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謝道韞的教學方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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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陽光灑落,冬日裏最溫暖的時候。
綠枝帶著幾個丫鬟過來,手裏端著食盒,餐盤,餐具,瞧著院子裏的一幕,很是熟悉,並不在意,進去和幾個姑娘打了招呼,便開始布置了。
院子裏,謝玄低著頭,一隻小手伸在前頭,通紅通紅,還有幾個印子。
小手微微抖著,看著就很疼,可他卻似乎沒察覺一樣,隻是默默地看著大姐。
謝道韞對弟弟的樣子視而不見,臉色一點都沒有轉暖,而是咄咄逼人“我問你話呢,回答!”
謝玄咬著牙,“我自然不會把自己的對錯,交給別人來說了算!”
輕輕點頭,謝道韞又問道“現在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嗎?”
謝玄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默默地低下頭,想了一會兒,謝道韞似乎也不著急,很是平淡地坐在那裏,安靜地等待著。
謝道榮出現在門口,瞧了兩眼,便退了回去,站在門裏,豎起耳朵聽著,家裏從小就是這樣,謝道韞教育弟弟妹妹們,從來都是賞罰分明,表現好的,就誇,但誇得很委婉,很少,犯了錯的,那就沒個好臉色,尤其是在了解不到自己哪裏錯了的時候,就更是慘。
打板子,關禁閉,抄書,這都是很簡單的手段,自己也會用,可偏偏在教育上,就是不如姐姐,因為她總是能把事兒給你分析得幹幹淨淨,哪裏錯了,為什麽錯了,講得頭頭是道,讓人信服,可自己就隻會打板子,這就是差距啊,可要好好學著。
這邊幾個人沉默著,各有心事,那邊王獻之可就不行了,瞧著謝玄這樣子,一想到等下自己也是這種後果,就拚命地給二哥使眼色。
王凝之當然是注意到了,不過回應就隻是撇撇嘴,聳聳肩。
不說妻子身為他二嫂,管教他合情合理,就算不管這個,王獻之也是跟著妻子讀過書的,叫過先生的,妻子要打他板子,別說自己了,就算是爹娘在這兒,也不會多說一句話。
尊師重道,可不是說說而已的。
況且,雖然自己見過不少次妻子教育孩子們了,可這麽凶的,還是頭一次呢。
“我錯在,幹事兒不利落,要麽就別拿,拿了就別想著多,要趕緊跑了才對!”謝玄終究是抬起頭來,聲音倒是洪亮。
“希望你能引以為戒,真的明白這個道理,如果再犯的話,你知道會有什麽後果。”謝道韞淡淡說道。
謝玄點頭,“姐姐放心,同樣的錯誤,不會再犯了。”
“去吧,到裏邊等著吃飯。”謝道韞擺擺手,謝玄這才揉著自己發紅的手掌,可憐兮兮地走開了,走到門口,瞧著站在那兒的謝道榮,露出一個悲傷的表情,然而謝道榮一點兒不心疼,隻是白了一眼,努努嘴,沒人疼沒人愛的謝玄,就隻能去麵對那兩個嘰嘰喳喳的小丫頭了。
“王獻之,過來。”
在求救無效之後,王獻之已經放棄抵抗了,用一種大無畏的悲傷且絕望的神情,走到謝道韞麵前,不等她說話,就把手伸了出去,相當地自覺。
謝道韞挑挑眉“知錯了嗎?”
“知錯了。”
“錯在哪兒?”
“不該去偷貝殼,拿得多,跑得慢,被抓到了。”
“啪!”
王獻之可不像謝玄那麽硬骨頭,一板子下去,小手馬上就哆嗦起來,豆子大的眼淚刷拉拉地流,看的一邊的王凝之,相當無語。
這小子確確實實,還需要很多鍛煉,男子漢大丈夫,怎麽就這麽慫呢?
“再想。”謝道韞淡淡說道。
王獻之愣住了,自己不是和謝玄幹了一樣的事兒?這有什麽好想的?
“我,我不該拿貝殼,該偷更好的東西?”
“啪!”
眼淚啊,嘩啦啦地流,小臉兒啊,緊緊地皺,嘴唇啊,不斷地閉合,就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不該跟謝玄一起偷?自己偷才對?”
“啪!”
王獻之人傻了,淚眼吧擦,“我就不該來?”
“啪!”
“先生!”王獻之哀求,“我不知道錯哪兒了啊!”
謝道韞淡淡開口,“我告訴謝玄的是什麽?”
“不該讓別人來評判自己的對錯,”王獻之機械地重複著,卻突然眼前一亮,“我不該學別人?”
“啪!”
抽抽搭搭,王獻之眼看著就要淚崩了,隻不過是瞧著裏頭還有兩個小妹子,強忍著不想嗷嗷大哭,不然一定會被嘲笑的。
“不是不該學別人,是不該學錯誤的。”謝道韞聲音很沉穩,“你一向不會主動去做這些事兒,說得好聽點,叫知進退,說得難聽點,有賊心沒賊膽,可你總是喜歡跟在別人後頭去幹些自己也知道是錯誤的事情,是覺得,法不責眾對嗎?”
“沒,沒有!”王獻之苦哈哈地回答。
“那你就是覺得,反正有謝玄衝在前頭,你跟著混一下,到時候就算是出了事兒,也是先打他,到了你的時候,就算是從犯,自然問題不大了對嗎?”
王獻之還打算糾纏一下,卻在看見謝道韞那充滿了嚴厲,冷笑,透徹人心的目光之後,不自覺點了點頭,再也不敢狡辯。
“你想的不錯,可你要知道,沒有什麽人,是可以真正一輩子站在你前頭,給你遮風避雨的,你是琅琊王氏的七公子,總會有一天,你要去獨自麵對這世上的艱難困苦,難道到了那時候,你要讓自己未來的妻子,來衝在前頭,給你扛刀子?”
王獻之垂頭喪氣,“弟子知錯了。”
“錯在哪兒?”
“不該心存僥幸,總想著跟在別人後頭撿便宜。”
謝道韞眼裏閃過一絲滿意,但還是沒有個笑容,“去吧,以後要引以為戒,若是再犯,你可以問問謝玄,會受到什麽處罰。”
王獻之灰溜溜地進了大堂,很是難過,早知道就不過來了,一點好事兒沒混上,還挨了一頓打,還沒地方講理。
不過滿心的悲傷,在瞧見那邊綠枝已經安排好的晉安小吃以後,就馬上消失了。
瞧著夫人的目光,逐漸向自己而來,王凝之臉上馬上露出一個和善而深情的表情來,走上兩步,一邊給她捏著肩膀,一邊說道“夫人辛苦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麽有水平地教育孩子們,又讓他們挨了打,心生警惕,又讓他們能懂得道理,並且因為挨了打,自然會對這道理銘記於心。”
“最關鍵的是,還能把道理說的這麽淺顯易懂,並且不是主動說,而是讓孩子們自己感悟出來,可真是好法子啊!”親自給夫人捧過去一杯茶,順便接過她手裏的樹枝,丟在一邊。
謝道韞似笑非笑“放心吧,我不打你,哪兒有女子,會打自己夫君的?你也真是的,用得著這麽緊張?”
雖然被看破了自己的小心思,但王凝之絲毫不慌,反正這麽糾纏了幾下,她是手裏沒有武器了,自己的安全係數直線上升,別的都不重要。
‘嘿嘿’笑著,說道“當然緊張啦,趨利避害,人之本能嘛,雖然我知道夫人知書達理,善解人意,但人嘛,總會有個怒急攻心,不太理智的時候,我也不能讓別人笑話你,要真是想打,那就打我好了,記得不要太用力噢。”
瞧著丈夫這個樣子,謝道韞白了一眼,臉上總算是有了笑容,“就知道貧嘴,我懲罰他們,是因為他們確實有錯,至於你,我還不知道嗎,你很多時候,就是純粹尋開心罷了。隻不過你的尋開心啊,總是會讓別人受苦受難。”
“嗨,你也知道,我一向信奉的就是,要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這樣我才能更快樂。”
“雖然是歪理,但隻要你自己覺得高興,我當然無所謂,能讓我丈夫高興,歪理就歪理咯,”謝道韞聳聳肩。
王凝之張大了嘴,“你居然不……”
“不責怪你?”謝道韞白了一眼,“我責怪你有用嗎?我教育孩子,一個是不許他們犯那些很蠢的錯,第二是不許他們一錯再錯。”
“可你原本就不是個孩子,況且你那不算什麽錯誤,要說錯誤,那就是太喜歡捉弄人,而且手法簡單粗暴,總是顯得很幼稚。可我的夫君,別的不說,絕對是個聰明人,怎麽可能做這種會被人一眼看穿的事兒,所以我隻能認為,你就是閑著沒事兒幹,吃飽了撐的,那我怎麽教育你,讓你以後少吃點?”
瞧著王凝之尷尬地笑著,訕訕不說話,謝道韞又皺了皺眉,說道
“說認真的,夫君,你的那些錯誤,我都看不明白,你確實要比一般的那些公子哥兒們,更看重錢財些,也算是不圖虛名,眼裏有實際民生,可咱家裏,還缺這些錢?”
“就這些貝殼,還有幾樣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你就算有本事,能哄騙得大家高價買了,又如何?為什麽會在這些事情上費心思呢?能不能老實告訴我?”
“你說我不責怪你,怎麽怪呢,我根本看不懂你是什麽意思。”
瞧著王凝之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謝道韞反手按住他的手臂,冷笑“又在打什麽歪主意了?夫君啊,其實吧,你不願意講實話,也可以,那我們就當做你是真的吃飽了撐的,你要坑害別人家我沒話說,可坑害了自己的弟弟妹妹,那就不算好事兒了,我們為了改掉你這個壞毛病,以後一天吃一頓飯?”
“啊?”王凝之張大了嘴。
“夫君啊,別怪我,你看看,別人還好說,小妹才多大人啊,居然也學著你們,去拿貝殼,關鍵是她還懶得從地上撿,直接從別人撿好的貝殼裏頭挑,理直氣壯,要是說那幾個是小偷行徑,那小妹這個屬於明目張膽的強盜行為了,這簡直就跟你如出一轍啊!”
“哪,哪兒就跟我如出一轍了。”王凝之撇撇嘴。
“嗬嗬,”謝道韞冷笑兩聲,“我記得蘭兒給我寫信,在書院的時候,秋獵,別人以林中禽獸為獵物,可你卻以學子們為獵物,一番設計陷害,又在夫子們麵前詭辯,居然拔得頭籌,你看看,和小妹一樣不一樣?”
“我就擔心,小妹現在嫌在地上撿貝殼麻煩,所以去撿別人收好的,等未來呢,要是再懶散些,那不就是跟你一樣,別人撿貝殼,她撿別人?”
“看上去謝玄是個壞脾氣,下手狠。可實際上呢,最狠的是小妹啊,下手又狠又黑,長此以往,這還得了?”
“她現在在家裏頭,那就是第二個混世魔王,除了在爹娘,大哥大嫂麵前乖巧,還怕誰?三弟四弟不堪其擾,五弟六弟見了她就跑,七弟已經成了她的幫凶,你說說,要不要管?”
“而且她還很聰明,甚至比你小時候都懂規矩,什麽能幹壞事,什麽不能,拿捏得恰到好處,小小年紀啊,以後可怎麽辦?”
王凝之點點頭,一臉嚴肅,“確實,該找個機會,和小妹妹好好談談了,既然她這麽年少聰慧,那就讓我來,以一個大人的身份,和她公平地展開一次敘話,擺正她的思想。”
“嗬嗬,”謝道韞對此並不抱希望,“你還是先告訴我,你究竟想用這些貝殼做什麽,讓我也了解一下,你和小妹的這些心思。”
“然後再決定,是讓爹娘來教育小妹,還是讓你來。”
看到妻子臉上一本正經,王凝之就知道,這不講出點東西來,怕是混不過去了。
走了兩步,也坐了下來,王凝之正經了許多,回頭瞧了一眼,謝道榮看見姐夫的眼神,便點點頭,把幾個扒門框的小的給拉了回去,自己也離開了門口。
院子裏,綠枝也打發走其他的丫鬟,就自己守在旁邊,拿起小花灑來,裝模作樣地澆花,卻已經盯著裏外,不讓人進來。
王凝之這才開口
“夫人,你也知道,我是打算,或者說被安排要做個隱士的,但和正常隱士有所不同,王家的兒子,做事兒都是要為了王家的,即便是做個隱士。”
“在家裏,大哥是要入仕為官,為王家爭裏子,官職,勢力,朝廷中的影響力;而我呢,出世清談,為王家爭麵子,名聲,言論,朝野外的影響力。”
謝道韞點了點頭,並不說話,默默地等待丈夫的解釋。
“爭麵子嘛,說白了,先打響名氣,然後讓這個名氣按路子走,要的是那種不迷戀功名的名氣,打響呢,咱已經做到位了,可怎麽不貪戀權位,可就有講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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