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鴿所駕駛的救護車不可謂不快，可是在寒冷的冬天，尤其是早高峰，再想要快一些就真的沒辦法了。

    今天是很多公司第一天上班的開門紅，在路上的時候王鴿也時常能聽到鞭炮偶爾響起，但是稍縱即逝，經過救護車警笛的掩蓋也挺不太清楚了。

    而交通情況則是要比普通工作日差不少，很多人都會選擇在今天早早到公司，並不是為了工作，而是為了開工紅包。

    人就是這樣，放假放多了覺得沒意思就想找點事做，可是假期結束後要工作了，又會覺得難受，煎熬。

    王鴿可沒這樣的想法，放假還是想要放假的，可是根本就沒有機會罷了。

    七公裏的路程王鴿足足開了十分鍾，當抵達丹楓雅苑商務樓A座的時候，這邊的前廣場上已經圍了一圈人，不用多說，肯定是出事兒了。

    這裏的圍觀群眾都是商務樓中公司的工作人員，基本素質比較高，但是看熱鬧是人的本性，而且又沒到上班的時間，有熱鬧不看白不看。

    隻是跟其他圍觀群眾不一樣的是，這群人一見到閃燈鳴笛的救護車，還是給醫療工作人員讓開了道路。王鴿也就可以把救護車開到前廣場的空地上，距離病人近一些還是好的。

    除了人之外，商務樓前廣場上還擺放著一些箱式煙花，有的已經是燃放之後的紙殼子，而有的也是拆了包裝，卻並未點燃，看來是出了事兒之後，誰也不敢再放了。

    不遠處還放著一個鐵皮桶，從裏麵冒出滾滾濃煙。商務樓的物業人員想了個辦法，把鞭炮放在鐵皮桶中燃放，打掃起來就沒有那麽麻煩，而且避免了火災的危險。

    隻是他們可能沒想到，大量鞭炮集中在一起燃放，高溫和火花點燃了集中在一起的紙屑，馬上燃燒了起來，火苗子竄的老高，兩個物業的安保人員正在拎著幹粉滅火器滅火呢！

    也好在這種滅火的情形跟消防演習差不多，十分簡單。

    王鴿和劉崖下車，將推車抬了下來，沈慧也是仍舊拎著急救箱。

    地上仰麵躺著一個人，整個麵部已經無法分辨，黑的紅的混合在一起，他的旁邊還站著幾個人，其中有兩個女孩子是穿著白大褂的，不過應該不是醫院的人，她們花了淡妝，而在醫院工作，醫生和護士是不允許化妝的。

    王鴿又讓周圍的人往後退了退，劉崖在沈慧的配合下，已經開始了對病人的檢查。由於病人已經沒有任何意識，動都不動，為了確保人還活著，劉崖優先檢查了病人的脈搏，在發現還有跳動之後，這才讓沈慧去量血壓。

    病人的整個麵部已經被炸的麵目全非，黑色的灰塵和鮮紅的血液以及翻開的白色皮肉混合在一起，麵部已經無法辨認，甚至連鼻子和嘴巴都分不清楚在哪裏，糊成了一大片，像是一個炸開了花的發麵饅頭，腫脹不堪。劉崖甚至無法翻開病人的眼皮，去查看他瞳孔對光反射的情況。

    “疼痛，失血過多造成的暈厥，血壓多少？”劉崖問道。

    “六十，八十毫米汞柱，有點兒低。”沈慧歎了口氣回答道，“見過慘的，沒見過這麽慘的！”

    過年期間的煙花爆竹炸傷，一般都是出現在手部和麵部，手部比較嚴重，有炸斷手指的，燒傷變形的，麵部的一般就比較輕了，爆炸所產生的衝擊力碎片飛不了太遠，畢竟隻是一些紙屑和泥巴，運氣再差點兒會被崩起來的小石頭打到臉上，破點皮而已，消消毒就完事兒了，大不了縫幾針。

    可是今天這個病人情況如此嚴重，就連從醫多年的劉崖都沒看到過，這種傷情已經不像是爆竹爆炸造成的傷害了，反而像是被炸彈給炸的！

    這一年半的時間以來，血肉模糊的場麵王鴿倒也是見了不少，可今天這場麵還是讓他胃裏一陣翻騰，深呼吸了好久才忍著沒吐出來。怪不得周圍圍觀的那些人不願意靠太近呢，還有一些小女生捂著臉，隻敢從指縫之中偷偷的看上那麽一兩眼。

    現場另外兩個身穿白大褂的女孩子情況就好一些，但明顯臉色有點兒不太好看。

    “什麽情況？有目擊者嗎？”王鴿看著周圍的幾個人問道。

    “司機同誌，是這樣。我們兩個是旁邊藥店的……今天這商務樓開業，放煙花，閑著沒事兒就出來看熱鬧，這病人先是點燃了煙花，那紙箱子沒炸，就上前去檢查情況，腦袋剛探過去，那紙箱子就炸了，人就倒了……我們趕緊過來，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麽忙，可是這情況……”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女孩子趕緊回答道。

    的確，平時有個感冒發燒，量個血壓，甚至是手腳破了皮，藥店裏麵的工作人員都可以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提供簡單的幫助，甚至是傷口的清理和消毒處理，這樣就會給其他門診和醫院減少不少壓力。可是現在病人整個臉都炸開了，普通人根本無從下手，藥店工作人員的那點兒知識根本就不足以進行急救，隻能在確認人還活著的時候撥打120急救電話。

    “他是這棟樓裏那個公司的員工，你們有認識他的嗎？”王鴿對著其他圍觀群眾問道。“現在需要趕緊聯係病人家屬。”

    人堆裏一個年輕的小夥子走上前來，“他叫潘軍，我是他同事，旁邊兒那位是我們公司的戴總經理。”

    王鴿順著他的眼神看了過去，在躺在地上那名為潘軍的病人身旁，還站著一個中年男人，正在打電話。由於眾人一直沒跟他交流，所以幾乎忽略了他的存在。

    就在這個時候，戴總經理打完了電話，這才走了幾步上前，臉色鐵青不太好看，也不敢看那血肉模糊的場麵。“同誌，戴誌生，我是他領導。剛才我給公司裏人事部門的人打電話了，讓他們聯係了家屬。你看，出了這樣的事兒，誰也不想的。我沒有指派他去點煙花，是他自己報名的，而且在點燃煙花爆竹之後沒注意觀察，直接就探腦袋過去看了，而且煙花爆竹爆炸，應該屬於質量問題，我們公司方麵……不會承擔什麽責任吧？”

    “戴總，你這話就說的不對了，雖然自告奮勇點煙花，但這是工作期間，因為工作受傷，公司總要承擔點治療費用吧！至於煙花爆竹的質量問題，肯定會有廠商進行賠償的！”潘軍的同事一聽這話，心裏有點兒氣不過，這戴總平時為人挺和善，就是有點兒扣，可再扣也不能扣到人命上吧？

    “你看看，那箱子上都寫了！如果點燃之後煙花沒有正常燃放，應該等待十五分鍾，然後潑水上去，再進行處理。他沒按照上麵寫的規則來，怎麽能怪我呢！”戴誌生爭辯道。

    圍觀的人群之中竊竊私語，沒想到春節聯歡晚會不太好看，今天上班的節目倒是挺精彩的。另外一個中年男人也往前走了幾步，“這位戴總，我是您隔壁公司律師事務所的。從法律上講，你們公司采購的煙花爆竹，應該由你這個法人負責。在燃放前，有沒有對燃放人員進行安全培訓，在出現違規操作的時候有沒有及時製止，都是你是否承擔賠償責任的關鍵因素……”

    “放個煙花爆竹，誰還安全培訓啊！等發現他過去查看情況的時候，想叫他就已經晚了！”戴誌生不服氣了，這些東西明顯他都沒做過。

    的確，煙花爆竹的包裝上都會有安全提醒，例如燃放之後要在多少米外觀看，點燃引信之後出現意外情況，不要上前探查，而是靜待一段時間之後，潑水，然後再進行處理。可就算是寫的明明白白，還是有人不顧自身安全，根本不看那安全提醒，進行違規操作。

    要是真炸了，炸的還真就是這些人。

    王鴿一愣，這戴誌生明顯是不想管這閑事，換句話說是不想賠錢！“別吵了！這都什麽時候了，還什麽責任不責任的？我們是醫院的，不是警察，也不是法院，這些道理，等以後打官司的時候再說吧！”王鴿被他們吵得煩了，趕緊不讓他們繼續再說下去。

    “大夫，我這同事……情況怎麽樣？”病人的同事問道。

    “身體方麵沒有其他外傷，麵部由於爆炸，大麵積撕裂傷，回去估計得把整個臉都縫起來。現在人不清醒，雖然沒有顱骨骨折，但是沒辦法判斷昏迷是疼痛失血還是顱腦損傷導致的。現在他的上呼吸道不通暢，沒辦法正常呼吸，受傷之後也可能會有腫脹，造成呼吸困難，我現在會給他進行氣管切開。”劉崖仍舊蹲在地上，一邊進行著氣管切開手術的準備，一邊兒回答道，“現在他的這個傷口，現場無法處理，甚至連消毒或者清創都不行，要先送回醫院，跟耳鼻喉科和外科大夫會診，再進行神經肌肉檢查，有了結論後再進行處理……縫合也要等到消腫才行。那個誰，再打電話通知家屬，讓他們直接去雅湘附二醫院。”

    本來是開年後第一天上班，大家聚在一起熱鬧熱鬧，是高興的時候，可誰又能想到喜劇變悲劇了呢？戴誌生隻好又掏出了手機，走到一旁打電話去了。

    氣管切開對於劉崖來說是一個很簡單的急救手術，在病人上呼吸道由於堵塞、腫脹而造成無法呼吸，可能存在窒息危險的時候，在急救的過程中，大夫們通常會為病人在喉部切開一個小口，插入氣管導管，輔助呼吸。由於是在室外，情況緊急，劉崖也顧不得手術室中的諸多注意事項了，沈慧對他盡心配合，兩個人的動作十分嫻熟，幾分鍾就完成了插管。

    “怎麽樣？”雖然是冬天，沈慧還是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劉海粘在了額頭上，帶著口罩的她，隻能被眾人看到眼睛。

    這句話，隻有王鴿能聽得懂。“沒事兒。”他搖了搖頭，小聲說道。

    他並沒有看到死神，這次的外傷還不致死。

    但是王鴿知道，這種程度的麵部損傷，在消腫縫合之後，肯定不會恢複到原來的樣子了，臉上會留下長長的疤痕，手術過程中還需要切掉已經壞死的組織，造成麵部組織分布不均，術後又會產生增生，臉上這裏缺一塊，那裏多一塊，肯定是需要植皮了。

    而且，大麵積的皮下組織、肌肉和神經斷裂，壞死，會導致麵部肌肉不再受神經控製，也就是平日裏所說的，麵癱，做不了任何表情。

    隻是，人的臉到了這種程度，也就沒必要做什麽表情了。

    毀容用在現在這個病人的身上，王鴿都感覺有點兒太輕了。

    這種傷害除了身體上的疼痛之外，帶給病人的還有更大心理壓力。病人可以通過鏡子看到自己的麵部情況，知道無論再怎麽進行整容手術都無法恢複到之前的樣子，必定會產生巨大的心理落差。而且，在病人痊愈之後，基本上沒有什麽機會去重新融入社會，可以說，這一輩子的美好生活，就這麽沒了。

    工作不好找，朋友不好交，誰看了都要躲著走，肯定是要被孤立起來的。這樣一來，就很容易產生心理問題。

    因此在手術前後，還需要心理醫生的介入，去進行心理治療。

    王鴿和劉崖在周圍人的幫助下，將病人小心的抬上了推車，送上了救護車。兩個人都覺得今天這個事兒實在是太慘了，轉過頭對視了一眼，也同時無奈的長歎了一口氣。

    有的時候，一個小小的不注意，一個微不足道的疏忽或者自以為沒事，往往會釀成十分可怕的後果，王鴿和劉崖在工作的過程中，一直會遇到這樣的人，還有這種事兒。明明自己再小心點兒，注意點兒，就能夠避免，卻偏偏就是發生了。

    這種事故層出不窮，王鴿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眼前的這個病人雖然人還活著，但毫無疑問，下半輩子將在痛苦與悔恨之中度過。

    “可能有些人類，注定要被淘汰吧。”這是虛紫給過他的答案。（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