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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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裏伸手不見五指,大人孩子擠做一團。

    驚蟄還未鬆口氣,便聽見哐當一聲。

    “二哥,你怎麽樣?”

    未有回音,小姑放下驚蟄,在地上摸索起來。

    驚蟄不敢動,抖著腿,緊緊貼著阿娘。

    口鼻裏灌滿沙土,耳邊全是大風呼嘯的聲音。

    仿佛有一萬隻怪獸張開腥臭的大口,要把世間萬物都吸進肚子。

    “驚蟄,去桌上摸打火石,阿容,你去摸摸箱子裏有沒有蠟,小滿站著別動。”

    阿娘大聲吩咐,跪在地上摸索。

    驚蟄摸到了桌邊,按照記憶的位置拿到了火石。

    抖著手擦了幾次,才點亮了剛才摸到的一張紙。

    小姑借著光亮找到了蠟,有了光心裏才感覺踏實了一些。

    屋子裏灰塵彌漫,隻能看見模糊的人影。

    二叔已經昏死過去,仰麵躺在地上。

    認阿娘和小姑如何呼喚,也不見他有任何回應。

    此時屋頂的一角已經被掀了起來,大風灌進屋子,吹的燭火忽明忽暗。

    一切都朦朦朧朧的好似走入了幽冥黃泉。

    二叔被抬上了床,阿娘解開他的衣衫,將他扶坐起來。

    又拆開裹住他全身的布條,將他翻轉過來。

    驚蟄剛一上前,一股腥臭味就撲麵而來,

    借著微弱的燭火,二叔本就不怎麽寬厚的背上,一道月牙型的刀口從肩頸一直蔓延到腰腹。

    像是用火燙過,結痂的地方也猩紅皺巴,還未愈合的地方,皮肉外翻,流著濃水。

    光線這樣昏暗,也能看出整個背脊紅腫發黑。

    這明顯就是傷口處理不當,嚴重的化膿感染了。

    再拖下去,引發敗血症,全身器官衰竭,華佗再世也救不回來了。

    “阿娘,二叔傷了多久了?”

    “四十多天了,抬回來的時候就是這般,都知道他不成了,可也沒想到這麽快。”

    阿娘跺腳“造孽啊,你二叔還未娶妻呢。”

    驚蟄心裏涼了半截,四十多天。

    在這個缺醫少藥,又沒有消毒縫合療法的地方。

    這位二叔能堅持到現在,已經非常人所能及了。

    看這感染的麵積,即便她現在造出青黴素,怕也是無力回天了,再說她也沒那個能力。

    又站的近了些,因為傷口被火燙過,兩頭還稍微好些,隻是發紅,沒有流出濃水。

    背脊上巴掌大的一塊還未愈合,骨肉分離,流膿。

    驚蟄想試試,她想救救這個標簽很多,又冷又酷的二叔。

    蠟燃沒了,屋裏再次陷入黑暗,驚蟄眯了眯眼,外頭已經能看見一絲亮光。

    小姑趴在床頭睡著了,阿娘抱著小滿,靠坐在床角小息。

    驚蟄想了一萬種方法,隻等天亮之後在二叔身上試試。

    外麵的風漸漸小了,但依舊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等天光大亮的時候,眾人全是灰頭土臉的模樣,好似在麵粉裏滾了一遍。

    二叔發著高燒一直昏迷不醒。

    阿奶和阿公也過來看了看,但能做的也隻是搖頭歎氣,沒想過人還有救。

    雖然風還未停,滿天都是黃沙,但誰也沒說今日要休息的話,各自離開家去忙手裏的活計。

    隻讓小滿驚蟄留下照看二叔。

    驚蟄端了冷水,讓小滿給二叔擦身降溫。

    頂風去了漚肥的坑邊,撿了小半碗肉蟲。

    回到屋裏洗淨了手,將肉蟲撒在流濃水的地方,啃食已經感染的腐肉。

    控製著數量,數五百次換一遍。

    她必須要給二叔的傷口清創,可現在沒有工具,也不能消毒,她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中間二叔醒過一次,隻喝了些水就又睡了。

    驚蟄看的清楚,那張倔強的臉埋在皮草裏淚水大顆大顆的滾落。

    他知道自己再不能回到戰場,也感覺到了生命的流逝,他一直在抵抗,一直在堅持。

    可現在他累了,他想放棄了。

    未收複的領土,未擊敗的強敵,未完成的夢想,都已經與他無關了。

    他隻想放開手,讓自己好好的睡一覺。

    睡在溫暖柔軟的皮草裏。

    睡在這片他誓死守衛的土地上。

    驚蟄明顯的感覺到二叔的氣息越來越弱,緊繃的身體一點點軟了下來。

    她叫小滿去喊醫婆過來。

    拚命呼喊氣若遊絲的二叔。

    “二叔,你醒醒,你不能睡,你睜眼看看我,我是驚蟄,我能救你,我一定能救你,我不會讓你死的。”

    “你不能死啊,二叔,你的故事還沒更完呢,你不能現在就死啊,你快睜眼,快起來,快看看我啊,二叔。”

    陸聽風放下心中執念,感覺全身都被包裹在雲朵裏,暖洋洋的,所有的疼痛和難耐都不見了。

    越來越輕,飄過村子,穿過戈壁,越過高山,來到那片他熟悉的戰場。

    大漠孤煙,金戈鐵馬,全都隨風而去。

    偏有個聲音拖拽著他,似有千斤重,怎麽也擺脫不掉,他去哪裏,聲音就跟到哪裏。

    拽著他一直往下落,卻怎麽也落不到底。

    他醒來時,已經是七天後了,周圍圍滿了人。

    剛叔紅著眼圈道,“臭小子,就知道你能挺過來,往後可別在這樣嚇唬人了。”

    族長也點著頭,“醒來就好,醒來就沒事了,慢慢養著定能恢複過來。”

    阿奶抹著淚“真是嚇死人了,我去給你蒸個蛋。”

    驚蟄聞言跑進了屋,衝上前,一把將剛剛坐起的二叔抱住。

    “二叔啊,你終於醒了,我說了我能救你,我就一定會救你。”

    二叔將驚蟄拉開,摸了摸她稀鬆的頭發,彎了彎嘴角對她笑了。

    這是驚蟄第一次見他笑,可是,真的不好看啊。

    “二叔,你以後少笑些,還是不笑比較帥。”

    眾人雖聽不太懂,但這幾日早就被她驚世駭俗的言語和行為調教的習慣了。

    隻有二叔呆萌的看著她。

    二叔隻覺著自己在鬼門關裏走了一遭,身上輕鬆了很多,背脊也沒有以前那般疼了。

    他不知這七天驚蟄為他,求了多少人,破了多少條規矩,又做了多少讓人匪夷所思的事。

    她找剛叔弄來了烈酒,教醫婆製了麻醉的藥劑。

    求鐵匠坊裏的阿公打造鋒利的小刀縫合用的彎針。

    逼著阿奶從二叔的背上割肉,挖濃。

    頂著巨大的風險,咽下所有人的不理解。

    日日守著為他清創,祛毒。

    眼見他退了燒,傷口慢慢愈合,才抱著阿娘痛哭了一場。

    她做到了,她用自己的知識和堅持不懈的努力,救了她的家人。

    她很歡喜,很高興來了這裏,讓自己有了家,有了家人。

    驚蟄在心裏立下誓言,“往後的日子,我一定會做的更多,做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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