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六章 一言九鼎張翼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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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的最後一天,劉備在府中設宴款待眾臣。
依照劉備喜歡講排場的性子,這場晚宴本來的規模甚是浩大,宴請名單除了徐州重臣以外,還有郯縣的低級官吏,甚至連學宮一眾教習都包括在內。
畢竟劉太尉一貫擅長與民同樂,在半醉半醒間聽著眾人吹一通彩虹屁,劉備就興奮得不行……
隻是奈何前幾天剛被搬空了私房錢,如今的劉備生活窘迫不說,又得自己籌備老婆本,便縮小了宴會的規模。
所以今晚參加酒宴的,便之後關羽、趙雲、郭嘉等寥寥數人。
至於荀彧、田豐那些坑自己錢的逆臣,自然是沒有份的,隻是當管家問及要不要請林朝時,劉備恨恨一咬牙,最後還是通知了這個罪魁禍首。
於是乎,這場本來劉備精心準備的盛大晚宴,卻成了一場尋常的家宴。
不過家宴也有家宴的好處,至少眾人都不必太拘束,可以隨性而為。
最高興的還要屬郭嘉,沒有內府那幾個討厭鬼在場,等喝醉後他摟著劉備大聲吹牛的時候,也沒有人會指責他不顧儀態。
昨日林朝拉著魯肅一番詳談,並且對魯肅穩妥的施政理念給予高度讚賞。
可等魯肅說完後,林朝便向他解釋起這幾年徐州之所以會屢動刀兵的緣由。
看似每年都在打仗,實則對徐州百姓的生活根本沒造成什麽影響,原因在於,每次戰爭的規模徐州都很克製。
除了討伐董卓那次算是傾巢而出,就算是今年的三州之戰,也隻動用了七萬兵力而已。
林朝主政徐州以來,不到萬不得已之時,盡可能不讓戰爭和動亂影響百姓的正常生活。
一方麵是林朝憐憫百姓,另一方麵,則是因為百姓乃是一切的基石。
倘若今年因為某些原因導致百姓不得安穩,那明年百姓就交不上田租,屆時州府所需的錢糧便無處著落,甚至還得反哺百姓。
裏外裏這麽一算,州府就可能撐不下去。
但倘若放任不管,久而久之便成為惡性循環,重又走上了王朝末時的老路。
以這個時代的生產力而言,一個長期穩定的政權並不容易實現。哪怕實現了,也得像照顧孩童般小心翼翼的嗬護著,稍有不慎便可能中道崩殂。
君不見唐玄宗治下的開元盛世,是何等的輝煌!
君臨萬國,八方來朝,又是何等的氣魄!
可僅僅一個安史之亂,便將這大唐盛世徹底埋葬。若非之前從李世民開始便打下的底子厚實,隻怕連後來苟延殘喘的一百多年時間也不會有。
聽完林朝的講述後,魯肅才發現自己之前的看法太過想當然,也太書生之見,當即滿臉羞愧的向林朝請罪。
“在下不知治理之難,之前招賢台上卻是孟浪了,還望長史恕罪。”
“無妨,人總會犯錯。”林朝毫不在意的揮手笑道,“子敬未曾出仕便有如此見解,假以時日,必為我徐州棟梁之材,倒是不必妄自菲薄。”
再強的天賦,也得有施展的空間。
縱然是林朝這種隻掌握了些先進知識的中人之姿,經過這些年的磨煉後,如今也能治理好一州之地,更遑論魯肅這種天才。
隻要曆練數年,憑魯肅的資質,入內府給田豐當個副手不成問題。
解決了魯肅的疑惑後,林朝當即宣讀劉備的鈞命,任命魯肅為太尉府主簿,跟在林朝身邊掌管記錄文書,也算是先跟著林朝學習一段時間。
對於這個職位,魯肅自是欣然接受,所以今晚赴宴時,林朝便帶上了他。
沒了活動經費,今晚的夥食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不過考慮到劉備的近況,眾人也都沒說什麽。
席吃到後麵,便很自然的轉換成了群魔亂舞模式。
劉備一手舉著酒樽,一手摟住身旁的郭嘉,卻扭頭對關羽笑道:“雲長,年後某便迎娶子初之妹為妻。有道是好事成雙,雲長可要一起?”
這個時代的規矩本就繁瑣,特別是涉及到貴族階層的時候,需要遵守的禮節就更多了。
所以劉備想結婚也不是那麽簡單的,單單隻是三書六禮,就需要漫長的等待時間。更何況劉備還是權掌一方的諸侯,婚禮自然不能失了格調,便又需要更長的時間來準備。
當然,劉備是不想等這麽長時間的,可又不好帶頭違背禮製,便托林朝想個辦法,算是抵消他之前出賣自己的罪過。
無奈之下,林朝隻好向老師鄭玄求救。
最後還是鄭玄出麵,引用古書中的經義,以劉備無嗣為由,強行把婚期給縮短了。
什麽,你說這不合禮數!
難道你是在質疑鄭玄的學問,還是說你想跟鄭玄討論一番禮學?
有當世學宗作保,劉備便把婚期定在了上元節後,也就是農曆正月十六。
可是……這和關羽有什麽關係?
“這……”關羽麵帶難色道,“小弟家有賢妻,最近又不打算納妾,倒是讓兄長失望了。”
劉備笑罵道:“去去去,誰說跟你一起了,某說的是坦之。”
諸葛珪未死之前,曾把諸葛亮的兩個姐姐分別許配給了郭嘉和關平,本來前年年底就該成親了,但這兩年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便一直拖到了現在。
今日劉備忽然想到了此事,便想著一起把婚事辦了。
關羽這才反應過來,開口笑道:“兄長若有意,便讓坦之一同成親便是。”
“那就這麽定了。”劉備說著,又扭頭看向了郭嘉,“奉孝也一起,咱們來個三喜臨門!”
聞言,郭嘉當即變了臉色。
“主公,嘉尚且年幼,不如再等……”
劉備笑罵道:“奉孝,你家中現有幾房侍妾?”
郭嘉弱弱說道:“這……回主公,隻有十一房而已。”
聞言,劉備頓時驚呆了,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望著郭嘉。
都納了十一房侍妾還敢說自己年幼,真是好不要臉!
難不成這十一名侍妾都是為隔壁老王準備的?
“少廢話,某說一起成親就一起成親!”
劉備氣惱道,同時語氣中也帶了一絲羨慕。
“遵命!”
郭嘉隻好拱手應道。
一旁的林朝全程關注著此事,見郭嘉屈服後,不禁麵帶感歎之色搖了搖頭。
居然要與寵臣和侄子同日成婚,還是你劉大耳會玩啊!
但下一刻,劉備便把目光投射了過來。
“子初,某聽說你家中也有一女陳氏,乃是當年你那位陳叔父之女,更是自幼與你定下婚約、怎麽樣,要不趁這個機會也納入房中?”
劉備光說還不盡興,下一刻便邊起身來到了林朝身旁,附耳小聲道:“子初,某知你素來懼內,若不趁這個機會將陳氏收入房中,恐怕以後也不再有機會了。”
聞言,林朝滿臉詫異。
這算是吃瓜吃到自己頭上了嗎?
不過你劉大耳身為一方君主,整天關注這些風言風語,不覺得有失體統嗎!
隻見林朝正色道:“玄德公,關於朝懼內一事,純屬子虛烏有,還望玄德公莫要聽信些市井流言!”
“子初莫要胡說,此事徐州人盡皆知,又如何會是流言。”
劉備趕緊反駁道,好趁機坐實林朝怕老婆之名。
“玄德公……朝確實非懼內之人……”
盡管林朝很認真的在解釋,但劉備哪裏肯信,隻見他一揮袖笑道:“子初莫怕,你若趁著某娶妻時納了那陳氏,料想弟妹也不會反對。”
好家夥,劉大耳你是鐵了心要拉幾個墊背的是吧!
“玄德公,朝的確不懼內,此事府中上下都可以作證。”
“莫要多說,某隻問你要不要趁機納了那陳氏?”
“要……”
林朝弱弱答道。
“那此事就這麽定了。”
“玄德公英明!”
聞言,劉備仰天大笑,可笑著笑著便忽然臉色一暗,神情低落了下來。
郭嘉注意到了劉備的神色,疑惑道:“主公何事神傷?”
“如今已是年節,萬家團聚之時,可翼德卻尚在北疆風餐露宿。兄弟本是手足,卻要分隔萬裏之遙,某心中有些擔心翼德的安危……”
一提到張飛,不僅劉備神情低落,就連旁邊的關羽也順勢放下了酒杯,默默無言。
林朝卻笑著拱手道:“翼德有開疆拓土之誌,玄德公理應為之欣喜才是。”
“話雖如此,可翼德天性莽撞,雖勇猛過人,卻非三軍帥才。所以某寧願他待在身邊,也不想他深入北疆苦寒之地,萬一有個閃失,悔之晚矣!”
劉備與關張之間的情感,是外人難以理解的,再加上這個時代長兄如父,所以劉備時刻掛念幼弟也在情理之中。
當然,這也跟張飛行事莽撞有關係。
換做是關羽遠走北疆,劉備絕對不會如此擔心。
這就像後世的父母一般,哪個孩子過得不好,便總是多偏愛一些。
其實林朝想說,這個決定是張飛自己的選擇,那就得他自己來承擔後果。
臨行前,林朝曾與張飛有關一次深談,並將此次北上的利弊剖析了個清清楚楚。談話進行到最後,林朝卻等來了張飛堅定的回答。
大丈夫生於世間,自是要建功立業,哪怕馬革裹屍,也不枉男兒七尺之軀!
這是自林朝認識張飛以來,聽到的最肯定,也是最認真的話語。
也正因如此,才使林朝下定決心將這個任務交給他。
道理的確是這樣,但跟劉備卻講不通。
對於一個關愛弟弟的兄長來說,他隻想看見弟弟平安無事,卻不想聽什麽大道理。
所以,林朝隻能繼續勸道:“辛仲治乃當世大才,有他在旁輔助,翼德必能平安歸來,還請玄德公勿慮。”
“但願如此吧!”
劉備幽幽一歎,目光卻望向了外麵,好似能透過數千裏冰封的北疆,親眼見到張飛那憨厚的笑臉一般。
……
北疆。
茫茫草原,千裏一望無際。
冬日嚴寒,就連腳下的野草也縮緊了腦袋,屈服於這股寒流之下。
相較於中原的農耕文明來說,北方遊牧民族素來居無定所,沿著水草豐茂之處一直放牧,走到哪裏便住在哪裏。
由於長期忍受嚴寒和饑餓,導致這些異族擁有極強的韌性,也更為崇尚弱肉強食的原生法則。
年末的原野上,張飛此時正率領著一支商隊緩緩行進著。
自出了大漢疆域,進入塞外以來,他早已舍棄了中原的華服,而換上了一身厚厚的狐裘。
一者,這鬼地方實在太冷,漢服那種講究禮儀,蘊含了文明的服飾,卻不適合在這未開化之地生存。
二者,張飛此次扮作商隊出行,一身胡服能更好的讓胡人卸下防備,從而融入其中。
滴水成冰的氣候總是惱人,尤其是在張飛內急的時候更能體現。
一泡尿下去,熱氣根本維持不了多久,幾個呼吸間就成了散落的冰珠。
“這鬼天氣,真他娘的冷……”
張飛嘟囔一聲,下體早已被寒風吹得刺痛,遂趕緊提上褲腰帶,扭頭向隊伍走去。
“翼德,咱們繼續出發吧。”
商隊中,辛評把自己裹得跟個粽子一般,見張飛解決了個人問題,便開口說道。
既然要掩人耳目,那就不能用官職稱呼彼此,再加上這近半載以來張飛和辛評相處的甚為融洽,自然不會計較稱呼這種小事。
辛評出身潁川,生平去過最北的地方僅僅是冀州而已,初到塞外自然不適應。又逢冬日,能抗住沒有病倒,就已經很不錯了。
不過饒是如此,辛評也奮力騰出雙手,在一張羊皮紙上寫寫畫畫。
“好,繼續出發。”
張飛點了點頭,商隊繼續前進。
近半年以來,辛評和張飛以行商的身份,走訪了塞外的大部分地區。
從幽州到烏桓,又從烏桓來到鮮卑,如此長途跋涉,隻為弄清楚三件事情。
其一,這些異族放牧的地點。
其二,這些異族人口戰力的實際情況。
其三,便是邊塞之地的地形。
對於第三點,張飛和辛評的手段也不盡相同。
張飛是用腦子記住,而辛評則是細細記錄下來,此刻他手中的羊皮紙便是最好的證明。
如此寒冷的天氣,坐在馬上反而不如牽著馬行走,還能使身子暖和一些。
張飛一邊在寒風中行走,一邊開口道:“辛先生,這半載以來,咱們幾乎走遍了整個塞外,如今卻是去往何方?”
“走遍了整個塞外?”辛評滿臉詫異道,“翼德未免太過天真了。”
“難道沒有?”
“當然沒有。莫說是數月時間,就算花上十年八載,也不可能行遍塞外。”
聞言,張飛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辛評見狀,當即微微一笑道:“怎麽,翼德後悔了?”
“怎麽可能,大丈夫一言九鼎,臨行前某向子初保證要行遍塞外,又豈能反悔!”
張飛梗著脖子叫道。
“好好好,翼德乃大丈夫,當然不會反悔。”
眼看張飛就要炸毛,辛評趕忙笑著安慰道。
商隊又行了半日,直到太陽快落下之時,眼前不再荒蕪一片,反而見到了一股成群結隊的牛羊,更有三三兩兩的牧民在後麵驅趕著牲畜。
在草原上孤獨行進了一月有餘,總算見到了人煙,縱然明知這些都是胡人,張飛也有些高興。
“辛先生,此地是哪一族的部落,牲畜倒是不少。”
此刻辛評眼中卻忽然閃過一道精光,口中緩緩說道:
“此地,便是咱們此行向西的終點——彈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