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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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過年,就連醫院裏麵都有了過年的氣氛。
不得不承認,雅湘附二醫院雖然很大,而且比較正統,但這些東西搞的還是很有趣味的。
畢竟人活著,哪怕再艱難,生活都要有點情調才行,不然可就真的沒意思了。
在醫院這個常人看起來異常冰冷的地方,尤為需要。
然而,王鴿知道,醫院並不是冰冷的。相反,這裏充滿了感情。
這些感情甚至比外麵的更加濃厚,更加純粹,更加深刻,尤其是在這個特殊的時間點。
在臘月三十日,被中國人稱為除夕的這一天來到醫院的人們,心情總歸是不怎麽好的。
明天就是過年了,病人們都知道,一個鬧不好,這個年就要在醫院裏麵過了。急診部大廳之中人並不多,而且特別安靜。少了一些往日裏的躁動,多了一些新的一年開始之前的思考。
比起往常,今天的急診部大廳之中冷清了很多。
懸掛在急診大廳之中的燈籠安靜的亮著,隻要是有玻璃的地方都被細心的護士們貼上了剪紙窗花,而急診部大門口的自動門上,則是按照石護士長的要求,力排眾議的一左一右貼了兩個門神。所有的這些動作,都是在昨天一天之內完成的。
當然,王鴿知道這些玩意沒什麽用,隻能討個吉利,因為在貼了門神之後,舉著長柄雨傘的死神仍舊能夠十分自由的出入急診大廳,把那凶神惡煞卻守護著人間正義的門神視若無物。似乎世界上包括門神在內的所有的神都不存在,隻有死神和閻王大人掌握著世間生殺大權。
王鴿自然是沒有假期的,急診部裏麵甚至不允許任何一個人休假,連起碼的調休排班都沒出來,隻是說在過完年之後的一段時間,員工可以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接受加班補貼,另一個則是可以調休。
幾乎所有人都會選擇加班補貼,因為在一個月之內休完一個禮拜的調休,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等到年後一忙起來,急診部的排版根本不可能讓任何以一個人毫無理由的去休息。王鴿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根本就沒有什麽休假的打算,老老實實的接受了調休的結果。
王鴿不知道地府世界是否慶祝新年,但是他知道死神肯定不放假。
中國人有個習慣,越是到了重要的節日,越是小心謹慎,圖個吉利,防止出什麽事情,就連平時一些容易引發事故的小矛盾,在這種節日裏也會以“大過年的,算了”這種說法規避過去。
避免樂極生悲嘛,自然是正常的。
然而沒有任何規定說過年不準死人,而且意外之所以被稱之為意外,那就是在人的意料之外所發生的。在這個時間段內,疾病和意外仍舊襲擾著人們脆弱的神經。
有人死,有人處於瀕死狀態,那麽死神必定要出動,根本沒有放假這麽一說。
當然,院前急救人員們也像往常一樣,跟他們進行著殊死搏鬥。這關乎於一個人的生命,尤其是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醫生雖然在加班,但內心之中不希望病人出事兒的願望可一點都不比病人家屬少、
現在的王鴿正駕駛著救護車,發了瘋一樣的往雅湘附二醫院急診大廳趕,因為他的身後已經跟了一個死神了。
車上的病人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陪伴著的是他麵容急切的父母。說來也奇怪,劉崖在看到這孩子脖頸處的傷痕的時候,嚇了一跳,還以為是什麽刑事案件。
因為病人脖子側麵血肉模糊而可怕的傷口,怎麽看都像是被灼熱的物體高速劃過而造成的。劉崖的腦子裏馬上就出現了一個東西,子彈。
足足十厘米的傷口很深,高速運動的異物並非是從脖頸的正中央穿過,而是擦著脖子側麵蹭了過去,不然人肯定活不到現在了。
雖然人還活著,可情況卻並不容樂觀,傷口的深度已經傷及了頸動脈,劉崖在診斷的時候發現地麵上明顯有血液噴射的痕跡,人在受傷之後並沒有移動,頸動脈血管的強大壓力所形成的高壓力血壓,把血液噴射出了幾米遠,幾分鍾內病人就大量失血,失去了行動能力。
最先發現這個小病人的是病人的同伴,也好在那個玩伴在發現病人出了事之後沒有害怕的躲起來,而是跑回家告訴自己的父母,然後找到了病人父母,趕緊報了警,這才讓王鴿的救護車及時趕到。否則,除夕日的小區樓下很少有人經過,時間拖的一長,小命可就沒了。
劉崖在孩子倒地的旁邊發現了子彈殼,舉著子彈殼問著孩子的父母。
父母一臉懵,然後回憶起來。
原來這一家人是從外地回家過年的,住在孩子的爺爺奶奶家裏。而孩子的爺爺之前當過兵,雖然槍在收繳的時候被收走,但是家裏還留存了幾顆步槍子彈。
這孩子怕是偷偷的把爺爺家裏的步槍子彈拿了出來,用石頭或者其他的東西敲擊底火部分,造成了子彈擊發,是當煙花爆竹玩了。
高速的子彈不知道射中了什麽東西,發生了跳單反彈了回來,正好擦著孩子的脖子過去了,子彈巨大的威力在孩子脖頸處造成了巨大的撕裂傷。劉崖猜測,這孩子之前肯定是這麽玩過,否則怎麽可能知道怎樣擊發子彈呢?
之前沒出過事,沒造成人員傷亡,並不代表不會出事。這簡直可以說是作死之中的典範了,這種情況劉崖還真是第一次見。
不過猜測歸猜測,作死歸作死,畢竟是個意外。人出了事兒,自然還是以病人為重。
病人一上車,劉崖就吩咐沈慧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但是隻有到醫院通過手術方式進行血管縫合,大量輸血,才能夠挽回病人的生命。
而且自從上車開始,病人就一直處於休克狀態,劉崖判斷,就算是最後人救活了,髒器也會因為缺血而造成不可逆的損傷,腦損傷肯定是少不了的了。
“這大過年的,就出了這種事,兒子要是出了什麽問題,我可怎麽活啊……”孩子母親在車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還不是你!平時什麽都讓他玩,這下好了,家裏的子彈都隨便玩,闖禍了吧!看你以後還慣不慣著他!”孩子的父親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注意力卻都在自己的兒子身上。
“我慣著,你就不慣著了?”孩子母親不願意了,直接懟了回去。
“都少說兩句吧,大過年的發生意外誰也不想,現在病人要緊,互相埋怨的話,等事兒完了再說!”沈慧皺著眉頭說道,右手用紗布按住了病人的受傷部位,盡可能的去按壓止血。先前她已經按照劉崖的吩咐,對傷口進行了消毒和清洗,可止血沒辦法做,隻能暫時這樣了。
可是對於動脈損傷,尤其是頸動脈,無法通過止血帶綁近心端去止血,而且止血鉗在血管斷裂收縮之後也沒辦法發揮任何作用,劉崖根本找不到血管,隻能按壓止血。
很明顯,按壓止血的效果並不是很好,血液透過消毒紗布滲了出來,直接浸透了沈慧手上戴著的白色橡膠手套,鮮血的溫熱讓沈慧覺得很不舒服。
“王鴿,還需要多長時間?”劉崖看著病人的血壓一點一點的降低,心裏也有些著急了。
“三分鍾吧。”王鴿咬著牙說道,先前他已經通過通話器報告了指揮調度中心,讓急診部做好接診準備。
除夕夜開車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路上的車輛很少,而湘沙很少下雪,哪怕是在過年期間,道路上隻有一點點雨水。因此雖然身後的死神追的緊,王鴿這輛湘agz689一百二十公裏每小時的速度,還是能把他甩開一段距離。
這小病人身上沒有別的傷,隻要抵達醫院,代血漿輸入體內,進行手術止血之後,病人的情況馬上就能恢複。王鴿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死神甩的稍微遠一些,給大夫和護士爭取時間。
他現在突然有些羨慕那些上早班的人了,畢竟下午四點鍾下班,第二天八點鍾才上班,最起碼能在家裏過個年。他看了一眼導航上麵的時間,已經是晚上二十三點五十分整了,本來他以為馬上過年了,不會有什麽急診要出車,可沒想到臨近下班的時候還接了一趟出車任務。
盡管路上沒車,王鴿的警笛和警燈仍舊是打開的狀態,車速再快的話轉彎可能會出危險,因此王鴿估計自己救護車與死神之間的距離差不多有五十米左右的樣子,便不在加速,保持這個狀態,一直到他的救護車進入了醫院大門,打了一把方向盤,讓車廂門直接衝著急診部大門。
急診大廳之中一群護士和護工連忙過來接手病人,把推車從救護車之中抬了出來,沈慧剛要跟上去,卻被白楠給阻止了。
“手套上身上全是血,別來了,有我們,你去弄幹淨,喝杯熱水去!準備下班吧。接班的姐妹們提前來了,帶了餃子。”
沈慧遲疑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和身上,然後停下了腳步,目送這群人推著病人進入了急診室。而病人的兩個家屬則是被擋在了門外麵,正在焦急的等待著。
王鴿開門下車,走進了急診大廳,往後一看,死神似乎並沒有跟來,胸口處的鎮魂牌則是一陣溫熱,他並沒有取出來看,卻是深深的歎了口氣。
“怎麽樣?”沈慧脫下了手套,卻並沒有著急離開,望著王鴿說道。
“死不了。”王鴿舔了舔嘴唇,幸虧他提前給醫生的治療預留出了充足的時間。
“大過年的,這要是死了,我沒準會不會有什麽心理陰影呢。”沈慧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急診大廳之中懸掛著的電子鍾,最後目光落在了站在門口的一個老人身上,
老人戴著黑框眼鏡,身穿羽絨服,大腹便便,行動十分不便的樣子,手裏還拎著幾個保溫盒。
“薑大爺?”沈慧一下子就認出了那個老人,驚奇的喊了一聲,薑大爺怎麽會在這個時間過來,莫非是自己或者是別人的身體出了問題?
可是看到薑大爺臉上的微笑,沈慧又覺得似乎不是有壞事發生的樣子。
王鴿也趕緊轉過身,一路小跑過去,扶著他往急診大廳裏麵走。“薑大爺,您怎麽來了?不在家裏過年啊!”
“兒女都在國外,我一個人怪沒意思的,組織互助會的老頭老太太們吃了頓年夜飯,早早讓他們休息去了,人老了嘛。”薑大爺把自己腦袋上羽絨服的帽子摘了下來,舉了舉手中的保溫飯盒。
“知道你們這班要一直上到晚上,心想著肯定沒吃飯呢,帶了點餃子過來,自己做的,別嫌棄。這一年找了你們不少麻煩,辛苦了。”薑大爺樂嗬嗬的從口袋裏還拿出幾雙一次性筷子,看來是早就做好了準備。
王鴿趕緊搬來了凳子,讓薑大爺在分診台旁邊坐下,又招呼著所有閑著的醫生、護士和救護車司機,餃子不少,人卻不多,完全夠吃。
“薑大爺,過年好啊!”徐林在對講機之中聽到有餃子吃,趕緊跑了過來,沒想到確實薑大爺,感動的快要哭出來了,又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鼻子酸酸的討了一句吉利話。
孫成德也聞訊趕了過來,十分沉穩,對著薑大爺噓寒問暖的。
幾個醫生和護士也都見過薑大爺,嘰嘰喳喳的在他旁邊跟他,雖然是在掛著燈籠貼著窗花的急診大廳之中,但卻像是在家裏一樣溫暖,這裏的人,都是家人。
“過年好,過年好,趁熱吃啊!”薑大爺看著這群急診部的醫療工作者,就像是看著自己的孩子一樣,高興的快說不出話。
王鴿吃了兩筷子,便跟眾人打了招呼,將救護車開回了停車場。快到下班的時間了,他還是想要趕緊回家,去陪父母。今晚的公交車已經停運了,到明天下午才會恢複運行,王鴿隻能希望還有網約車的出租車司機接單,貴點也無所謂了。他趕緊回到了車隊辦公室,想要換套衣服,一下班就趕緊回家。
他已經把自己的車鑰匙交給了換班的同事,動作十分迅速。
這幾天很忙,他已經兩天沒有打開過自己的儲物櫃了,心想著今天可不能穿著帶血的製服回家,大過年的讓父母看見可多不好啊,這才想要換一套衣服。
櫃子門剛打開,一個小東西就掉了出來,王鴿眼疾手快的趕緊接住,沒讓它掉在地上,物品呈長條狀,藍色的包裝紙十分精美高檔,還係上了蝴蝶結。
他研究了半天也沒研究出個結果,隻能拆開了蝴蝶結,打開包裝紙,卻又發現了一層錫箔紙,直到完全拆開,才發現裏麵是一條巧克力,而巧克力上麵還有字。
“情人節快樂,我愛你,林。”
王鴿舉著巧克力,腦子裏麵嗡的一聲,愣了半天。
這條巧克力,應該是林顏悟在兩天前的情人節想要送給自己的。而那天自己急著出車,根本就沒有給她送東西的機會。
看來林顏悟是悄悄的把這巧克力塞在了自己的儲物櫃裏,而這幾天王鴿一直沒有打開過儲物櫃,所以一直沒有發現!
這巧克力沒有什麽牌子,似乎是林顏悟自己做出來的,字也是她親手寫上去的。
王鴿震驚了。林顏悟還是在住院的狀態,不能離開醫院,要做個巧克力,就算是有現成的原料熔化,在醫院病房裏那種條件下也是很困難的事兒。病房裏絕對不能有明火的!
為了做這個東西,林顏悟求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努力和付出,嚐試了多少次,難度有多大,可想而知!
就在這時,車隊辦公室之中的鍾表,秒針與分針重合,而後又向前蹦了一下,時間由二十三點五十九分五十九秒,跳到了零點整。
除夕夜就此結束,正月初一已經到來。
過年了。
在零時零分的這一刻,辦公室的窗外響起了一陣激烈的煙花爆竹的聲音,劈裏啪啦的十分嘈雜,而橘子洲上也響起了新年煙花的聲音。
聲音震耳欲聾,就算是看不到外麵的煙花,所有人也都能感受到這種氣氛。
而王鴿的手機,也在瞬間震動了起來。
“過年好。”消息的時間顯示,零點零分零五秒,來自於林顏悟。
她還沒有休息,一直等到了現在,想要在第一時間,給王鴿送上第一份祝福。
這三個字很簡單,卻包含了太多東西。
王鴿翻了一下他與林顏悟之間的微信對話。隻有林顏悟給他發消息,他卻沒有過任何回複。
他用顫抖著的手敲了三個字進行回複,“過年好。”
然後馬上按下了發送鍵。
這是王鴿第一次回複林顏悟消息,王鴿看到,林顏悟那邊的狀態,更改成了“正在輸入”。
王鴿沒有等她把消息寫完,又輸入了三個字,馬上按下了發送鍵,然後把手機鎖屏,開始了自己更換衣服的動作,再也不去看手機屏幕。
“對不起。”王鴿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