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虔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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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港島赤柱東頭灣道99號,赤柱監獄。

    大多數對港片有了解的觀眾,這大概都算是一個耳熟能詳的地方。

    一般來說,港島警匪片不能失去赤柱,正如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以至於有很多人甚至以為整個港島隻有赤柱一家監獄。

    但實際上,它隻是港島28家懲教所中的其中一家而已,甚至同樣等級的高度設防監獄都有著6所。

    不過,這座在無數優秀的港片中都曾經提及過的監獄,如今已經成為了某種程度上的“網紅打卡地”的存在了。

    當然,普通遊客進肯定是沒法進去的,頂多隻能在四周圍“瞻仰”一下。

    而赤柱監獄,作為港片中重要的取景地之一,今天則是迎來了《觸不可及》的劇組。

    說起來,港片的年產量從十幾二十年前年產量200部左右,下降到了如今的的年產量50部左右。

    作為港島電影致勝法寶的警匪類型片,近幾年出圈數量的似乎也不多了。

    也難怪張汶強在拍攝《無雙》的時候,曾經遭遇過“投資荒”。

    可不是嘛,市場上賺錢的沒多少,投資又那麽大,換誰都得慎重考慮一下。

    而近兩年跟監獄有關的戲份,又比較出圈的,大概得追循到前幾年的《反貪》係列裏,張繼聰的那一句“坐監,係港島年輕人唯一的出路”了。

    恩,有條件的大佬可以上一上圖。

    “道具!東邊那角落那塊布給我重新換過一張!”

    “還有那個龍套!你他嗎睡著了嗎?旁邊的人把他拍醒!什麽人啊這是!”

    “燈爺,按準了丁導的吩咐了是吧!好!”

    “哎哎哎!是誰把那繩子放在那的?趕緊給我挪走!小李!對!就是叫你,機靈點啊大哥!”

    副導演拿著大聲公在哪裏呼呼喝喝。

    這個副導演姓陳,是丁炙讓博納那邊給自己找的。

    名字名字不重要。

    反正運氣不好的話,也許下部戲就見不著他了。

    不過這位陳副導顯然沒有這樣的覺悟,正顯得略微有些亢奮。

    如果副導演有圈子的的話,那麽近幾年來,這個圈子裏比較會被人羨慕的那個估計叫做蔡文。

    人做副導演,他做副導演,結果莫名其妙混成了《調音師》的導演。

    然後在接下來將要舉辦的金熊獎,蔡文還憑借著《調音師》入圍了最佳新人導演。

    改革後的金熊獎刪去了一些獎項,也增添了一些新獎項,最佳新人導演這個是新增的。

    其實本來丁炙按常理來說,也應該會入圍這個獎項的,隻不過《藥神》太過於爆炸,直接讓丁炙入圍了最佳導演的大名單罷了。

    而如今,在丁炙身邊的副導演變成了陳副導自己,不由地不讓他有些浮想聯翩。

    大腿啊這是!

    抱緊了這條大腿,不說飛不飛升,起碼在丁炙漏一點,都能讓他吃飽了。

    所以,導致他在片場上,顯得分外地活躍。

    “丁導!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開始!”

    隻見鏡頭囊括的範圍裏,是監獄的一處食堂的場景。

    已經把頭發剃成了青皮,身穿著的囚服的丁炙點了點頭,對著副導演高舉起拇指,示意已經可以開拍了。

    “各單位注意!acion!”

    鏡頭內,四周圍飾演囚犯的群演們從極靜瞬間進入到了極動的狀態。

    大聲喧囂吹牛逼的,在一旁罵罵咧咧地旁若無人的,也有膽小怕事縮在一團的。

    “那個撲街!要不是剛才阿ir吹雞,我實摣爆他的春袋!”

    “挑那星!你個死基佬又看中了哪個小白臉啊?今晚他不是得要唱一曲菊花殘?哈哈哈哈!”

    “妖!肥佬基!小心又想像上次那樣,想去摣人地春袋,結果自己直接進了醫務室啊!”

    說這話的人話音過半,直接就被肥佬基惡狠狠的眼神給瞪了回去,顯然是觸碰到他的痛點。

    “哇!肥佬基你好嚇人啊!有本事就不要對我發爛紮(發脾氣)!去同蛇仔明鬥過啦笨!”

    “係咯!係咯!夠膽就在同蛇仔明隻抽(單挑)啦!再不報仇,人地差不多到期要放監啦!”

    肥佬基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不由地望向一個地方,略微有些閃爍不定。

    似乎是有所感應,丁炙飾演的蛇仔明抬起頭來,和他對視了一眼。

    這裏恰如其分,場外的攝影師連忙把鏡頭拉進去,給了一個特寫。

    這目光相碰,肥佬基立馬像是被火燎了一下似的,連忙把頭轉了回來,還順帶不小心把桌麵上的餐盤給推了一下,上麵的湯湯汁汁全都撒在旁邊的人身上。

    “對唔住!基哥!是我不小心!是我粗心大意。是我錯!”

    旁邊的小弟連忙把錯攬在自己身上。

    然而這也未能撲滅肥佬基的無名火。

    隻是這莫名冒上來的火,也不知道是真的這個無辜小弟的錯,還是他在暗恨自己打心眼裏那對於不遠處那個蛇仔明的懼怕。

    別看方才他吼得那麽凶,實際上,在蛇仔明剛進監獄的那時候,他可是點名了蛇仔明這個長得端正而又身材倍兒棒的“小白臉”,晚上到澡堂那裏去“侍寢”的。

    誰知道這個小白臉樣子的蛇仔明,居然真挺聽話地赴約了。

    然後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大半個小時。

    給肥佬放風的小弟還在感慨,“基哥最近體力真是越來越好了呢。”

    直到後來越來越不對勁的時候,倆小弟走了進去,才瞧見了肥佬基嘴裏咬著自己的內褲,渾身是血和傷地躺在地板上,旁邊還有個沾了血的下水道井蓋,蛇仔明早已不知去向。

    那滾燙的熱水好從那頭頂的花灑直接淋在他那白花花的肚皮上,把那小白肚皮燙得通紅

    “啪!”地一聲,肥佬基一個兜直接扇在了那小弟的臉上。

    “廢柴!”

    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在罵誰。

    不過這一頭懼之如虎,那一頭實際上就是丁炙平無奇的一瞥罷了,甚至目光裏有沒有注意到肥佬基還不得而知呢。

    他手上托著飯盒,挑了個沒什麽人的位置。

    在人多為患的監獄食堂裏頭,顯然這不太尋常。

    在那位置上唯一的是一位有些鼻青臉腫的小年輕,顯然就是方才基佬眼裏的“新獵物”。

    “這裏有人嗎?”

    “啊?啊!沒!沒有!”

    丁炙在坐了下來,但卻沒有再說一句話。

    直接低頭猛吃了起來。

    從開場到現在為止,都是攝影師扛著手持攝像機在跟著對話與人物關係進行著鏡頭轉移,等到後期剪接出來,就差不多會像是相當於偽長鏡頭的表現方式。

    而到如今,鏡頭定焦在了丁炙和這個小白臉的這一桌子上了,準確來說,是定格在了蛇仔明這個角色的身上。

    實際上監獄裏的夥食並不豐盛,像是如今他們餐盤裏的菜色,對於一般人來說,也僅僅是“能吃”的地步。

    白飯,水煮白菜,加丁點子油星子,還有鹹菜,幾塊像顏色好看老鼠肉,口感更像麵粉的“豬肉”,組成了他們“營養且豐富”的午餐。

    隻見蛇仔明盯著那餐盤,舔了舔嘴唇,用一種極為別扭的握勺子的角度,把一大口飯賽進嘴巴裏,嘴唇用力抿著,然後才把勺子用力地刮了出來,似乎不舍得哪怕讓一顆米飯離開他的嘴巴。

    對麵正在咀嚼著著這些有些許難以下咽的飯菜的小白臉呆了一呆,有些愣神地看著對麵的蛇仔明。

    無他,實在是蛇仔明這幅仿佛是在品嚐這什麽珍饈美味的姿態,著實吸引人的注意力。

    蛇仔明沒有理會,準確來說,從開飯狀態之後,他的目光基本是沒有離開過手中的餐盤哪怕一秒鍾。

    像是要吃人一般的狼吞虎咽,但又細巧地沒有漏過一粒米飯。

    小白臉看著蛇仔明的吃相,咽了咽口水,有些疑惑地微微探過頭去,想似乎是想要在對方的飯菜上瞧出點什麽名堂來。

    顯然!這是每個見到丁炙一次是這幅吃相都會第一時間冒出來的想法,那就是——這他媽和我吃的不是同一品種的飯吧?

    可是一模一樣。

    小白臉想在蛇仔明那份飯上別說看到肉汁啊,就連油星子都沒有比他手裏那份飯多出一點半點。

    而就在小白臉懷疑人生的這短短一段時間裏,那盤分量不小的飯菜,已經被風卷殘雲地全都消滅掉了。

    然後隻見蛇仔明甚至伸出手指,在餐盤上刮著米粒,然後撚起放進嘴巴裏頭。

    方才吃的太急,粘在嘴角的,沾在衣服上的飯粒,也被他小心翼翼地撚起來吃掉。

    這個時候,他把一碗例湯倒在了餐盤上,猶豫了一下,終於抬起頭來對著小白臉問道。

    “湯,你喝嗎?”

    他指了指小白臉午餐配送的例湯。

    這說是例湯,其實和清水沒什麽區別,估計就是一大鍋湯裏頭打個蛋,灑上一勺子鹽。

    “哦?啊?不要,你要給你!”

    小白臉似乎是有些被嚇到,這時候才回過神來,連忙答應道。

    “謝謝。”

    蛇仔明伸手拿了過來,手很穩,同樣一碗如同白開水一般的湯倒在了飯盒中,晃悠溜一圈。

    在鏡頭和打光下,明顯看得出泛出些許油花。

    蛇仔明仰著頭,咕嚕咕嚕地一飲而盡。

    小白臉看呆了,事實上他整個大中午,幾乎沒吃幾口飯,全程都在看著對麵的蛇仔明了。

    他低了低頭,看著隻扒拉了幾口的飯。

    自己吃得味如嚼蠟的東西,怎麽在人家嘴裏,就如同人間美味一般呢?

    然後他又抬頭看了看正在擦嘴的蛇仔明,卻是看到對方的注意力被桌子上的什麽東西給吸引了目光。

    他定睛一看,居然是老舊食堂餐桌的縫隙裏頭,不知道何時,也不知道為何出現了一顆生米。

    之見丁炙俯下頭去,眼睛盯著這顆“無辜”的大米,伸出手指試圖要把它摳出來。

    然而,一遍,兩遍,都未果。

    無奈之下,他突然抄起手,就是背著桌子一拍!

    “砰!”

    一聲巨響,不但把近在咫尺的小白臉也嚇了一跳,就周圍的獄友們都不由自主地回過頭來。

    蛇仔明沒有理會任何人,輕輕地把那顆生米拈了起來,目光在它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後放進嘴裏,咀嚼了一下,喉嚨蠕動著吞了下去。

    小白臉也咕嚕一下咽了一口唾沫。

    一開始,他以為對方是餓死鬼投胎,然後發現他那仿佛能吃得下一個人架勢,把那餐盤舔得跟新的似的,莫名讓他有些害怕。

    到最後,當看著蛇仔明撚起一顆米放進嘴裏的那一個表情。

    小白臉看到的隻有四個字,“近乎虔誠”。

    對的,他終於能想到一個詞語來形容眼前的這個人了。

    對方對待米飯,對待飽腹之物的態度,足以用“虔誠”二字來形容。

    丁炙走了開去。

    旁邊才有個笑起來一排黃牙的瘦子湊過身來。

    “誒!小白臉!你撞彩啦!明哥飲了你一碗湯,肥佬基再也欺負不了你了!”

    “啊?這樣的嗎?”

    小白臉此時才後知後覺,方才他完全沒有想過,自己居然跟一個“牢房大哥”共處一桌的幸運。

    然後他猶豫了一下,“那個那個明哥,他都是這樣吃飯的嗎?”

    “哈哈哈!你也嚇了一跳吧!當年他來的時候,大家也是被他這幅吃飯像是拜神的樣子給嚇了一大跳!後來也就習慣了,還別說,有時候看著明哥吃飯,沒發現我們周圍幾個吃得都特別香嗎?”

    “這是為什麽啊?哦,明哥他其實是大陸偷渡過來的,二十年前內地大饑荒,他剛好那個時候出生,據說是從小餓到大的。”

    “哢!”

    在丁炙入鏡的時候,顯然是陳副導在調度著拍攝的進度。

    這開場的一場戲,說難不難,畢竟就算是那些群演,算是對於“監獄戲”輕車熟路的群演,

    還像是飾演“肥佬基”、“小白臉”、“黃牙”都好,其實都是vb熬出來的配角,無論是台詞功力,還是鏡頭感,都非常地純熟。

    但說簡單也不簡單。

    因為這場戲,拍的就是“蛇仔明”這個主角的出場。

    和原版直接套用一個膚色,直接就把大部分的矛盾給擱在那不一樣。

    畢竟種族矛盾,貧富差距(非歧視,普遍性來講,黑大約等於窮)都算是隱形設定。

    而港版不一樣,單單一個“大陸仔”,更可能會整成那種“省港旗兵”的錯覺。

    座椅就要從一些細節,來從頭構建起一個有厚度的人物。

    而丁炙的解決方案也很簡單。

    一個字,“吃”。

    用吃來“見”人。

    一個能夠把獄霸打得服服帖帖的,又對食物充滿著虔誠的窮人,一個如此鮮活的,立體的人,僅用一場戲,就從單薄的劇本裏走了出來。

    (還欠一更,但實在頂不住了,我現在是半眯著眼睛打字的,先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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