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婆媳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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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鬱了些。
王安之已經在丫鬟的懷裏睡得香甜,被抱著回去安置了,王玄之的書房裏,隻留下郗璿和自己的兩個兒媳婦。
橘色的光芒,染著爐子裏的火氣,讓這個冬日的夜晚,溫馨了許多。
看著兩個兒媳婦,郗璿真是越看越滿意。
大兒媳溫良賢淑就不必說了,關鍵是能體恤弟弟們,能主動地和二兒媳說這些話,不論是不是真心,都足夠了。
何儀這個丫頭,如今真是越發地沉穩,有了當家主母的氣質。
自古立嫡立長,等到自己和丈夫老去,大兒子兩口子,必然是琅琊王氏之主,就從現在,二兒子也必須要配合家裏的安排。
就像讓他去做隱士一樣,郗璿自己心裏也心疼,但這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而何儀能在這個基礎上,不一味去要求,而是去體諒別人的難處,這就非常難得了。
要讓家裏頭齊心,最重要的就是主子的做派,何儀本身就性情溫婉,要讓她像自己一樣,以嚴治家,反倒不如讓她以情動人。
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行事風格,就像自己和丈夫,丈夫是對家裏的事兒,不聞不問,所以自己全部代勞,在家裏頭,郗璿的威嚴甚至要比王羲之還大些。
而王羲之自然也是樂見其成的。
可到了下一代,大兒子是個心思細密之人,不論外頭,還是家裏,都是操心的命,而且大兒子自小就行事沉穩,喜怒不形於色,下人們多是畏懼,就連弟弟們,那幾個小的也是很怕他,有這樣一個溫和的妻子,來幫他安撫家裏的人,也是極好的。
而二兒媳,也是讓自己非常滿意的,平心而論,雖然叔平是老二,注定了要為大哥讓位,但謝家如今的地位,可不是何家能比的。
但自己觀察了很久,二兒媳並沒有因為自己娘家的地位而心懷不滿,反而一心一意地幫著自己丈夫,也很體諒家裏,每次與大哥大嫂在一處時,也是禮儀得當,並無一絲倨傲。
就憑這一點,就比她娘阮容強!
在心裏對兩個兒媳誇了一通,順便也驕傲了一下自己看兒媳的眼光,郗璿這才笑嗬嗬地開口
“你們呀,還都是些小丫頭心思。”
“我和你們爹爹的安排,說是照著長幼尊卑,那肯定沒錯,不過老天照顧,恰好這兩個兒子,也各自合適,老大沉穩,老二跳脫,那正好沉穩的入朝,跳脫的撒歡兒。”
“看著老二是受了點兒委屈,不過你們想想,為什麽我和他爹,他大哥,從來就不會安慰他?”郗璿笑得開心,“因為我們都很清楚,他自己也不想去做那些麻煩事兒。”
“要老二整日裏坐在府衙中,翻看卷宗,籌錢調糧,怕是三天都待不住,就要想法子溜了。”
“陰差陽錯的,這兩個兒子卻都恰到好處,那還有什麽值得委屈的?這小子說不準還覺得自己很幸運,沒有攤上這些麻煩事。”
“你呀,不要心思那麽重,說句不中聽的,他大哥自小帶著他,現在他去幫他大哥點忙,算得了什麽事兒?”郗璿拍了拍何儀的手,瞧著何儀露出笑容,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還有你,說起來你才是那個受委屈的,跟了這麽個丈夫,也虧的是你,才受得了他。”又看向謝道韞,“所以,平日裏有什麽不高興的,他惹著你了,盡可以跟他發火,這小子就是欠!”
謝道韞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很有些撒嬌地喊了一聲,“娘——”
“這不就對了麽,一家人用不著這些客套的,再說了,跟咱們有啥關係?”
“家裏的事兒,就交給他們男人們去做不就好了?”郗璿笑眯眯地,“你們看,他們三個去了書房,不就是要商量,叔平那些計劃,究竟能有些什麽好處,該怎麽實施麽,按照老大那個沉穩的性子,沒個一夜功夫,怕是沒結果的。”
“老頭子嫌我煩,就覺得他自己個兒聰明,那就讓他們去談,最後還不是要問過咱們?神氣什麽?”
“來,陪我喝一杯這個雪花酒,你還別說,這臭小子擺弄這些東西,是真的有點兒意思。”
瞧著莫名豪邁起來的郗璿,謝道韞與何儀對視一眼,都笑得開心,這大概還是郗璿頭一次在她們麵前吐槽自己的丈夫,無形之中,便將關係都理得清清楚楚,又讓人心生親密。
這邊幾人倒是一切祥和,那邊的氣氛,就不是這麽好了。
等到王凝之暈乎乎回了自己院子的時候,都快天亮了,具體的基本上都給忘了,就隻剩下濃濃的困意。
這還是自己頭一次見到老爹和大哥一起的認真模式,一個晚上的狂轟亂炸,讓一直都信奉人生就應該自由些,隨機應變的王凝之,見識到了什麽叫真正的‘未雨綢繆’直接整個人都不好了。
本來以為自己這麽幹,是一條捷徑,畢竟用不著像那些隱士們一樣,積年累月地去積攢些名聲,還要處處小心,生怕言行有問題,導致好不容易有的名氣變成罵名;誰知道聽了一頓,反而覺得,自己這麽幹,恐怕也落不得什麽輕鬆。
難怪老爹能在會稽隱忍這麽多年,琅琊王氏依然底氣猶在,認真模式下的老爹,著實和平日裏不同,對各種細節的把控,幾乎到了一個令人發指的地步。
這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瞧了一眼睡得香甜的妻子,王凝之也趕緊鑽進被窩裏,蒙頭就睡。
但很可惜,似乎是剛睡著,王凝之就被捏著耳朵起來了。
一臉的迷茫,看著麵前的妻子。
“夫君,快些起來了,這都要中午了。”謝道韞早已經梳妝完畢,雖然看著王凝之一副迷糊的樣子,多少是有點兒心疼,但沒辦法,“今兒要去給會稽王接風,家裏別人都已經走了,我去給你倒杯水來。”
水是倒好了,可回過頭來一瞧,王凝之已經又一次倒在了床上,謝道韞無奈,隻好用眼神示意,讓綠枝把盆就放在床邊的凳子上,再次把丈夫拉起來,這次,謝道韞放棄了讓他自己清醒的思路,直接擰幹毛巾,開始給丈夫擦臉擦手了。
王凝之就像一隻大布娃娃,由著她擺弄,直到衣裳都換好了,謝道韞在耳邊來了一句‘你再不起來,我就換涼水了’這才猛地睜開眼,打了一聲大大的哈欠。
“讓老爹和大哥去不就好了,幹嘛非要我們去,”王凝之很是不爽,絮絮叨叨,從會稽王一把年紀了,不老老實實在家待著,等到在路上被滑倒了才後悔,到會稽王一家子大大小小,不懂得這臘月裏應該安安分分地準備過年,走親訪友那都是正月裏的事兒,真是胡亂作為,直到推開門,這才住了嘴。
深呼吸了一口這冬日裏的雪氣,讓冷氣順著嘴巴進入胸腔,王凝之總算是精神了些,昨夜的雪到現在終於是停了,日光微微,讓這片雪更加的晶瑩了一些。
謝道韞穿著一件純白的厚實長袍,頭發挽起,整個人顯得精神又高貴,伸出手來,給丈夫緊了緊領口,王凝之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笑了起來。
謝道韞掙了一下,也沒抽出來手,白了丈夫一眼,開口“也不怕人笑話。”
王凝之理直氣壯“我自己的夫人,我牽牽手,這還不成?”
說罷,不等謝道韞回答,便抬腳往前走去,謝道韞無奈地隨他而行,兩人一同出了門。
長街上,並無幾個行人,這個時節,畢竟是寒冷。
出了門之後,謝道韞反倒是不著急了,慢吞吞地跟著丈夫,微微眯著眼,笑著說道“人家都說,女人年紀越大,臉皮越是厚些,以前不覺得,現在倒好像真是如此。”
王凝之瞧了一眼,似乎很是享受這個冬日的妻子,笑了笑,“要真是這樣,我倒是喜歡你臉皮厚些,起碼能讓我牽著手。”
嗔怪地瞪了一眼丈夫,謝道韞撇撇嘴,“也未必真是這樣,我大概是跟你在一起時間久了,才會這樣吧。”
王凝之愣了一下,尷尬地瞧了一眼妻子,卻見到妻子嘴邊那一抹笑容,便故意皺了皺眉,“夫人,你還是見識淺薄了。”
“淺薄?”謝道韞挑眉,本能地對這個詞有些抵觸,開什麽玩笑,自己是誰,這世上有幾人能說自己淺薄?還是在這種問題上?
“夫人別著急,且聽我慢慢說,”王凝之還是牽著她的手,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著,說道“我覺得啊,女人年紀越大,並不是臉皮越厚,這本就是種錯誤的說法。”
“子曾經曰過,吾十有五而誌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這句話告訴我們的道理,不就是人隨著年紀越長,越是明理,越是能看破那些瑣事,越是能不為時間繁雜而擾麽?”
“不論男女,皆是如此,與其說是臉皮厚了,倒不如說是成熟了,能看淡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好,”謝道韞笑了起來,“你說的有道理,不過可能其他情況下,是年紀越大,越是看淡,可你能把聖人之言套在這上頭,足見臉皮之厚了。”
王凝之‘哈哈’大笑,“這無所謂,我臉皮厚又不是什麽新鮮事兒。”
一路閑聊,踩著地上薄薄的一層雪向前,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好客樓。
時間已經過去很久,王凝之的耐心也快要消磨幹淨了。
上頭一排席位,會稽王司馬昱和一群的會稽官員們,觥籌交錯,聊得起興,底下一大幫年輕人,陪著笑臉,等待著上頭幾位大人物,能多看自己一眼。
明年朝廷會有大動靜,這已經不算什麽秘密了,畢竟,王家,謝家的很多安排,已經在進行之中。
而現在謝家隻有一個閑散的謝安,坐在上邊的席位,所以大家對他的熱情還不是很高,但王家的幾個人,就被糾纏得很嚴重。
王羲之和司馬昱坐在一起,倒是輕鬆些,但王玄之就不同了,雖然在上位,但畢竟隻能坐在邊角,這就有源源不斷的士子們,前去敬一杯酒,攀談兩句。
大家也心裏很有數,知道想要這些大人物們青眼相加,比較困難,但王玄之不同,畢竟是同輩人,雖然有官職,但你也不能不交際是不是?
何況,明年王玄之要上京去,說不得也會需要幫助呢?
於是,王玄之就陷入了人潮之中。
但是不僅如此,王家的兄弟們,顯然受到了最多的關注,甚至超過了那邊帶著笑容的小王爺。
尤其是王渙之,大概是自己也沒想到,會突然變成焦點人物,在底下麵對大家的恭維和詢問,顯得很是措手不及。
下意識地就向大哥求救,卻發現大哥比自己還忙,於是——
坐在謝淵旁邊,王凝之對那邊王渙之投來的求救眼神視而不見,開什麽玩笑,自己好不容易逃離,還用謝淵做擋箭牌,容易嗎?
於是,還給老三一個‘加油吧,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的眼神,王凝之笑吟吟地轉了過來,至於老三能不能看懂自己的眼神,那就不關自己的事兒了。
不過心裏也是有些唏噓的,去年和大家聚會的時候,王渙之還是個小透明呢,今年卻也要站出來了。
年紀到了要出外遊學的時候,又在江州出了名,加上不少人也想著通過他來和王家搭上關係,嘖嘖,對於一個初來者,確實有點兒高難度了。
不過,寶劍鋒從磨礪出嘛,王凝之很快就安慰了自己,將心裏那一絲絲不成熟的內疚給趕走了。
“姐夫,你不想去和他們應酬,就都推給我,這合適嗎?”謝淵再一次微笑應對了前來敘話的人之後,低聲說道。
王凝之斜著眼睛,“怎麽,不願意?這都是為了鍛煉你,謝家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會越來越多,遇到的人和事,也是一樣,你是家裏的男子漢,你不承擔,讓誰來?”
謝淵多少有些不爽,“可是,這些人明顯是來找你的啊,你也算謝家的?”
“我當然不算,”王凝之理直氣壯,“可我就打算都賴給你,怎麽,有意見?”
大概是被王凝之這種無所顧忌的厚臉皮給擊敗了,謝淵使勁兒翻了個白眼,再次洋溢起笑容,和幾位過來攀談的公子聊了起來。
紫筆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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