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所發生的事情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就連剛才那些拍手叫好，讓跳樓的女孩趕緊跳下來的人也都目瞪口呆，無法發出一丁點聲音。

    在僵持了幾個小時之後，女孩兒仍舊選擇用這種方式去結束自己的生命。

    也許看別人跳樓在某些人看來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反正吃飽了中午飯沒事兒幹，無論下午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都不如今天這場戲好看。

    然而這場戲是以生命為代價的，把生命當成兒戲這種事情，是絕對不應該發生的。當所有人看到剛剛還鮮活的一條生命在幾秒鍾之內即將消逝，在女孩兒身體落地的那一刹那，那一聲沉悶的響動，以及慢慢滲出來的血跡，很多人才真正的明白過來，生命到底有多麽的沉重。

    “全是殺人凶手，你們一個都跑不了！這輩子你們都良心不安！”王鴿胸膛之中的憤怒難以平複，指著剛才起哄的那幫人大罵道，“有人生沒人養的玩意，等你們到了絕境的時候，你們會希望別人詛咒你快點死嗎！”

    王鴿從來不是這樣的人，在長期的出診過程中他已經學會了用智慧和經驗去解決各種事件，像指著別人的鼻子罵這種事情，在平時絕對是幹不出來的。

    作為一個醫療工作人員，哪怕是救護車司機，在工作的過程中也絕對不能跟情緒激動的病人或者病人家屬起任何衝突，這在守則之中寫的明明白白，當時王鴿可是抄寫過背過的。可是麵對那群起哄的人，王鴿除了指著鼻子罵人，別無他法。

    而且他也不希望自己的這幾句話能讓那群人有什麽愧疚的感覺。

    這群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可能看到人快死了老實幾天，過了這幾天不舒服的日子，該吃吃該喝喝，下次遇到這樣的事情，還是抱著取樂的心態，仍舊會起哄。

    “魯迅說的對，學醫真的救不了中國人。”王鴿搖了搖頭，狠狠的催了口唾沫。

    先前還咋咋呼呼的那群人，到了現在根本就不敢還嘴，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就算是回過神來，也再也不敢大聲說話，隻是低頭議論著什麽。

    “別惹事，過來幫忙，人可能還活著！”餘波趕緊把王鴿給拽了回來，一個救護車司機在鏡頭麵前這樣的表現其實沒什麽問題，但是如果被別有用心的人經過剪切之後放到網上去，那可就麻煩了，沒準對雅湘附二醫院都會產生不良影響。

    再說了現在病人的情況是最緊急的，就算是把那些人都罵死了，跳樓的女孩子也不會恢複健康了。

    “護士長，麻煩你了。”餘波拽著王鴿，跟高翠萍一起來到了女孩兒的身邊，馬上蹲下來開始檢查。

    高翠萍臉色也是不太好看，她的女兒跟這個女孩子差不多大，每次看看到年紀相仿的病人的時候，高翠萍總是會想到自己在外麵上學的女兒，因此也變得特別感性。

    但這並沒有影響到她的專業素養，量血壓的動作仍舊十分麻利。

    女孩兒是俯臥在鋪在地麵上的被子上的，腳腕已經變形，雖然剛才看的不是很真切，餘波幾乎可以斷定是右腳先觸碰到的地麵，在巨大的作用力之下扭曲骨折，可能小腿骨都有很嚴重的損傷。

    不過幸運的是，一條腿的骨折，卸掉了絕大部分的重力加速度，女孩的盆骨，脊椎，胸腔，頸椎看起來都沒有什麽太大的事情。

    在落下來的時候，女孩兒的肚子磕到了牆壁上沿，一道紅腫的血痕馬上出現在腹部，也沒有辦法判斷是否有內出血。她的後脖子擦到了牆麵，被鋒利的磚麵劃了很長的一到扣子，大概有十幾厘米，衣服都被撕裂了，傷口也比較深，這就是血液的來源。

    “妹子，別睡，聽得到我說話嗎。別那麽想不開，堅持住，我們馬上去醫院，沒什麽大不了的，死不能解決問題，你聽到了嗎！”餘波輕輕的拍了拍女孩兒的臉，但是女孩兒完全昏迷了過去，沒有任何回應。

    “操蛋，現在什麽也做不了。先止血包紮，固定右腿和腳踝關節，心跳呼吸都很微弱，顱骨沒有骨折，但是沒辦法判斷顱腦是否受損，鎖骨和肋骨也可能有骨折，腹腔內部可能有出血，現在什麽都做不了，趕緊送醫院！”情況比餘波想的還要糟糕一些。

    也許跳樓自殺有骨折這樣的事情聽起來是十分正常的，而且大部分的骨折也不會出人命，但是多發骨折，伴有內出血的情況，絕對是危險之中的危險。

    “人怎麽樣了，怎麽樣了。”一個身穿消防製服的消防隊員從學校門口瘋了一樣的跑過來，當看到躺在地上的女孩兒不省人事的時候，手裏的頭盔龐當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她……死了嗎？”

    “還活著，需要搶救。”王鴿略帶懷疑的看了一眼這個消防隊員，這個人跟著女孩兒有什麽關係不成？“我們要馬上去醫院。”

    消防隊員你也沒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回去跟自己的領導說了幾句，看這表情是在哀求，然後才略鬆了一口氣的點了點頭，脫下了自己身上的裝備，再次來到救護車的旁邊，看來是跟自己隊裏的領導請了假。“我跟你們去醫院吧。”

    “你是病人家屬？病人現在有生命危險，隨時都有可能……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餘波抬起頭看了消防隊員一眼，“王鴿，把人抬到推車上，我這邊差不多了，趕緊回去。”

    王鴿馬上答應，也來不及多問，就把女孩兒抬上了推車，然後又推到了救護車上麵。等到餘波和高翠萍上車，那消防隊員居然站在車廂後門，遲遲不上去。

    “不是病人家屬……能上嗎？”看得出來，這個消防隊員的心情也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說是差到了極點，跟這個跳樓自殺的女孩子還真的有那麽點兒關係。

    王鴿現在也顧不了那麽多了，不論是什麽關係都來不及多問，反正這個消防隊員也不會對著女孩兒怎樣，“上車吧。不能再耽誤了。”

    這要是再耽誤下去，死神可就來了。王鴿現在也學聰明了。現在女孩兒的這個情況，死神還沒來，是因為還沒到瀕死的階段。

    而死神一旦中途趕來，那就是證明女孩兒的情概況急劇惡化，而且惡化速度非常快，那就意味著死神的速度會非常快，王鴿駕駛救護車的速度，不一定有把握能夠超過它。

    失敗的話，不僅是數字的問題，還有人命的問題。王鴿不敢承擔這個風險。沒有把握的事情，還是盡早解決掉比較好。

    “怎麽沒見孩子父母啊。”高翠萍問了一句，按照餘波的醫囑，給孩子進行了心電監護，吸氧，又用了一些必備的藥品，大多都是保持呼吸，尿液循環和維持心跳血壓的藥品。在車上也就隻能做這些了，有些病症需要通過十分複雜的檢查，會診和手術才能夠進行治療。

    “孩子的父母的都在外地，她是住校的學生。”消防隊員接過了話茬。

    車上眾人都感覺到非常奇怪，為什麽一個消防員對於女孩兒的情況這麽了解？就在這時，消防隊員接著說道。

    “剛過完年那會兒，我救過她一次，也是跳樓。那天她也是在同一個位置，我趁她不注意，一把將她拽了下來。今天我也在樓頂，可是……怎麽勸都不聽。幾個小時過後，沒想到還是這樣的結果。”消防隊員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腦袋，略顯悔恨的說道，“我要是再小心點，速度再快點兒，跟上次一樣，把她救下來……或許……”

    “這不怪你。”王鴿說道。他可算理解為什麽消防員寧願跟部隊裏麵請假，也要跟著救護車一起去醫院了。救過一次成功了，第二次卻變成了這個樣子，不論是誰，心裏都過不去。

    “孩子還這麽小，還上高中，怎麽就這麽想不開呢？”高翠萍說道。

    “孩子救下來之後，我跟她短暫的交流了一會兒。本來她去年是高三，六月份要考試，可是就在高考前的幾個月，遭受了班主任的猥褻。她的父母都是農村裏的，不太懂這些事情，沒當回事兒，在那個時候，這個孩子就產生了很大的心理陰影，不願意上學，不想上課。在學校裏麵雖然有心理輔導員，但是當女孩兒把這件事情告訴心理輔導員之後，他卻把整件事情瞞了下來，不想要擴大影響，私下裏讓班主任給她道歉，還威脅她事情傳出去鬧大了，對誰都沒好處。我把這家事情報告給了上級，上級報了警。哪知道那老師天大的能耐，法律機構居然沒有對他產生任何製裁！仍舊在照常上課！”

    聽到之類，餘波和高翠萍對視了一眼，卻沒有說話。

    消防隊員繼續說道，“出了那件事，孩子也沒辦法再參加高考了，就複讀了一年，心理陰影怕是一直沒有過去，可能在學校又看到了那個老師，這才尋了短見。”

    “自始至終，參與過這件事情的人，都有逃不脫的幹係！”王鴿惡狠狠的說道，“這個世界是有報應的。一定有！誰也逃不過去！”

    女孩兒的命運，讓人惋惜，更讓人感覺到憤怒。

    “也許下麵的人沒起哄……事情還有轉機呢？”餘波也小聲說道。

    “我當時就在她的身後。”消防員抬起頭，看著女孩兒的臉，“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謝謝。謝謝我上次救了她。謝謝我給了她一次希望，謝謝我為了她能夠繼續活下去所作出的所有努力和付出。你知道嗎，在那一瞬間，我幾乎以為她放棄自殺了，馬上就要自己走下來了！可是下一秒……”消防員不到三十歲，臉上還冒著青春痘，身材不是很魁梧，但是看得出來訓練有素，十分健碩。

    在平日的救援過程中，不知道救了多少想要自殺的人。可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令人難過，令人糟心。

    起哄的人群所帶給女孩兒的冷漠，大概是壓倒她內心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紅了眼圈，眨了一下眼睛，兩行淚就刷的一下流了下來。

    求生欲和破壞欲是人類最基本的兩個欲望。照理說，搖搖欲墜的時候女孩兒應當緊緊地抓住一切可以救自己的東西。可她是自己跳下來的。

    王鴿不清楚，到底是何等的絕望讓她如此堅定的放棄了求生，是大人的不作為亦或是路人的冷漠？

    不過，其實這些也沒什麽，最讓王鴿心疼的還是那句對消防員的“謝謝”。

    明明是深陷最令人絕望的黑暗，卻依然給人以光明。

    王鴿寧願聽到她最後的遺言是對這個世界的控訴而不是對世人的謝意。

    這隻會令世間善良的人更加悲痛。

    或許那份控訴能夠驚醒這個世界上更多的人。

    “餘主任，你得讓她活著。哪怕她活的痛苦，你也得讓她或者。至少讓她看到，讓她聽到，那些惡魔遭到了正義的審判，那些冷漠得到了應有的製裁。到了那個時候，我相信就算是她的身體再痛苦，心靈也一定有所慰藉。屈辱的死去不能是她最後的結果，絕對不能！”王鴿邊開車邊說道。

    這麽嚴重的傷，生命體征的顯示數值已經是在亂跳了，可是死神卻遲遲沒有出現。冥冥之中，是不是那個地府世界的存在，也不想讓這個年輕的靈魂無法得到應有的救贖，特意給了她一個機會？

    “王鴿，那句話沒錯。學醫也許救不了中國人。但是學醫也許能夠救命。我會讓她活著。我會給她最好的治療，最專業的團隊，最恰當的心理幹預。她一定會親眼看到，親耳聽到那些欺負過她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餘波說道，“經曆了黑暗的人，值得好好活著，而且要比誰活的都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