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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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自天邊來,撥開雲霧,落在寬闊的鬆樹上,影下來一片樹蔭,風輕輕拂過,吹得樹葉沙沙作響,也掠過謝道韞的耳邊,發梢在臉側輕輕擺動,有點癢似的。

    抬眼瞧了瞧郗璿,這時候的她,沒有了上午的強大氣場,也沒有了和夫人們說話時的嚴厲,謝道韞從她眼裏,看到了一絲笑意,也看到了一絲溫情。

    心裏的忐忑仿佛隨著這股風一掃而過,謝道韞沒有回答,而是笑了起來。

    郗璿倒也不急,隻是笑吟吟地等著,眼裏的這個姑娘,她當然是很喜歡的,這是阮容的孩子,自己也見過幾次,小時候還抱著兜圈圈呢。

    一眨眼的時間,就已經長大了,淺白色的大氅領口,是白皙修長的脖頸,長長的頭發盤了起來,幹淨又清爽,彎彎的娥眉下,一雙大眼睛熠熠生輝,和阮容年輕時候,頗有幾分相似,卻又少了阮容的那種孤高清冷,反而多了些女子的溫柔。

    還記得曾經年輕時候,阮容那副阮氏族人特有的氣質,哪怕自己從小和她就是好友,兩人都是時時鬥嘴,互不相讓。

    而如今她的女兒,卻在得了謝氏族人氣韻的同時,又不乏阮氏之風骨,且看她對王獻之與王孟薑的態度,就知道其心地善良了,而幾個孩子對她的評價,也是足夠好。

    隻是這丫頭,畢竟是阮容的閨女,到底是有些她的脾氣,這一點,看上次夫君給自己帶回來那首詩就清楚了。

    可這也是郗璿想要的結果。

    二兒子王凝之,向來與眾不同,行事跳脫,時有些出人意料,甚至肆意妄為之舉,若是兒媳不能加以管製,未來難免會惹麻煩。

    而這一點,就看這些天來,兒子能呆在謝府裏,隻是寫寫故事,教教孩子,這就是最好的。

    要知道,就連自己都沒想到,王凝之能堅持這麽久的‘安分守己’不溜出去惹是生非。

    這就足以證明,兒子確實喜歡這個姑娘,而這個姑娘也不會盲從,反而會對他的行為加以約束。

    越看越是滿意啊。

    而在此時,謝道韞也終於整理好心情,再次開口“上次在四明山,確實是我孟浪了,還請您別見怪。”

    “不會的,”郗璿笑著回答,“我們當初在定這門親事的時候,就聽你爹說過了你的脾氣,所以才會瞞著你的。你後來發現真相,當然會有些鬱悶。”

    謝道韞遲疑了一下,又問道“我想知道,為什麽您也會瞞著王二哥呢?”

    郗璿倒也沒奇怪,似乎是早就猜到謝道韞會問出這個問題來,歎了口氣,“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

    “他和你不同,若是我們直接告訴他,難免不會給我背地裏搞些小動作,你是不知道,這小子從小就是如此,對自己不喜歡的事情,明麵上答應得那叫一個爽快,背地裏卻是一貫的拖後腿。”

    “而且,”郗璿苦笑一聲,“畢竟是給他娶親,總是想著,能讓他自己喜歡才好,夫妻之間,不是長輩覺得好,那就能好的。”

    “我明白您的苦心了。”謝道韞回答。

    郗璿卻搖搖頭,“哪兒是什麽苦心,做人爹娘的,誰不盼著孩子好,日後你做了母親,也會如此的。”

    說完,郗璿便又往前慢慢踱步,謝道韞跟著走,卻覺得陽光明媚了許多,心情也輕鬆了不少。

    “令薑,你應該多少也猜到了,王家的安排,叔平未來,恐怕是不會出侯拜相的,甚至有可能,都不會入朝做官。”

    “嗯,我有想到。”謝道韞點點頭。

    “我知道你一向才高,才高者,往往心有所願,若是平淡一生,你不會覺得委屈嗎?”郗璿頭也不回,淡淡說道。

    謝道韞輕輕一笑,回答,“不會啊,我覺得這樣也不錯,人生不過數十載,太過勉強也不見得就是好事,王二哥本就不是個能混跡官場的性子,他也不愛那樣,更何況這是家裏的安排,遊山玩水,那也是舒暢心情。”

    “若是未來王二哥能像王大人那樣,自然也是極好的。”

    郗璿笑了笑,瞧著謝道韞,“你倒是個心寬的。”

    “也不是我心寬,”謝道韞回答,“我當然也想做個大官夫人,排場十足,不過我不想王二哥活得那樣辛苦,既然王家有王大哥執掌,那就讓他做個富貴閑人,也省心很多。”

    走到佛堂前,郗璿努努嘴“你今兒來,還沒去禮佛吧?”

    謝道韞微微一笑,眨了眨眼,回答“今日便不用了。”

    “為何?”

    “因為我想不到有什麽索求之事,今天來之前,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在您麵前表現得好一些,把前些日子幹的蠢事兒給彌補回來,可是現在已經不需要了,我發現自己實在杞人憂天。”

    郗璿‘嗬嗬’笑得開心,伸出手拍了拍謝道韞,“嘴真甜。”

    “那就回去吧,不然你娘算著時辰,還以為我會怎麽為難你呢,說不準等下還要來找我麻煩的。”

    謝道韞輕輕搖頭,“娘不會的,是她特意帶著我,說讓我來趁這個機會,多和您說說話。”

    “哼,我還不知道她?逮著個機會,就能和我吵半天,你都不知道,你娘年輕時候,有多煩人。”

    一邊講述著自己年輕時候和阮容的事情,郗璿帶著謝道韞慢慢往回走,心裏很是滿意。

    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王家如今對二兒子的安排,未必能得到謝道韞的理解,畢竟,誰不想著自己未來的夫君,能做一番大事業呢?

    不過今兒聽了謝道韞的話,她並沒有虛情假意地說什麽自己並不熱衷於此,反而很坦然地說了自己的想法,隻不過是因為她不願意讓王凝之去做一些違心之事,寧願守著他平安一生。

    至於當初謝道韞在四明山所作的那首詩,根本不值一提,誰家天之嬌女,被人騙了,還能不發點脾氣的?

    況且,即便是那時候,她也隻是讓丈夫給自己以詩傳話,想要輕鬆一些而已。

    這種事情根本不用考慮,自己在的時候,當然不會為難一個兒媳,等未來王伯遠執掌王家,那就更簡單了。

    何儀是大兒媳,相比而言,郗璿對她才更放心一些。

    溫婉有禮,寬容大度,男人們在外頭要胸懷似海,才能服眾,女人在家裏,這些瑣事兒,更是要懂得寬容,家和萬事興。

    如今看來,大兒子王玄之,郗璿根本沒什麽好擔心的,這個孩子除了小時候身體弱些,幾乎是挑不出來什麽毛病,有的時候,自己都覺得大兒子太辛苦了些。

    王玄之,何儀,郗璿都很滿意,兒子有決斷,不拘泥,如今做事有章程,步步上進,穩紮穩打。

    王凝之,謝道韞,郗璿也算知足,兒子本來就是個惹禍精,家裏安排他不入官場,而去隱逸,未嚐沒有這份考慮,而謝道韞一來能管製些他,二來這丫頭聰慧過人,辦事幹脆,也能幫他一些。

    至於其他孩子,隻要老大老二兄弟間不生嫌隙,和睦相處,各司其職,一為王家之主君,執掌整個王家,另一為王家對外的形象,向世人表示,王家並無多少野心權謀。

    畢竟,王謝兩家結親,到時候世人都會把目光盯過來,若是王家有野心,再沒有讓王凝之出仕更好的選擇了,別的不說,謝家肯定會全力支持的。

    而作為北方世族中最大的兩個世家,若是合力要捧一個人上台,豈會有問題?

    然而,在這個年紀,早已經看慣了世態炎涼,郗璿又如何不知,這樣的上位,無異於烈火烹油,一旦王凝之出了事,那王謝兩家都會蒙受很大的損失。

    更別提王凝之這個性子,要是他真被捧得過高,可能會讓王家再回巔峰,但也可能會讓王家萬劫不複。

    站的越高,越要求穩,王家不必富貴險中求,一步一個腳印才是最好的選擇。

    有時候,自己也會覺得,是有些對不住二兒子,他雖行事總有些毛躁,但論才學,論智慧,並不會輸給老大多少,尤其是今年冬天,王遷之到了會稽之後,曾與自己夫妻二人,詳細談過王凝之在書院的事情,王遷之認為,二兒子既有才,就不該埋沒。

    可是,這世上,哪兒能由得了王家說了算呢?

    讓孩子們去闖禍,去成長,那是在他們小的時候,世族之間,小孩兒之間。這樣家裏才能有底子來給他們撐腰。

    若是入朝堂,那就是如履薄冰,一旦出了岔子,可沒那麽容易再來過。

    到了小院裏,郗璿眉頭一挑,在門口的坐墊邊,阮容居然在拿著兩根小花繩,和王孟薑,謝道韞玩著。

    這怎麽可能?

    別說陪著孩子們玩了,就算是自己小時候,也沒見阮容玩過這些啊。

    作為阮容從小到大的的好朋友,郗璿絕對是這世上,最熟悉阮容的人之一了,自己的這個好朋友,若不是個女子,而是男人,恐怕算得上阮籍第二了。

    現在居然肯陪著孩子們玩?

    還一副很高興,饒有興致的樣子?

    “你娘這是怎麽了?病了?”郗璿很擔心地看向謝道韞,卻見到她笑吟吟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一點兒不覺得奇怪。

    聽到郗璿的話,謝道韞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低聲回答“娘身體很好,就是最近,開始關心家裏的事兒了。”

    謝道韞笑著迎上去,卻沒注意到,在自己身後,郗璿的目光一點兒都沒輕鬆,反而更加擔憂了。

    ……

    兩家人的車隊相伴而行,一起走在回山陰的路上。

    阮容皺著眉頭,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郗璿,很不滿,“你幹嘛非要擠上來?一點兒麵子都不要了?”

    一般來說,兩人就算一起出門玩,回家的時候,也是各自分開的,阮容是屬於那種沒話說了,就不想搭理人,隻想休息的性格,而郗璿則更嚴重些,一般都是‘我把想說的說完,幹嘛要聽別人說話’的風格,兩人相識多年,自然彼此熟悉。

    可是今兒就很奇怪,郗璿從佛堂回來之後,就一直盯著自己,問她也不回答,而到了山下的時候,居然自己上了阮容的車,把王家的車隊丟在後頭跟隨。

    郗璿卻很嚴肅,不做回答,隻是盯著阮容。

    “盯著我做什麽!再不說話就滾下去!”阮容被盯得心裏發毛,心裏想著,自己家的閨女不應該會說什麽大逆不道之言,讓郗璿這麽古怪啊?

    誰知道郗璿聽了這種話都不生氣,反而是鬼鬼祟祟地撩開車簾子往外頭看了看,確定沒有人在外頭聽著,這才往前湊了湊,繼續盯著阮容。

    “你沒事兒吧?”

    異口同聲。

    阮容更加奇怪了,不耐煩地一拍身邊的坐墊“到底怎麽了?”

    “你是不是病了,不敢跟孩子們說?別跟我客氣,有什麽需要的,就直接說。”郗璿難得耐心。

    “我病了?誰跟你說的?”阮容愣住了。

    “你今兒,都跟孩子玩了,還能沒事?”郗璿著急地把自己在小院子裏看見事情說了一次。

    當時謝道韞說阮容沒事,可她不這麽認為,隻覺得自己這個閨蜜太古怪了,絕對是有事兒,但她不想讓孩子們擔心,才故意瞞著。

    人越是時日無多,自然就越是眷戀自己的孩子們,想多陪她們一會兒。

    在聽完郗璿的分析之後,阮容的臉徹底黑了,聲音很低,卻滿是怒火“姓郗的,你什麽意思,我就不能陪孩子們玩一會兒?”

    “你可拉倒吧,你自己小時候都不願意玩,現在願意了?前年我去建康,你還跟我說好容易離開這些孩子們,能鬆快一天。”

    阮容很想發火,卻知道對方是好心,隻能不斷地深呼吸,來讓自己平靜些,“我沒病,就是前幾日,和令薑聊了會兒,才發覺時間過得好快,我都沒好好陪她,她便要嫁人了,這才……”

    在和郗璿分享了自己最近的心情之後,阮容卻沒等來讚賞,反而發現郗璿的目光越發古怪了。

    “你說這麽些,不會是想告訴我,你心疼閨女,不想讓她嫁人了?”

    阮容沉默了許久,咬了咬牙,實在是忍不住了,往前一撲,“我叫你胡說八道!今兒不撕爛你的嘴!”

    坐在車轅邊上,阮容的大丫頭嘴角一抽,這都多少年了,這兩位怎麽還像小時候一樣,還動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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