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是，人這一輩子不論大病小病，時間或長或短，總歸是要住那麽幾次醫院。

    更有趣的是，大多數人隻有在住院的時候，作息規律才是最正常的。都市中的大多數人都過著不到十二點不睡覺、不到九點不起床的生活。

    而在病房裏九點四十五熄燈，早晨六點五十分開始查房，七點二十分左右餐車就來了，病人起床後馬上就可以就餐。

    就連給病人送早飯的家屬，也往往從這個時候開始給病人送飯——湘沙市雅湘附二醫院的探視時間還是比較嚴格的，早晨隻有七點半到八點半一個小時的送飯時間，真正的探視時間是從下午兩點半開始，到傍晚的六點半。

    當然，急診部觀察病房的探視時間設置也並不例外，遵循了住院部裏麵的規定。

    王鴿自掏腰包，在餐車到來的時候給王佳欣買了一份早餐，然後連忙趕到急診部的觀察病房，給王佳欣送早餐。

    病房裏的病人們早已經起床，也已經有幾個病人家屬早早的來送飯。上晚班的大夫宋平安在病房裏查房，剛好站在王佳欣的病床前，翻看著她的眼皮，檢查視力情況。

    王佳欣的病床位於整個房間的最裏麵，靠近窗戶邊兒上，這樣安排似乎也是想讓明亮的光纖盡可能的去刺激王佳欣的視網膜和視神經，期待她的視力能夠自行恢複。

    宋平安查房來到這裏，意味著他的查房工作差不多已經進行完了，隻剩下了王佳欣一位病人。他看到王鴿之後，熱情的打了一聲招呼。

    “怎麽樣？”王鴿把買來的小米粥和肉包放在了床頭櫃上，然後問道。

    宋平安笑了笑，“身體沒什麽大礙了，這幾天恢複的不錯，前幾天還感冒發燒呢，已經痊愈了。沒別的毛病，能吃能喝的，最近的營養藥物可以停一停了，吃點兒好的就行。”

    宋平安說完，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還有別的方麵，雖然沒有生理上的損傷，但是還是需要多觀察一下，進行進一步的改善。”

    他拽了一把王鴿，示意他跟著自己到病房外麵說話，王鴿趕緊跟了出去。

    “聽說，你是要把這孩子接回家裏領養？”宋平安問道。

    王鴿點了點頭，“平時沒時間，隻能交給我父母了。孩子年紀也不算太小，有一定的自理能力，不會太麻煩的。眼睛看不見，又沒親戚肯接受她……太可憐了。”

    “你有這個想法當然是很好的，手續方麵我就不多過問了，你肯定有辦法。這樣的孩子去了福利院，無論是對身體還是心理發展都沒有任何好處。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庭才是最重要的，視力甚至有可能自行恢複。隻不過……後續的心理治療，你千萬要注意跟進。”宋平安頓了頓，“現在她整個視覺係統的生理狀態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問題出在心理上，她不願意看到父母被埋在廢墟下的慘狀，所以內心之中拒絕用眼睛去觀察世界，因此造成了這樣的結果。不過視力若是長時間無法恢複，心理問題便會轉移到生理上。眼睛這個東西，長時間不實用，視網膜、晶狀體、眼部肌肉會萎縮，毛細血管會狹窄，視神經也會失效，甚至連大腦都忘記了視覺功能的存在。等到眼部器官生理結構發生變化，就算心中的疙瘩解開了，那也沒什麽用了。”

    王鴿深深的點頭，“這個事兒你盡管放心，治療的事情不會落下的。”

    “小王，你是個好人，辛苦你了。孩子出院的時候，我再跟你交代平時的一些注意事項，咱們醫院精神科還是比較出名的，我和兔子都認識一些那邊兒的大夫，比較靠譜，到時候介紹給你認識。”宋平安意味深長的拍了拍王鴿的肩膀，帶著護士和旁邊的實習大夫離開了。

    雖然王佳欣看不到現實世界中的東西，甚至在閉上眼睛之後都無法看到靈魂，王鴿為了避免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他，還是先收拾了一下心情，雙手搓了搓幹巴巴的臉，神色故作輕鬆的再次進入病房。

    “你很累吧？”王佳欣睜著眼睛，看著王鴿過來的方向。普通人隻是以為她在雙目失明之後，聽覺和其他感官變得更加靈敏，隻有王鴿知道，她能看得到靈魂，因此才知道身邊有人靠近。

    “你怎麽知道的？”王鴿笑了笑，拉開了病床旁邊的板凳，將病床上的小桌板放下，坐了下來，打開了裝有早餐的塑料袋，又將盛著粥的一次性塑料碗的蓋子打開，放在小桌板上。

    “應該不算太燙，先喝點兒粥，再吃包子。”

    “謝謝。”王佳欣很明顯還沒有習慣眼睛看不到之後的感覺，雙手在桌上摸索了一下，才碰到了塑料碗，用裏麵的勺子喝了一口小米粥。

    “我看到了一個十分疲憊的靈魂。”王佳欣說道。

    王鴿啞然失笑，這還能看得出來？

    現在的王佳欣，已經不是剛被救援人員從廢墟之下救出來的那灰頭土臉的樣子了。這女孩兒本來長得就白淨，烏黑長發甩在身後，紮起了辮子，一雙眸子又大又圓，還是雙眼皮。那雙眼睛看不到東西，有些無神。

    隻是由於之前的生活條件不是很好，她略顯瘦弱，細胳膊細腿的，身上也沒什麽肉。

    就連護士們給她挑選的適合她這個年紀穿的病號服，在身上也是鬆鬆垮垮的狀態，整整大了一圈。

    “辮子是誰給你梳的？”王鴿摸了摸王佳欣的腦袋。

    王佳欣並沒有躲避，早已經跟王鴿熟絡了起來。在最困難的時刻，是王鴿一直陪在她的身邊，而且王鴿也擁有跟她一樣的能力。

    對於現在的王佳欣來說，王鴿應該是最能值得信任的人了。

    “護士姐姐給梳的，就剛才。”看來王佳欣早晨起來有點餓，雖然粥不是太多，但是三口兩口就給喝完了。

    王鴿趕緊把包子拿來，塞在了她手裏。“能吃能喝的，不錯。”

    王佳欣拿著包子，剛想吃，又突然“看著”王鴿問道，“你吃了嗎？”

    “我熬了一夜，沒胃口，回家再說吧。”王鴿說道。“趁熱吃吧，吃不了剩下的再給我，買了兩個呢。”

    王佳欣點頭，咬了一口包子。雅湘附二醫院的食堂還是很良心的，早餐包子餡料很足，一口下去，肉餡包子的肉汁就流了出來，王鴿趕緊拿餐巾紙過來，給王佳欣擦了擦手和嘴。

    “哥，大夫剛才跟你說什麽了？我的眼睛是不是永遠都不會恢複了？”

    “別瞎說。你自己應該知道，眼睛突然看不見，是因為心魔。隻要你能解開這個疙瘩，就能恢複的。再過幾天，我再找大夫，過來跟你聊聊天，說不定就好了呢！”王鴿是獨生子女，在大家族的平輩裏麵也不算年長，但也不是最小的，大家年紀都差不多，而且關係並沒有那麽親近，從小到大沒享受過被哥哥姐姐照顧的待遇，也沒有照顧過什麽弟弟妹妹。

    突然多了一個妹妹，王鴿便感覺到十分珍惜，變得溺愛起來。

    “那……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呢，也是因為這個嗎？”王佳欣又接著問道。“若是我的眼睛再也好不了了，隻能夠看到這些東西，其實也足夠了。”

    從王鴿見到王佳欣的那一刻開始，這個女孩兒似乎就具備了同齡人並不具備的成熟。王佳欣現在居然已經開始考慮以後的事情了，甚至趨向於接受雙目失明的事實！

    王鴿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因為他不知道答案，死神虛紫也不知道。

    遲遲等不到回答，王佳欣也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哥，叔叔阿姨……是什麽樣的人？”

    王鴿一愣，這個叔叔阿姨指的是什麽人？

    “我覺得，哥哥是個好人，叔叔阿姨肯定也是個好人。”王佳欣及時繼續說道，這才解了王鴿心頭之惑。

    “我爹我媽？”王鴿小聲說道。原來王佳欣是在問自己的家庭環境。他無奈的搖了搖頭，年紀大了，還真是跟不上這個丫頭的跳躍新思維啊。

    小孩兒就是小孩兒，問題多，也容易害怕。可就算不是小孩子，對於即將到來的未知的環境，陌生的人，而且是很有可能會一起度過很長時間的環境和人，都會產生一些恐懼，更多的則是好奇。

    “你還真別說。我沒辦法形容我的父母。”王鴿真的被王佳欣給問住了。“他們是一對好父母，那會兒家庭條件不好，還能供我讀書，送我上大學，養到這麽大，能夠獨立自主了。我想，他們是一對好父母，那也應該是好人吧。我已經將你的情況跟他們說過了，他們很高興……我能多一個妹妹。”

    王佳欣似乎安下心來，沒有再問別的問題，吃完了手裏拳頭大小的包子，摸了摸肚子，“哥，我吃飽了，剩下的那個，你吃了吧。”

    她倒是也沒撒謊，一個十歲的孩子能吃多少東西？

    “那行，剩下的那個我吃了。”王鴿點頭答應道，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抓起了包子，這才想起來給林顏悟發條微信消息，報個平安。

    “我得走了，中午在家裏睡覺，晚上過來的時候估計你早就睡了，明兒早晨再來看你。”王鴿一邊點擊著手機屏幕一邊說道。

    “明天早晨想吃什麽？”

    王佳欣搖頭，“不知道，感覺這包子挺好吃的……”

    王鴿笑了，孩子就是孩子，心思單純，也沒見過什麽市麵，“那我明天就看著買了，今天要聽大夫和護士的話啊！”

    他發完了微信消息，把手機裝好，站起身子就往門外走。

    “哥，你下班路上小心。”王佳欣有些不舍的囑咐道。

    “知道了。”王鴿沒回頭，仍舊往外走。

    “哥！”王佳欣突然喊道，望著王鴿體內那團紅黑交織的靈魂。

    王鴿轉過身，“怎麽了妹子？”

    “咱……什麽時候回家啊？”王佳欣說道。

    王鴿愣住了，鼻子一酸，哽咽了一下。這孩子真的已經把自己當成他的親人了。

    他的家，對於王佳欣來說，是一個陌生人的家。而王佳欣，則已經把“回王鴿的家”這件事，當作是“回自己的家”了。

    “過幾天，你留在這裏，再觀察幾天，咱們就回家。”王鴿趕緊走到病床旁邊，又摸了摸王佳欣的頭，在看到王佳欣情緒好了不少之後，這才放心離去。

    “姑娘，剛才你那個哥哥，是你的親哥？看著身上那個衣服，還是在醫院裏工作啊。你有個好哥哥。”王鴿走後，隔壁病床上的一個大媽看著這雙目失明的可愛女孩兒問道。

    她是昨天晚上住進這裏的，而王佳欣已經在這呆了好幾天了，女孩兒長得白淨漂亮，叫人嘴甜著呢，人又聽話，不哭不鬧，自然引來了這大媽的關注。

    而且這孩子身邊沒有大人陪護，唯一來看她的就是剛才的王鴿，沒見到父母什麽樣子，大媽這才問道。

    王佳欣搖搖頭，“我們認識……還不超過十天。”

    大媽驚得一下子坐了起來，唏噓不已，跟王佳欣聊起了天。

    王鴿自然不知道急診部觀察病房裏的這些對話，他現在困的要死，打著哈欠往車隊辦公室裏麵走。早晨這段時間裏沒有什麽出車任務，就算是有任務，估計鐵大致也不會讓王鴿繼續出車了。

    他打算趕緊回去把記錄寫完，早早回家洗個澡，好好睡一覺。從遠處的天空中傳來幾聲巨響，好像是在放炮炸山一樣，轟隆隆的震耳欲聾。

    “開始搞積雨雲了。”杜偉平靠在辦公室的門邊，正在吞雲吐霧。昨天晚上他並沒有去抗洪救災現場待命，精神狀態看起來比王鴿和鐵大致好不少。

    “怎麽搞？”王鴿頓時來了興致。

    “往天空上打炮彈唄！裏麵加了化學物質的。人工降雨就這麽搞，沒想到人工停雨也能這麽搞。”杜偉平掐滅了煙頭，笑嗬嗬的解釋道。

    “趕緊放晴吧，這雨天真是收夠了。”王鴿透過窗戶又看了一眼外麵陰鬱的天空，然後拔開簽字筆的蓋子，奮筆疾書，用極其平淡的文字記錄著昨晚驚心動魄的故事。（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