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昏暗的夜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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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護工們在清理救護車的時候經常會遇到很多奇葩的場景。

    例如滿車上都是血,病人的嘔吐物,分辨,甚至斷指碎塊、內髒破裂後所殘留的組織和肌肉。反正隻有別人想不到,沒有他們看不到的。

    其實在大多數情況下,護工們都不會太過在意。反正這工作都幹了幾十年了,而且是天天幹,哪怕是一年隻見一百多次,那估計也是什麽場景都見過了。

    有的護工經驗十分豐富,僅憑車內的氣味和車內的狀態,甚至能把剛剛送到搶救室病人到底得了什麽病,大概是個什麽情況,猜個八九不離十。

    要說惡心,那還真是惡心。誰見了這些東西不惡心啊?

    唯獨四個字,習以為常。萬事習慣了就好,反正是工作,也就沒有那麽多惡心不惡心的了。

    “王鴿,你瞧瞧別人那車,再瞧瞧你的車!哎,天天這樣。你拉回來的都是些什麽病人啊!”護工白大姐就算是戴著口罩,車廂裏的那味道也止不住的往鼻子裏鑽。

    她現將那沾滿了病人排泄物的推車病床給拽了下來,“這車暫時不能用了,全是細菌,要是下一個病人有外傷,交叉感染就麻煩了。待會兒你給我推到我們後勤那邊而去,做一個徹底的清洗和消毒,然後換個別的車子過來。”

    在一旁的王鴿哪敢不從,唯唯諾諾的點頭,“成,成,白姐,您說啥就是啥。”他訕笑著點頭哈腰。

    雖然病人滿身是排泄物,沾染到了車裏,但是這人不能不救,總歸不是王鴿或者是劉崖的錯。

    而且病人自己身體不適,那肯定也不是病人的錯了。

    但就是這樣一件誰都沒有錯的事情,最後的結果卻要護工白大姐去承擔——清理和打掃的工作是護工的責任。

    王鴿自然有些過意不去了,哪也沒敢去,甚至連出車記錄都沒來得及寫,就守在白大姐的旁邊,看看能不能幫什麽忙。

    “唉,要不你就先回去,回頭那車子我給你換了送過來。你們也怪不容易的。”白大姐看著王鴿滿臉囧相,心裏一軟,心疼這年輕人。

    “那……回頭我等我有空了,幫您拖地,打掃衛生。今天可真是麻煩您了。”王鴿感動的差點哭了。

    白大姐戴著口罩轉過臉來,對王鴿笑著擺了擺手,雖然看不到臉部,但是那眼神之中充滿了慈愛。

    王鴿拎著自己的大水杯想要回車隊,趕緊把出車記錄給寫了,別耽誤工作,突然又被白大姐給叫住了。

    “誒,對了小王。”白大姐從車廂之中探出了半個身子。

    王鴿趕緊停止腳步轉過身,“您還有什麽事兒?”

    “病人情況怎麽樣?”

    “食物中毒,顱骨骨折,好像是沒有腦出血,問題不大,估計這會兒該醒了。死不了。”王鴿回答道。

    “得,沒事兒咱們幹什麽都值了!快回去歇著吧,大半夜的。我這邊兒估計要二十分鍾左右才能完事兒,二十分鍾內可別接任務了,讓別的車先走。”白大姐瑣碎的念叨了幾句,進入車廂繼續自己的工作。

    “姐,知道了,不急!”王鴿撓撓頭,轉身離開。

    一些最底層的醫療工作者們,在進行著有苦又累,薪水還低的工作的時候,並未抱怨他們所處的環境,反而在心中仍舊懷揣著一個最美好的願望——病人沒事。

    親人不待見,朋友更是不願意接觸,甚至所有人都在盼望著這群人能換份工作,最起碼體麵一些。

    可是用白大姐的一句話來說,“我不幹這個,又能幹什麽呢?這些活兒總要有人幹,換個角度想,那也是救人啊!”

    這句話一直留存在王鴿的腦袋裏,揮之不去。王鴿也打心眼裏佩服她。

    有人說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貴賤這句話是用來忽悠人的。但王鴿並不認同,隻有真真正正的在這個崗位上,體驗了這個崗位的酸甜苦辣,以及在拯救一個人、一個家庭之後的喜悅,才能夠真正的理解。

    車隊辦公室裏的人走了一大半,都出車去了,王鴿拉開椅子,沒理會正在玩手機的杜偉平,一屁股坐了下來,在本子上刷刷的寫著出車記錄。

    “兄弟,我這剛從外麵回來,就聞著屋子裏味道不對,你身上這什麽味啊?”杜偉平從王鴿一進屋就聞到了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又酸又臭,在屋裏轉悠了幾圈,用鼻子反複的聞,這才鎖定了味道的最終源頭是來自於王鴿。

    王鴿一臉茫然,他並沒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麽味道,隻是不知道自己在救護車裏麵開車的那段時間,早已經習慣了。因此身上沾染了這些氣味,也沒覺得有什麽異樣。

    “哦,剛才接了個病人。”王鴿嘿嘿笑了一聲,不懷好意的說道。“自己摔在自己的屎裏。”

    “從分子運動學的角度來講,空氣中的氣味分子來源於氣味原物體。也就是說,王鴿的身上有氣味,那是因為病人排泄物的分子附著在了他的身上。你剛才聞到了氣味,這代表……你將病人排泄物分子攝入到了自己的鼻腔之中。人的耳鼻喉都是通的,杜偉平。”何盛也是剛剛進門,在桌前坐了下來,拔開筆蓋子準備去寫出車記錄,推了一把眼睛,看著杜偉平笑眯眯的說道。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杜偉平茫然的搖了搖頭,“你在說什麽鬼東西?”

    “這意味著你的口腔之中會有病人排泄物的分子。也就是你吃了屎。”何盛說完就把書一丟,抱著肚子哈哈大笑。

    杜偉平的臉刷的一下白了,“好你個何盛,變著法的罵我!”他肚子裏翻江倒海,一陣惡心,趕緊喝了口水壓壓驚。

    “王鴿,你小子也不幫我說兩句話!”

    王鴿隻是捂嘴笑著搖頭,“我身上這味道重嗎?不然我換套衣服。”

    “寫完記錄出去溜達一下,吹會兒風就啥都沒了。我反正是沒聞到,也不知道杜偉平是什麽狗鼻子!”何盛說道,勸著王鴿。“別聽他瞎說。”

    “嗅覺好還是我的錯了?這是天生的!”

    王鴿聽從了何盛的建議,沒再參與兩個人的鬥嘴,他快速寫完了自己的出車記錄,然後去洗了把臉,順便將腦袋上的頭發全部浸濕,反正是夏天,晚上這麽熱,全當是降溫了。水管子裏麵的自來水本身就有溫度,著涼傷風應該是不存在的。

    頭發可是吸附力極強的東西,吃個火鍋、烤肉就是滿頭的油煙味,吸煙更是容易沾染煙味。洗洗頭反而能把剛才的異味去除。

    他抓了一把自己的腦袋,自從兩個月之前調休的時候理發,這頭發似乎就再也沒怎麽長過,越來越有禿的形勢了!

    王鴿下定決心,什麽時候自己禿瓢了,像孫成德和鐵大致那樣,就直接把頭發剃光,還痛快些,學學謝光沒什麽不好。

    寧願頂著一個地中海或者是地方支援中央的發型,用那一點點頭發騙自己,那有什麽意思!

    今天晚上這病人雖然麻煩了點兒,而且沒賺到數字,但是王鴿心情仍舊十分不錯。數字嘛,早晚會有的,今天晚上的時間還很長。

    王鴿並沒有回悶熱潮濕的辦公室,而是拎著自己的水杯來到了急診大廳。

    夏天的晚上對於急診部來說,比冬天要更加忙碌。湘沙市可是個不夜城,真正的夜生活要等到淩晨兩點鍾以後才開始,晚上熱,睡不著覺,誰都願意出來溜溜彎,吃個燒烤,喝個冰啤酒,或者去酒吧找找豔遇。

    當然,一些白天不出門,隻在晚上活動的夜貓子們也會出來放肆活動。

    吸和諧毒,嫖和諧娼,亂七八糟的肮髒交易,在華麗都市的掩蓋之下偷偷摸摸的進行著。普通人距離他們很遠,幾乎接觸不到、但是王鴿距離他們很近。

    因為人一多,事兒一多,出事兒的概率也會變多。這不,王鴿剛剛踏入急診大廳,耳機就又響起了出車任務的通知。

    “救護車隊請注意,接市醫療急救指揮調度中心通知,天馬山南湖大學學生公寓附近,好聲音KTV中有人暈倒,口吐白沫,意識不清,情況不明,較為緊急,請求一輛救護車馬上出車!”

    王鴿抬頭就看了一眼急診大廳之中紅色的電子鍾,距離剛剛白大姐開始清理救護車,剛好二十五分鍾!既然白大姐說二十分鍾,那就肯定不會到三十分鍾,車輛狀態已經沒問題了!

    “這裏是車隊王鴿,收到任務,馬上出車!”王鴿隨身帶著鑰匙和大水杯,隨時準備出車,一轉身就跑到了停車場外麵,剛好碰到了白大姐。

    “喲,你可真會趕巧,剛收拾好呢!”白大姐推著自己的清潔用車,對王鴿說道。“推車我給你換好了,裏麵沒有味道,可以直接走。注意安全啊!”

    王鴿感激的點了點頭,“麻煩了。”他沒多囉嗦,在任務通知之中說的是情況緊急,那人估計十有八九在現場就不行了。

    他將救護車開到了急診部大門口,宋平安和田雨晴急急忙忙的拎著鋁合金急救箱從大門裏出來,飛快上車。

    “估計四醫院那邊兒晚上急診又沒車了!還要我們跑。”宋平安一上車就念叨了一句。

    “別提了宋老師,誰讓咱們是三甲呢,這麽大的醫院,七八輛救護車,人家當然覺得不用白不用啊!”田雨晴笑著說道,拍了拍王鴿的肩膀。“不然留著這群司機師傅們,養豬哇。”

    王鴿放下手刹,掛擋起步,一腳油門踩了出去,“你看我胖麽?吃的也不多啊!”

    “不過,這次任務下的挺急的,聽指揮中心那邊兒的消息,人似乎是不行了,而且好像還有點其他的事兒,報了警。”宋平安說道。

    “好聲音KTV,喝多了鬧事兒的?酒精中度?”田雨晴看了宋平安一眼問道。

    “恐怕這事兒還沒這麽簡單。王鴿,打不打賭啊?”宋平安說道。

    “到底是什麽事兒,咱們到了現場就知道了!我可不跟你打賭,輸了好幾次烤腸了,一次都沒贏過,我運氣不好。”王鴿趕緊搖頭拒絕。

    “你小子還有怨念了!等這次回來,我請你吃烤腸,小賣部那邊兒二十四小時有人呢!”宋平安笑了笑說道。

    天馬山南湖大學學生公寓,位於湘沙市嶽和諧麓區大學城的內部,這裏匯集了中南大學、南湖大學和南湖師範大學,學生很多,公寓也多,因此商業比較發達,吃喝玩樂,電腦維修,美妝衣服,一應俱全。

    所以,這裏的事兒也不少。自從王鴿在一年前幹了這份工作,一個月少說要往這裏跑個十回八回的,不論是KTV、餐館還是學生公寓,大大小小都出過事兒,甚至還有威脅生命安全的情況。

    王鴿用不著看導航,駕駛著救護車直接往西走,過了橘子洲大橋,順著湘江中路往南開。這條馬路到了晚上,接近淩晨一點的時候,車輛很少,這條路雙向足足八條車道,就算是王鴿把車橫著開過去那也夠了。

    救護車的速度直接飆到一百二十公裏每小時,前方毫無阻攔,紅綠燈的路口都是丁字路口,稍加注意就行。

    隻是在接近天馬山和麓山南路交匯處的KTV的時候,王鴿減慢了速度,這邊兒正在修地鐵,原本的道路給封了三分之二,隻留下一點點通過的空隙,而且坑坑窪窪的,很不好過。

    “我們到了!”王鴿將救護車停在了好聲音KTV的門口,推門下車。

    田雨晴也下了車,望著好聲音KTV那霓虹燈招牌,一隻手握著麥克風,還伸出兩個手指擺出了“YEAH”的姿勢。

    “這涉嫌侵權吧!”

    宋平安把推車給拿了下來,拽了一把還在發愣的田雨晴,“侵什麽權,走吧你!”

    一行人進入KTV之後,居然覺得這裏麵昏暗的燈光和外麵的半夜一點多鍾的路燈沒有什麽區別!也不怪那大廳裏麵的幾個服務人員沒發現他們的進入了。

    “路都看不清了。”王鴿歎了口氣,在大廳裏麵喊道,“誰報的警?病人在哪?”(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