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偷與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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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主任,你說這人到底是為啥會掛在這上麵啊。”孟娜看著消防隊員手中的切割機,在黑夜之中切割金屬柵欄的時候發出了耀眼的火花。

    這個傷員在上麵動彈不得,血流如注。那帶有尖刺的鐵柵欄,尖刺上麵還有倒刺,傷是貫穿傷,絕對不能夠貿然把病人救下來。

    異物入體,隨意拔出,很有可能會造成二次傷害,後果十分嚴重。

    消防員和警察到的還是挺快的,警察來了也沒什麽用,隻能幫幫忙,消防車上的切割機就起到了很大的效果。他們還帶來了梯子,幾個人圍在病人的旁邊,兩個人用切割機雙線操作,其他的人都在扶著病人的身體和鐵柵欄,以免在柵欄斷裂之後病人發生位移。

    柵欄是整體的,想要連人帶柵欄搞下來,左邊右邊和下麵必須完全切斷才行,為了加快速度,消防人員隻能增派人手。

    “怕不是過來偷東西的。”張正搖了搖頭,無論如何這人還是要救的。

    這兩個人已經在王鴿的幫助下完成了初步的診斷,人是失血過多休克了,好歹還活著,而且車上帶了代血漿,怎麽著都能撐一會兒。病人並沒有隨身攜帶任何證件,警察還在調查他的身份。

    目前來說傷口形勢不明確,張正能做的也不多,止血是指望不上了,這種情況就算是人下來了,在車上也沒辦法進行手術,必定是要到醫院以後拍個片子,仔細檢查之後再進行手術,取出異物,一邊探查一邊止血。

    但王鴿現在可就慘了,地下的人在說話,警察在打電話,消防隊員在忙碌,隻有他還站在那推車上,雙手舉著杆子——代血漿輸入人體的時候跟輸液是一樣的,必須高過人的身體才能在壓力的作用下流入體內,這杆子他已經舉了快十分鍾了,從消防隊員沒來的時候就舉著,兩條胳膊發酸,就盼著趕緊把人救下來,自己好歇一會兒,待會兒還得開車呢。

    “小王,怎麽樣,要不我上去替你一會兒?”張正看著王鴿滿臉大汗,抬著頭說道。

    王鴿也是明事理的人,哪能讓領導上來幹活,趕緊搖頭,“沒事兒,我看他們切的差不多了,撐得住。”

    幾個人說話的時候隻能大喊,切割機的噪音大到令人發指,王鴿已經開始有點兒耳鳴了。

    消防隊員們的效率還是很高的,他們的領導也一直在催,畢竟這是條人命,而且是個失血過多的情況,不快點兒命可就真沒了。

    切割機的聲音剛一停下,消防隊員們就開始往下抬人,而王鴿也眼疾手快的從推車上下來,手裏的杆子仍舊是舉得搞搞的。

    “慢點兒,體位不要過多改變,側著躺側著躺!”張正在旁邊大喊指揮,生怕病人受到二次傷害。人現在救下來,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要是到醫院及時一點兒,趕緊進行手術,應該還有活命的機會。

    已經拖了這麽長時間,王鴿早已經警惕了起來,雖然現場人多,但能夠發現死神的人可就他一個。在病人被側身放在病床上之後,他把幾個輸液袋都掛在了推車的杆子上,活動了一下雙手。

    “泥土路,推的時候小心點兒,我們趕緊上車。”王鴿對張正說道。在死神沒來之前,還是要先發製人,能離醫院近一點兒就近一點兒。病人休克肯定超過了十分鍾,已經是十分危險的境地了,死神說不定已經在路上了!

    “得,查到身份了。這人下午剛剛從拘留所裏放出來,偷竊,慣犯。”警察掛斷了電話,轉頭對幾個醫療工作人員說道,“我得給他上個手銬。”

    “人都這樣了,別上了。醒了也跑不了的。”張正勸阻了一下,“偷了什麽?”

    “在超市裏偷了些煙,偷了些吃的,沒偷錢,所以隻拘留了幾天就給放了。今天晚上來這裏,估計是又來偷東西的。”警察說道。

    王鴿一聽,雖然什麽情況都不應該去偷去搶,但這小偷似乎還有那麽點兒良心。

    幾個人把人抬上車,兩個警察進行了分工,一人開警車,另外一個則是上了救護車,還是堅持要看管著這名可能發生偷竊行為的罪犯。

    但是這個人的身上還沒有攜帶任何不屬於他的東西,連錢都沒有,估計是翻牆進來想要作案,還沒得手就被掛在了上麵,無奈之下隻能打了120電話,卻不敢通知那些穿製服的警察和消防隊員。

    他這個身份,一查就知道是怎麽回事。

    “氣管插管,心電監護,再來點兒去甲腎上腺素,先把血壓拉回來。”張正對孟娜說道。

    “這裏是雅湘附二醫院編號0110,湘AGZ689,已經接到三湘南湖大市場的病人,現在正在前往雅湘附二醫院急診部。”他掛擋起步,順手把通話器遞給了身後車廂裏的張正。

    “我是跟車大夫,病人現在腹部貫穿外傷,柵欄尖刺入體,大量失血,可能有腸胃部分破損,內髒受傷情況不明,無法進行止血急救,請求急診部準備抽血,血常規,配型,腹部CT檢查,請求胸腹外科主任醫師級別以上醫生進行會診,準備手術室,我們可能要馬上進行手術。”張征說完,把通話器扔到了副駕駛座上,轉頭問警察,“身份查到了,能找得到家屬嗎?”

    病人現在情況危急,生命體征十分不穩定,這個病危通知書還是要送到家屬的手裏,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同時在進行手術之前,也必須要讓家屬簽字確認才行。

    警察愣了一下,剛才聽到這人是個偷竊慣犯,電話就給掛了,居然沒去問有關於病人家屬的事兒。他搖了搖頭,趕緊又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進行聯係。

    王鴿歎了口氣,車輛調頭行駛,直奔醫院的方向,然而在救護車的後麵,一個死神已經悄無聲息的跟了上來。王鴿腳下的油門不由得重了一些。

    死神的速度並不是很快,隻能說是一般,剛剛出現在後視鏡裏還不到十五秒鍾,就被王鴿甩掉了,估計連車尾燈都看都不到了。

    “還行,這個數字能拿到手!”王鴿並沒有掉以輕心,大多數死神都不能用狡猾來形容,基本上沒什麽心眼,不懂什麽詭詐的技術,隻是傻傻的跟在病人後麵而已。但如果病人情況在車上惡化,死神的速度會陡然增加,搞王鴿一個措手不及,王鴿已經吃過很多這樣的虧了,早已經有了教訓。在現階段,把死神甩的越遠越好!

    靈魂力量經過增強的王鴿,在駕駛技術上也有了更多的加持。以前看不清楚,或者猶豫不決的判斷,現在都變得更加準確明了,以至於在加速通過紅燈,或者近距離超車的時候,都更有把握了——總體來說,他的車比以前開的更快。

    然而在車廂裏的這幾個人,此時此刻是注意不到這一點的。他們的關注點完全在病人身上。孟娜一直觀察著病人的情況和顯示屏上的生命體征數據。張正則是看著慢慢往下掉的血氧濃度數字,心裏惴惴不安。

    “問清楚了。他暫住在火星鎮那一片的地下室,沒結婚,也沒什麽親戚。家裏隻有一個老娘,腦溢血就再也沒下過床,意識還清楚。根據拘留的時候,他交代偷煙是為了買藥,偷吃的是給自己的母親的。不過這個人……之前還是有個正經工作的。在一個運輸公司當搬運工。因為偷東西被開除了。”警察掛斷了電話。

    這意味著,當這個病人做手術之前,將沒有任何人可以給他做決定,也沒有任何親人會祈禱他活著出手術室。警察完全沒有必要把這件事情告訴他的母親,老太太在家裏本身身體就不好,下不了床,自己兒子在外麵受傷嚴重,生命垂危,這個躺在病床上的年輕人也肯定不會讓自己母親知道的,萬一情緒激動惹了什麽事兒就不好了。

    在他被看守所拘留的這一段時間裏,警察還是出於人道主義,聯係了他母親住所那邊的街道辦,讓街道辦的義工每天三頓過來送飯,打掃衛生,給老太太翻翻身,怎麽說也不能讓人家死家裏吧。

    這些事情是完全不收費的,也正是因為這樣人性化的做法,這個人才肯在拘留所裏好好懺悔。

    可是懺悔的作用明顯不太夠,剛放出來沒多久,這人就又出來作案了。看起來街道辦的義工還是要在他家裏多伺候幾天老太太了。

    “你說這年輕人有手有腳的,幹點什麽正經行業,賺的再少,哪怕一個月隻有兩三千塊錢,也不至於吃不起藥,讓老太太餓肚子啊!”警察說道。

    張正歎了口氣,心生感慨。既然是由於腦溢血後遺症下不了床,每個月的藥費其實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也還是有點兒壓力的,而且白天若是上班去了,家裏的老太太沒人照顧,萬一出點什麽事兒,讓他怎麽能安心的下?在醫院裏住院的老人還都需要護士時不時過來看看呢,腦溢血在家臥床的病人肯定是離不開親屬照顧的。“可能我們永遠沒辦法理解他的難處。”

    在這個笑貧不笑娼的年代,為了搞點錢,人什麽事兒都做得出來的。更何況家裏還有個病人!

    “你們醫院也是挺虧的,像這種人……就算是醫院辦理了欠費,也不會有親戚朋友借給他錢來交醫藥費,估計一欠就是好長時間,這錢估計是要不回來了。做個手術,少說幾萬塊錢吧。”警察說道。

    這話倒是實話。張正作為雅湘附二醫院急診部的副主任,主管行政工作,像病人欠費這類的事情接觸的還是挺多的。大多數人都會湊齊了醫藥費,給醫院交押金。可是在某些情況下,病人身份不明,家裏的錢不夠,就隻能先辦理欠費了,不然還能不救人不成?雅湘附二醫院的急診部可從來沒有不交錢就不救人這個規矩!

    至少在他張正的管理之下,不行!

    就算如此,也還有一些家境不錯的病人,治好了病,愣是拖著醫療費用不交,甚至有的人看著醫院的賬單,到處挑刺,嫌貴。這種情況一來二去隻能鬧到公檢法部門去強製討要,這個流程可就長了,老賴們的經驗可都是很豐富的。雖然麻煩點兒,這一部分錢還是能要的回來的。

    像今天這種病人,辦理的欠費之後,就算是事後欠錢不還,醫院到法院去起訴,申請強製執行,他也還是沒有任何償還能力的。可醫院還是要花錢給他治療。這可是一條人命,多少錢都換不回來的。

    藥品,醫療耗材,設備損耗,再加上醫護人員的工資,都是錢。遇到這種情況,急診部肯定是要虧錢的,虧掉的這一部分肯定就要醫院自己來補了。

    然而這一部分虧損其實是要算在急診部這些人的薪酬裏麵去的。他們有義務跟病人協調溝通,讓他們按時繳費。錢沒要到就是你溝通工作不到位,雖然平攤到每個人的頭上可能一年下來沒多少錢,可那也都是辛辛苦苦賺來的工資和獎金。隻是大家都已經默認了這件事情了,誰都沒什麽怨言。如果錢要回來了,那麽扣掉的這一部分獎金當然會隨時補發。

    自己出點兒錢,這個世界上能夠多一條生命,至於這條生命是否值得在世界上留存下去,不論那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都沒有辦法改變他們要救人的事實。醫療工作者們幹的就是這個事兒,其他的就完全不管了。也許病人在醫院欠錢不還,隻是因為自己暫時沒錢。如果將來有了錢,也許會到醫院來還錢也說不定呢?

    他們仍舊懷抱著人之初性本善的熱忱,不論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情,都沒有被擊倒過。他們可能懷疑過這個社會,懷疑過人性,但是最終他們堅持了下來,還是堅定的相信自己的信仰。

    “虧錢也得救啊,再怎麽說也是條人命。要想讓他改邪歸正,得有個前提,那就是這個人必須得活著。我相信他的本質並不壞,該批評教育就批評教育,家裏還有老母親,就這麽死了,有點兒過分了。”張正笑的有些無奈。(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