手機微信去獲得消息。

    王鴿從來沒有想過，離別居然回來的這麽快。

    沈慧失蹤了。

    她是在馬天明被抹掉記憶的第二天失蹤的。

    事發當天，認為已經了結了一切的王鴿心情頗好的與父母一起吃了頓飯，晚上請了假沒去上班，第二天再上晚班的時候卻聽劉崖說，他已經整整一天沒有看到沈慧了。

    王鴿幾乎使用了所有辦法去尋找沈慧，但是電話打不通，微信被拉黑，短信從來沒有回複。

    甚至沈慧的好姐妹高玉婷，帶著劉崖和王鴿來到了之前沈慧的租的住處，都發現她已經搬家了，房東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裏。

    王鴿想到了最後一個辦法，去找陶米。可還沒等他去聯係陶米，陶米便直接一個電話打了過來，語氣十分急切，聲稱已經有幾天聯係不到沈慧了。

    剛開始陶米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麽事情，沈慧生氣故意不理他，可是時間一長陶米便覺得有些不對勁了，以前這樣的情況最起碼還會回個短信，現在連短信都不回了！

    他害怕沈慧出什麽事情，趕緊找王鴿詢問。

    王鴿這裏也是一頭霧水，要是說沈慧身邊的人，就數王鴿跟她關心最近，不問他又去問誰呢？

    王鴿用糊弄劉崖和高玉婷一樣的理由糊弄了陶米：沈慧家裏出了事，不想連累其他人。

    當然，王鴿自己私底下也是進行過調查的。

    他問過了急診部的護士組，護士們對這個情況一無所知，隻有護士長石翠萍知道，在馬天明行動的日期的半個多月前，沈慧就提交了辭職報告，而行政部門也印證了這一點。

    事實上在事發的前幾天，沈慧是可以隨時離職的，隻是以急診部護士組忙不過來為理由，在醫院裏多留了幾天，似乎是在等待著馬天明的行動。

    王鴿心裏清楚，沈慧家裏哪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其實是她早已經做好了打算，馬天明的事情結束之後，她便會從眾人的眼中消失。

    陶米自然不會相信王鴿這種隨便的理由，電話裏說一定要找到沈慧，但是他知道沈慧十分厭惡自己使用特殊關係，陶米居然真的沒動用任何關係，就靠自己的兩條腿，從雅湘附二醫院跑到沈慧以前租房的房東，詢問著蛛絲馬跡。

    足足一個半月過去了，還是沒有任何音訊。

    王鴿的內心其實很矛盾。

    一方麵，他也想找到沈慧，親口告訴她，馬天明的威脅已經過去，沈慧所有的黑曆史也都被刪除，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他不想失去任何一個朋友。

    另一方麵，她又希望沈慧永遠不要冒頭，因為馬天明還活著。一旦警察們查到了他的身份，順藤摸瓜找到了他的住址，再想要去調查一下馬天明精神失常的原因，就會查到沈慧的頭上。畢竟兩個人之前聯係密切，一定會找到沈慧協助調查。

    中國的警察有一個特點，如果什麽東西查不著，那是他們不想查。隻要想查，幾十年前的事兒都能翻個底兒朝天，認死理。

    沈慧膽子再大，敢做出綁架勒索的事情，並且揚言要傷害馬天明，可也就隻是說說而已，畢竟她隻是個小女孩子，是個護士而已。如果真的有一天，麵對警察的詢問，心理防線崩潰那是分分鍾的事兒。

    她看到死神這件事情是萬萬不能說的，警察隻會把馬天明精神失常的鍋扣到綁架了馬天明的沈慧頭上。

    畢竟偷取和違規使用麻醉類藥品可以算得上是重罪了。

    對於她來說，躲起來似乎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因此，王鴿對於陶米去尋找沈慧的態度就是：任何需要保密的事情都進行保密，任何需要提供幫助的地方提供所有幫助。王鴿也一直持續的關注著陶米尋找沈慧的進度，因此才會時常關注手機。

    由於沒什麽朋友，王鴿手機微信中的消息來源很簡單，白天壓根沒人找他，微信來了消息隻有可能是來源於陶米，所以他才會在今天走了神，車屁股蹭到了樹上。

    陶米的心思，王鴿是懂的。王鴿相信沈慧也懂。

    但是沈慧有自己的想法，她肯定也很痛苦。

    可是沒辦法，生活中就是有這樣的無奈。但是王鴿有一種預感，沈慧並不是那種絕情寡義的人，她當然也舍不得這個集體，舍不得這個行業，舍不得這幾個來之不易的好朋友，更舍不得陶米。按照她的性格，一定不會離開湘沙市。她會躲在某個別人發現不了的地方，看著自己心中掛念的人默默的活下去。

    然而，當王鴿認真去閱讀來自於陶米的那條微信的時候，上麵的內容隻有一句話，但是根本就沒有任何有關於沈慧的內容。

    “下了班陪我喝酒。我知道你小子轉正了，每天八個小時班，隻到四點，別找借口。”

    王鴿苦笑了一聲，沒有推脫，但也沒有回複。反正陶米不管王鴿是否統一，下午四點他的保時捷或者特斯拉一定會準時出現在醫院大門口，而且無懼任何違章停車的罰單費用。

    王鴿也不知道當初怎麽就鬼使神差的跟這麽一個富二代成為了朋友，陶米不見得是個什麽好人，但的確是一個好的朋友。朋友就是這樣，他們可能做錯過事，可能有某些別人接受不了的缺點，但這些人卻是朋友，是真真正正現實裏存在著的人。

    王鴿揣起手機站直了身子，冬日裏的湘沙市沒有什麽陽光，天氣陰森森的還在刮風，幸虧沒有下雨，否則這寒氣在外麵呆的時間長了，誰也忍不住。

    如果說北方的幹冷是物理攻擊，可以用堆砌身上的衣服來抵禦寒冷的話，那麽南方的濕冷便是魔法攻擊，無論穿多少衣服都抵擋不住那陰冷透骨的寒氣。

    氣溫降低，代表著醫院的急診部來到了高發期。經常會有家長大半夜的開車或者打車把他們正在發高燒的孩子送到急診部，當然這些跟王鴿沒什麽關係，這種情況是不需要出車的，況且王鴿現在是白班。

    時間臨近中午十二點，王鴿打算回車隊去先把出車記錄填完，走著走著迎麵卻碰上了徐林的救護車。

    王鴿等了他一會兒，徐林馬上停好了自己的救護車，肥胖的身影從駕駛座上跳下來的動作居然顯得十分矯健。

    由於天氣轉冷，徐林居然變白了一些。

    “你不是早應該回來了麽，還在這幹啥？”徐林比王鴿要矮上半個頭，跳起來摟住了王鴿的脖子，王鴿一轉頭便能看到他腦袋上那有點地方支援中央的發型。

    “倒車，不小心蹭樹了。”王鴿指了指自己的救護車，歎了口氣。

    “那棵樹啊，在你之前坑過不少人呢，你瞧著吧，早晚把它給砍了。”徐林嗬嗬樂了兩聲，心態十分不錯，看起來剛才接到的病人沒什麽事兒。他看了一眼手機，“走吧，趁著沒事兒，趕緊把飯給吃了。忙起來沒點兒。”

    然而徐林的烏鴉嘴還是那麽準，他的話剛說完，耳機裏便又傳來了那無比熟悉的聲音。

    “福元西路與開福大道交匯處，海棠小區對麵安置房有一老人在家中暈倒，疑似一氧化碳中毒，請求一輛救護車馬上出車！”

    王鴿拍了拍自己的車鑰匙，自己的大水杯之中水已經冰涼，但好歹是滿的，他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救護車。

    護工已經完成了對湘AGZ689的清理工作，並且更換和補充了全部消耗品，下車收拾著東西。他看到王鴿正在回頭看車，便知道救護車司機們似乎是又有活兒要幹了，伸出大拇指。

    “小王，隨時可以出車。”

    “這裏是車隊駕駛員王鴿，收到消息，馬上出發！”王鴿捏著自己的麥克風說道，又拍了拍徐林的肩膀。“你這烏鴉嘴啊，快去吃點飯堵著點吧！”說完就跑向了自己的那輛救護車。

    徐林笑了笑，“路上小心，我幫你打飯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