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和漫天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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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間的廬江上,要和白日裏,有很大不同。

    帶著一絲秋意的風,自江麵而來,涼爽又輕盈,令人心曠神怡。

    漫天星辰之下,一艘大船,緩緩地在江上前行,劃出一個個漣漪,蕩漾開來,水麵上的波光,也隨之散開來。

    站在船梯邊,謝道韞愣住了。

    船很大,足有兩層,不僅僅是船艙裏,就連屋簷下,甲板上,也都點亮了明燈,燈火蘊漪著橘色的光,倒映在水中,隨著水波時而裂開些,時而合歸,柔柔地將大船的周圍,都染上一層橘黃。

    可今日的燈,為何都是星星和月亮形狀?倒似乎是天上和人間,合而為一,難分真假。

    緩緩沿路而走下,謝道韞微笑起來,伸手碰了碰掛在杆上的月燈,從第一步開始,還隻是月牙兒,到得幾步,已經漸漸成為半月。

    不知何時起,船上甲板的周邊,都擺放好了一盆盆的花卉,顏色各異,卻又放的整齊有序。

    紅色的芙蓉雍容大氣,絕豔群芳;橙色的秋羅以頂花而起,四圍相散,明而端莊,黃色的結香枝條柔韌,芬芳濃鬱;綠色的萱草瑩瑩而生,而後居然還有青藍紫色的話,相序排開。

    而這些花草,就擺放在自己腳邊,還有柔和的小燈藏在其中,隨著前行的腳步,花色漸變。

    紅橙黃綠藍靛紫,這是彩虹麽?

    走到甲板上,眼中所見,遠是星辰,近是虹,還有一個個,嗯,怎麽說呢,奇形怪狀的人。

    打量了幾眼,謝道韞便認了出來,這都是王家此次隨自己夫妻出行的護衛們。

    各個帶著一個麵具,畫著的都是些禽獸,而非常見的福娃娃,卻並不可怖,反而憨憨的,就像那隻小老虎,似乎在努力睜大眼睛,想要嚇人,卻因為嘟起來的臉蛋兒,顯得憨態可掬。

    一個個看來,這是子鼠、醜牛、寅虎、卯兔?

    眼睛眯了眯,謝道韞笑了起來,似乎明白了這是要做什麽。

    算起來,自己也滿十七了。

    近來都忙著奔波,竟忘了自己的生辰,想不到他倒是有心。

    回頭瞧了一眼正捂嘴偷樂的綠枝,謝道韞橫了一眼,想必她也是知道的,居然敢不跟自己說?

    感受到她的目光,綠枝急忙搖了搖頭,仰起頭,“今晚的太陽真好看。”

    謝道韞無奈地轉過來,這丫頭跟徐有福混得久了,已經被帶壞了。

    前方,幾個架子上,掛著各樣正在烤著的肉食,蔬菜,都串了起來,還很精致地在桌上擺好了形狀。

    隻是,用雞腿擺出一個心形,這種思路,大概也隻有丈夫能做到了。

    瞧著站在那兒,手裏還拿著兩根串串,笑嗬嗬的王凝之,謝道韞也笑了起來。

    繼續向前,一輪生肖之後,第二輪便是用木頭雕刻而成的各樣動物了,每一個上頭都擺著一盞小燈。

    最後一步,恰好到了飯桌邊,而最後一個,也就是未羊,小羊被雕刻得栩栩如生,還翹起一條前腿,很是驕傲的樣子。

    “夫人可知,這十二生肖?”王凝之笑嗬嗬地把手裏東西放下,牽著她的手坐下。

    謝道韞眨眨眼,“夫君可別小瞧我,漢時王充的‘論衡’我也是看過的,隻是我沒明白,你是如何能算得,我偏偏最後一步,會走到未羊上?”

    “我哪兒算得了你一步多遠,隻是這周圍黑暗,隻有生肖上有燈,人總會無意識地踩在光明處。”

    “原來如此,”謝道韞笑了起來,“那些麵具,還有這些木雕,可都是你做的?你何時所作,我竟一無所知。”

    “我也沒那麽多時間,隻是畫了圖,交給有福去找人安排了,就是前不久才都準備好。”

    “說起來,多虧了這廬江上,有許多大的遊船,不然都不好安排。”王凝之說道,“本來是打算在豫章為你慶生的,結果一道旨意,咱們就上了廬江。要不是出門兒早,就真的隻能騎馬來了,不然都趕不上。”

    “多謝夫君這般為我費心。”謝道韞笑著,瞧了瞧左右人都已經退下去,隻有綠枝還在旁邊伺候,便輕輕靠在王凝之肩上。

    王凝之笑著給她倒了一小杯清酒,“你到今日,滿十七,這也是我們成婚以來,我陪你過的第一個生辰,當然要盡心盡力些。”

    “對了,徐有福呢?”謝道韞疑惑,這跟班兒平日裏都跟王凝之形影不離,今兒哪兒去了?

    “那兒呢,給我們守著這片地方。”王凝之指了指,謝道韞瞧了一眼,‘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隻見前頭那船艙出口,徐有福搬著一張老大的凳子,坐在上頭,一隻腳踩在旁邊的小案幾上,一手拿雞,一手拿酒,竟有些山大王的氣勢,吃的那叫一個酣暢淋漓。

    “來,嚐嚐,這都是新鮮的魚,已經把刺兒都挑出去了。”王凝之拉過來一個盤子,上麵是幾條金黃的小魚,烤的外焦裏嫩,裏麵白色的魚肉泛著濃濃的香味。

    謝道韞笑了笑,“在那之前,我想,”說著就伸出手,把王凝之的腦袋扳過來,大大地親了一口。

    王凝之眼前一亮,剛要回應,卻發現謝道韞已經轉了回去,拿起筷子來,夾起一塊魚肉放進嘴裏,吃了起來。

    無奈,王凝之隻好重新擔負起伺候人的工作,給她取來各樣的食物。

    瞧著他忙活的樣子,謝道韞卻眯眯眼,笑得開心。

    邊吃邊聊著,謝道韞喝了一口酒,“夫君,以後你也會這麽對我好嗎?一如今日的用心?”

    王凝之咽下嘴裏的東西,點點頭,“那是當然了,每一年的生辰,我都會陪著你一起過。”

    “可我了解的,你好像是個很缺乏耐心的人啊。”謝道韞挑挑眉。

    “不是缺乏耐心,”王凝之搖搖頭,“是完全沒有耐心!”

    “這都能說的理直氣壯,真不愧是你,可沒有耐心的話,怎麽保證你能你能年年歲歲如今日呢?”謝道韞問。

    “就因為沒有耐心,才能保證啊,”王凝之笑了笑,放下筷子來,輕輕撫起她的發梢,“我沒耐心等以後,所以才會更加珍惜今日,不是嗎?”

    “巧言善辯!”謝道韞撇撇嘴,不是很滿意。

    王凝之捧起她的臉,仔細打量著,“有的人說,日子過一天,就算是多一天,總是賺得,也有的人說,日子過一天,就會少一天,總是虧的。”

    穀<spa>  “那你覺得該是哪種?”謝道韞把下巴放在他的手心裏,歪了歪頭。

    “我覺得,這世上最公道的,就是時間,任你是皇親國戚,還是鄉野平民,不論是誰,一天都隻有十二個時辰,誰都不能多一分。”

    “可時間也是最不公平的,要讓人親眼看著自己老去,看著世事變遷,看著往日不再複。”

    “我不願去深思日子究竟是多了,還是少了,隻想把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都留在心裏,每一天,都值得珍惜。”

    “我願意相信,日子過一天,便多一天,因為這樣會覺得很幸福,但我也明白,人的一生,總是有限,日子過一天,便會少一天,雖然遺憾不能早些遇到你,但我也感恩現在便有你在身邊。”

    四目相接,倆人在對方的眼中,都看見了漫天星辰,燦若天河。

    ……

    江上,水波連橫。

    王凝之睡了個懶覺。

    出去走了走,又裝模作樣地打了幾套誰都看不懂的拳法,這才慢悠悠回到臥房,趴在窗邊,瞧著裏頭謝道韞正在梳妝。

    隻穿著一件單衣,讓綠枝給自己把頭發梳攏起來,謝道韞頭也不回,“今兒可是跟你一樣發懶了,這個時候才起來,若是在家裏,少不得給人笑話。”

    “怎麽會呢,”王凝之笑著回話,“數錢數到手抽筋,一覺睡到自然醒,多少人的追求啊,他們是在嫉妒你。”

    “呸!”謝道韞瞧著鏡子裏自己的模樣,說道“出去轉了一圈,可有什麽好風景?”

    王凝之眼珠子轉了轉,回答

    “風送相思滿繡床,夜來促織亦成雙,閑情正在擱筆處,笑看伊人帖花黃。”

    謝道韞臉上一紅,轉過頭來惡狠狠地說道“綠枝還在這兒呢,混說什麽!”

    王凝之一臉無辜,“你不是問我有什麽好風景嗎?還有比看著自己的夫人梳妝打扮更好的景色?”

    綠枝紅了臉,白了一眼,便退了出去,可剛到船艙那裏,便退了回來,“公子!外頭有好幾艘大船,都駛了過來,還有官兵!”

    王凝之愣了一下,回頭一瞧,果然,遠處幾艘大船上,布滿官兵,而方向也明顯是自己這裏,那些船上,還立著旗子,一個‘袁’字龍飛鳳舞,倒是有些氣勢。

    “看來是司空大人,要來看看敢殺他手下的王公子,究竟是個什麽模樣了。”謝道韞起身,走到窗邊瞧了瞧,笑了起來。

    王凝之也笑了起來“要說起來,還是我們失禮了,過廬江卻不去拜見一下廬江太守,還逼著人家自己前來,嗯,需要聊幾句。”

    遠遠瞧著那船上丟下杆板,已經有軍士在登船,王凝之就站在甲板上,已經擺好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還有一壺熱茶。

    這也是自己第一次見到袁真。

    這位龍驤將軍,也是大晉如今,為數不多的,手裏有一支精兵,能和桓溫說上話的軍方人了。

    倒不是說他真的能和桓溫一較高下,隻是如今大晉,軍方基本可以一分為四,桓溫手裏的征西軍,以及各地的府兵,還有幾支其他將軍的軍隊,以及護衛建康的禁軍了。

    隻不過,和桓溫手下那戰場拚殺的軍隊比起來,其他地方的軍隊,都差的很多。

    廬江就是不屬於桓溫,卻還有獨立軍隊的一支了。

    看軍士麵貌,廬江軍倒是也相當不錯,軍容整齊,裝備精良。

    隻是,袁真這樣子,和想象中卻差的好多。

    桓溫身形消瘦,鷹眼黑眉,喜歡把目光放在地上,總是一副生人勿進的冷漠樣子,話少,卻字字如釘。

    袁真卻大不相同,是個微胖的中年人,看上去挺慵懶的一個家夥,隻有下巴上的小胡子一抖一抖,顯得很精神。

    隨著他上船,廬江軍已經把王凝之這艘船給控製起來了。

    “王凝之,拜見司空大人。”王凝之行禮。

    “不必多禮,王公子。”袁真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卻沒有讓王凝之坐下。

    王凝之不以為意,自行坐了下來,給倆人都倒上茶,“廬江軍氣派不凡,可見大人平日裏確實沒少下功夫。”

    “氣派不凡?如何可見?”袁真淡淡問道。

    “就逼停我這麽一艘遊船,都能用上幾艘軍船,左右夾擊,那麽大的弩箭就架在甲板上,還不夠氣派非凡嗎?”

    袁真臉色一沉,丟了個眼色過去,說道“本官今日於江上操演水軍,倒是沒想到,還能見到你,所以前來瞧瞧,倒是他們不懂事了。”

    “您身份高重,一舉一動皆有無數人盯著,當然該小心些,正所謂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王凝之笑了笑,又說道“隻可惜當初顧光喜沒學到這點兒,才慘遭橫禍。”

    袁真皺了皺眉,“我倒是沒料到,你會主動跟我提及。”

    “您或許跟我父親認識,但也不算熟人,跟我就更談不上什麽交情了,除了這件事情,我想不到還有什麽,值得您親自來。”

    袁真突然開口“王凝之,你是覺得,殺顧光喜的事情,做的幹淨,所以我拿你沒辦法?”

    “是啊。”王凝之老老實實點頭,“您確實拿我沒辦法,就像現在,這江上,您一句話,我這些人都要死,可為了一個沒落的顧家,值得和琅琊王氏,陳郡謝氏結仇?”

    “我現在大大方方承認,可一下了船,就再也不認了,您身邊這些護衛,可以說他們都聽到了,我身邊的人,自然也能說他們都沒聽到,一筆糊塗賬而已。”

    “我感興趣的是,”王凝之往前探了探身子,帶著微笑,把茶推到他麵前,“您來找我,究竟是為了什麽?”

    袁真突然笑了起來,“你說的不錯,顧光喜本就是我送去給你們殺的,顧堂秋那老東西,當年給我軍中塞了這麽個人,我又不好動他,隻能借刀殺人了,神仙山的人,倒還不錯。”

    王凝之眯眯眼“倒是我想錯了,還以為您和顧家有些交情呢。”

    “不必懷疑,”袁真淡淡一笑,“我這次來,要你入京幫我做件事,聽完你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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