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心要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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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依然在下,漫漫遠方,仿佛看不見盡頭在何處。

    阮容臉色平淡,自後院而來,跟在她身後的幾個丫鬟,手裏捧著幾盆花。

    前廳裏,各家的孩子們已經離去,謝安正坐在火爐邊,手裏翻看著一些書冊,時不時笑出聲來。

    站在他身邊的,是一臉苦悶的謝玄。

    誰知道三叔是什麽情況,都這麽大人了,還喜歡看故事書的?

    而且,也不知道長輩們都是哪兒來的毛病,看書就看書嘛,把我扣在這裏做什麽?尤其是動不動就要問自己一些話,難道你自己看不出個什麽道理嗎?

    謝玄很肯定,三叔就是在報複自己之前那一句‘鵝毛’之言,才不讓自己撒歡兒的。

    不過看著兄弟姐妹們都在,自己也不好逃走。

    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瞧見那個走來的人影,謝玄急忙迎上去“娘,您來了。”

    阮容輕輕點頭,瞧了一眼謝玄垂頭喪氣的樣子,進了前廳,謝安已經站起,拱手行禮“大嫂。”

    “三弟。”阮容躬身回禮,兩人相對坐下,瞧了一眼他手裏的書冊,阮容笑了起來,“這不是前些日子,王家那小子寫的故事書麽?”

    “娘,他寫的是故事,是我把那些故事整理成冊的!”謝玄急忙跳出來,為自己的辛苦勞動正名。

    誰想到,這倆位根本就不關心自己,謝安微微一笑,回答“我發現叔平的這些小故事,雖看上去稚嫩,似乎是為孩子們所作,卻獨有一份兒世間清醒。”

    “以物喻人,與常不同,倒也頗有趣味,這小子,”謝玄笑著搖搖頭,“著實與眾不同。”

    “還是三弟有雅興,才會欣賞。”阮容接過來謝道韞遞過來的茶,輕輕抿了一口,瞧著坐立不安的謝玄,無奈地說道,“你去吧,不可打擾其他人讀書。”

    謝玄眼前一亮,急忙出門,生怕再被扣下,瞧著他遠去的背影,阮容微微一笑,自從和閨女談話之後,再瞧著孩子們,仿佛也與之前不同。

    謝道韞瞧了瞧左右,再無他人,便忍不住了,問道“娘,今日那些夫人們,過府來拜訪,可是為了宣城之事?”

    阮容臉上的笑容冷了幾分,點點頭,說道“自然是的,一群小人罷了。前些日子郗璿把她們嚇得不輕,這就不敢去王家,都來煩我了。”

    “可惜三弟是夜間歸來,否則今兒就不該是這些婦人過來了,倒是讓你輕鬆了些。”說著,又打趣一聲。

    謝安苦笑,“若早知如此,我必會替大嫂擋下這些麻煩。”

    “那也不必,”阮容搖搖頭,“今日那些孩子們見到你在,恐怕下午各家主人就要來拜訪了。”

    聽到她這句話,謝道韞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麽謝安要考較孩子們了。

    果然,謝安笑了起來,眼裏露出一絲狡黠,回答,“要我說,他們是不會來的,如果真有要來的,那就足夠蠢了,自然也不必見他。”

    “這是為什麽?”阮容有些疑惑。

    “令薑,你來說說。”謝安看向謝道韞。

    “嗯,我想,三叔在這兒考較孩子們的文采,是別有用心吧?”謝道韞試探著說,在看見謝安鼓勵的眼神之後,才繼續開口

    “三叔夜歸,難免眾人覺得是謝家要有動作,但您以文辭雅興,與孩子們賞雪,反而向大家表明,謝家並無其他心思。”

    “今日上午在前廳的事情,那些孩子們回家,必然一點一滴都不會落下,全部會告訴家中長輩,那些長輩們聽說之後,便該明白,宣城,武昌情況不明,謝家卻無動於衷,便是胸有成竹,知道宣城之事,不會有變數,即便是有什麽變數,我們也有了足夠的應對之策。”

    “而在那些孩子們歸家的時候,您也不曾要他們轉告家裏長輩什麽事,大家自然明白,謝家並無動作,那麽他們還想詢問,便隻能去找王家,可王羲之大人赴北,那麽王家的態度,已然足夠明確。”

    “王家要支持朝廷,謝家默認,那在會稽,誰還敢動?至於三叔所說,若是有人還要登門,那就是連這一點都看不清楚的蠢貨,確實不值得再接待了。”

    聽完謝道韞的話,謝安‘哈哈’笑了起來,“那些人,若有令薑之一二分聰慧,可就好了。”

    聽到這裏,阮容也明白了過來,不滿地說道“安石,這不會是你為了省事兒,故意為之吧?”

    謝安愣了一下,好奇地問道“大嫂是如何猜得出來?”

    “哼,我嫁到謝家多少年了,還不清楚你們兄弟都是個什麽性子?你一向不喜和這些人打交道,若不是故意為之,你又何必陪一群孩子看雪?”

    瞧著謝安有些尷尬的樣子,謝道韞忍不住笑了起來,可是想起那封信,又有些擔心地問道“娘,三叔,宣城之事,當真萬無一失?”

    “難說,”阮容搖搖頭,“如今消息不通,誰知道那裏究竟是個什麽情況,若是事情真的萬無一失,王逸少何必冒著風雪去宣城?三弟,你覺得我們需要派人前往宣城嗎?”

    謝安搖搖頭,端著茶,淡淡說道

    “北方世族一向以琅琊王氏為首,如今琅琊王氏明確站隊會稽王,桓溫就不會再對我們笑臉相迎了,大哥如今身在豫州,鞭長莫及,那就是桓溫已經在警惕,不想讓我們北方世族插手軍務,甚至連南方世族中,那些在征西軍任職者,也都被他壓製在後方,不許隨軍。”

    “既然桓溫的意思已經如此明確,那我們去不去宣城,都差不多了,若是長江沿岸真有變動,大哥自會處置,若非如此,我們亦無能為力。”

    “可是這樣,王羲之大人一行……”謝道韞忍不住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所幸謝安明白她的意思,安慰一聲“我們雖不去宣城,也不是消極對待,你想想,大雪封路,整個會稽卻隻有王逸少前去宣城,其他世族紋風不動,那就說明我們都接受以王家決定為整個北方世族的決定了。”

    “我們越是安靜,王逸少說話的分量就越大,隻有這樣,才能保得住他安全,順便也能讓你那個王凝之安全些。”

    謝道韞頓時俏臉一紅,聲音也沒那麽自然了,“我,我可不是……”

    阮容擺擺手,皺著眉說道“安石,難道我們隻能如此了?”

    謝安微微一笑,“大嫂不必擔憂,這場雪對我們來說,確實是意外之災禍,但對於桓溫來說,也不見得全是好事。”

    “征西軍下南郡,過武昌,確實要比揚州兵更有優勢,可是這大雪,封住了揚州的道路,也同樣會封住長江沿岸。”

    “你是說?”阮容眼裏疑惑閃動。

    “征西軍之北伐,恐怕是做不得了,”謝安冷笑一聲,“便是江山易主,又豈是那麽簡單的事情?不說別的,揚州的反撲,就夠他吃一壺了。”

    “到了那個時候,征西軍後方之兵士,糧草,軍資根本供應不及,揚州官兵卻不同,桓溫若真要玉石俱焚,不過是給北方蠻族機會罷了,他若真得了這天下,又坐得穩幾天?”

    “隻不過,我突然歸來,怕是要勞累大嫂了。”謝安笑了笑。

    謝道韞疑惑地看向母親,卻見阮容輕笑著搖頭,“三弟何須此言,你大哥二哥都不在會稽,那你自然要回來,我正好閑來無事,去王家坐坐,也省得那些人再來煩我。”

    交換了一個眼神,謝安又望了望外頭,風飄飄,雪漫漫,天地幾乎成了一個顏色。

    王家。

    郗璿端坐在後堂,手裏翻閱著一些信件,沉默不語,時不時抽出幾封信來,丟進旁邊火盆中。

    何儀裹著一件灰色大氅,時不時站在門口,臉上雖平靜,眼神裏卻滿是擔憂。

    所幸沒多久,何儀的大丫鬟從走廊一路小跑過來,來不及說話,遠遠衝著何儀點頭。

    何儀瞧見,轉身進了屋子,行禮“娘,夫君回來了。”

    “嗯,讓他直接進來。”郗璿頭也不抬,隻是讀著信。

    很快,王玄之出現在門口,一邊脫下厚厚的棉衣,一邊走了進來,“娘,我已將爹爹的信,送到會稽府,幾位大人都已答應,依令行事。”

    “派人盯著了嗎?”郗璿淡淡開口。

    “已經盯著了,他們但凡有些不軌之行,便會直接拿下。”王玄之回答。

    “嗯,伯遠,你要記住,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講什麽平日裏的關係感情,沒有什麽比得上琅琊王氏的安危更重要,絕不可有一點差錯!”

    “是。”王玄之沉聲回答。

    “其他幾個世家呢?”郗璿搖了搖手裏的信件。

    “其他幾個世家裏,我們的人還沒有回信,或許是他們還沒定下來要如何做,也可能是我們的人被發現了,消息傳不出來。”

    王玄之並不奇怪,他是在很早以前,就知道家裏的安排了,琅琊王氏,幾乎將全國所有世族,不分南北,都安插了人手。

    隻不過,自己正式接觸到這些,也是今年入朝為官之後,而直到現在,這些人的名單,聯絡方式,自己也不清楚。

    整個王家,除了王羲之夫婦,就隻剩下幾個宿老還知道這些了。

    郗璿閉眼沉思,並不說話,王玄之隻是給何儀一個安心的眼神,便靜靜地等待。

    片刻之後,郗璿再睜開眼,卻是衝著自己的大丫鬟開口,“杏兒,拿上老爺的印鑒,讓護衛們帶你去城郊莊子,交給幾位叔伯,要求他們配合,出動人手,監視各家,把還未有消息的幾家,都暗中控製起來!”

    說到這裏,郗璿眼裏閃過一絲冰冷,再開口

    “如果他們有任何異動,無需稟報,殺!”

    等到她的丫鬟離開,郗璿這才看向兒媳,“我聽說,今日有許多夫人們,都去了謝府?”

    何儀急忙低頭回答“是的,娘,今日劉家,徐家,段家,還有賀家,甚至一部分官員的夫人,都去了謝家,還有很多家的孩子們,也都去找謝淵了。”

    “還有,”何儀遲疑了一下,繼續說道,“王家也有幾個婦人,去了謝府。”

    “無妨,”郗璿不以為意,“跳梁小醜,不足為懼,把這幾個王家人,都記錄下來即可。”

    “娘,我聽說,謝府,謝家三爺,謝安昨夜回來了。”何儀又補上一句。

    郗璿麵色一緊,轉向兒子“伯遠,派人去謝府,請阮容來,若不來……”

    她的話到此截然而止,隻是看向兒子,王玄之深吸了口氣,輕輕點頭。

    直到王玄之離開,何儀都隻是傻乎乎地站在門口,看著丈夫離開的背影,再回過頭來,進了屋子,小心翼翼地給郗璿把茶添好,便忐忑地站在一邊了。

    郗璿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聲音溫和了許多,“害怕了?”

    何儀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躬了躬身,隻是聲音有點兒顫抖,“確實有點害怕。”

    琅琊王氏,世家大族之首,底蘊深厚,當然不是靠著王羲之大人的幾幅字,對於這些家底兒,何儀是心裏有個大概的,畢竟看公婆,那是要把自己丈夫當做下一代王氏主子來培養的,所以這些東西,遲早自己都要接觸到,這倒是有心裏準備的。

    讓她沒想到的是,王氏主母,女中仙筆,平日裏雖嚴厲,卻也和善,還會跟孩子們拌嘴吵架的郗璿,居然會有如此殺伐果斷的一麵。

    就看這一點,別說自己了,哪怕是丈夫王玄之,也差得遠呢。

    郗璿招招手,何儀小心地走前兩步,郗璿笑著牽住她的手,溫言說道“這些事情,是你以後必然要經曆的,今兒我把你叫來伺候,便是要讓你親眼看看,教你這個道理。”

    “眼下宣城情況不明,我的夫君,我的兒子,踏雪向北,親身犯險,既是為了這個天下,也是為了我們一家。”

    “這樣的時候,會稽的穩定,世族的齊心,就是他們最大的力量,也是能讓他們活下來的本錢。”

    “所以,誰敢在這個時候給我生亂子,我就殺他全家!不論對錯!”

    “男人們在外頭,為了這個天下,拚死拚活,女人在家裏頭,為了我們自己的丈夫孩子,也要狠得下心!”

    “女人,本不必做個閻王,打打殺殺,可我們不同,你是我之後,執掌王家的女主人,膽子要大,心腸要硬!”

    郗璿的聲音愈來愈冷,卻蘊含著一股異常強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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