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風雨交加的晚上。

    狂風呼號，大雨傾盆，電閃雷鳴。

    就連晚上八點的最後一次鍾聲，也掩蓋在暴戾的天氣之下。

    就在加西準備睡覺的時候，比他大三歲的杜克神秘兮兮地來到鍾樓，告訴他父親叫他過去。

    加西與杜克從小在一起玩，那時的杜克精力旺盛，調皮搗蛋，最喜歡捉弄加西。

    而每次加西被捉弄完之後，往往都隻是抓抓頭，憨厚地笑笑，總會引來杜克的大笑。

    事後，杜克也總會偷著往鍾樓送很多好吃的零食。

    兩人的感情真的非常好。

    加西打開房門，杜克一腳踢在他屁股上，加西摔了個狗吃屎。

    當他爬起來的時候，卻看見老杜克捧著個蛋糕唱生日歌，杜克站在父親旁邊擠眉弄眼，能看出這家夥也很高興。

    三個人吹蠟燭，吃蛋糕，整個房間都是歡聲笑語，有種家的溫馨。

    老杜克還專門開了瓶酒，拍著兩個小夥子的肩膀說，“你們都是大小夥了，今天允許你們喝一點酒。”

    老杜克酒量好，但兩個小夥卻第一次喝酒，一下子喝得猛了，暈乎乎的。

    特別是杜克，他實在太高興了。

    連續喝了幾大口，直接醉倒在地。

    迷迷糊糊中，老杜克拉著加西的手，把他帶到這個臥室。

    兩人坐在這張桌子旁邊，老杜克的眼睛綠得跟平時不一樣。

    他對加西噓寒問暖，加西聽著他的話，看著他的笑臉，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接著，他眼皮打架，沉睡過去。

    是的，就像米倫這樣，睡過去了。

    ……

    那種生活，加西一過就是十五年。

    他試過逃跑，但每次都被老杜克捉回來，打個半死。

    而每次在這個臥室裏，老杜克都是笑眯眯地看著他，看得他心寒。

    到最後他不逃了，他認命了。

    有一次，他發覺杜克躲在衣櫃裏偷看。

    好吧，我已經逃不動了。

    偷看就偷看吧，讓你看看你爸爸的真麵目。

    說不定還能帶我脫離苦海。

    然而加西想多了，這次偷看之後，杜克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對父親越發恭敬，對加西越發疏遠，就算見了麵也不打招呼。

    就像做錯事的是加西。

    更別說帶他走了。

    而且他有時還主動藏起來偷看。

    加西覺得老杜克肯定是知道的，不過他沒戳穿兒子。

    二十五歲那年，杜克談戀愛了。

    但自從這位女朋友失蹤之後，杜克再也沒談過戀愛。

    他整個人都沉穩了，成熟了。

    聽說他在教堂幹得不錯，就連內城的大人物也對他另眼相看。

    但加西發現，他的眼珠越來越綠了。

    這些年，加西始終記得老杜克把童年的他放在腿上搖啊搖的場景。

    他也始終記得老杜克那句話，雖然你長得醜，但心靈美，那麽上神是不會拋棄你的。

    加西很想問問老杜克，如果一個人長得很美，但是內心很肮髒，上神會拋棄他嗎？

    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很久，始終找不到答案。

    終於，在十五年後的一個晚上，有人幫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還是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三十三歲的杜克敲開了鍾樓的門。

    “加西，我幫你殺了他!”

    這是十五年來，杜克第一次稱呼加西的名字。

    可此時的加西就像個將死的老頭，除了日常撞鍾之外，做什麽都提不起勁頭。

    常年的虐待讓他的反應變得很慢，半晌之後才問道“你殺了誰？”

    “他!那個你恨之入骨的人。”

    閃電劃過，把杜克的臉映得雪白。

    加西看到他滿身鮮血，手一直在抖。

    但他的目光很堅定，他並不後悔。

    杜克把加西帶去主教室，那裏就像個地獄。

    那個滿臉老人斑、長著稀疏白發和綠色眼珠的頭顱，正在被一隻龐然大物抓在懷裏，吃得津津有味。

    又一道閃電劈下，加西終於能看到那隻龐然大物的真容了。

    鐵鉤一樣的爪子把它吊起，倒掛在窗簷上。

    蝠翼半展，在閃電的強光下，能看到蝠翼下麵的紅色血管，有兩根手指那麽粗。

    它的臉好醜，既像老鼠又像豬，吃相很難看，“嗒嗒”作響。

    這副場景，哪怕是心如死水的人也會嚇得半死，加西跌坐在地。

    當他的手撐在地上時，摸到一個生著稀疏軟毛、但又粗糙得像牛皮一樣的動物軀體上。

    溫度奇高。

    他回頭一看，地上還有一隻豬臉蝙蝠，正“嗒嗒”地啃食著老杜克的軀體。

    加西嘔了。

    也哭了。

    奇怪的是，豬臉蝙蝠對加西並無興趣，看都不看他一眼。

    杜克說，這些大家夥隻聽他的話。

    後來，杜克成功當上主教，住進這個主教室。

    別看杜克幫加西殺了老杜克，但加西一點都不感激他。

    因為他那個問題已經有了答案。

    無論外表漂亮或者醜惡，隻要一個人的內心醜惡，那上神必定不會饒過他的。

    杜克弑父，難道不是為了登上主教之位?

    上神真正會保佑的，是那種心底善良的人。但加西曾在無數個夜晚詛咒老杜克快點死，這可是從小把他養大的人。

    加西認為自己已經丟失了那個資格。

    老杜克死後，加西很茫然，要是說之前的自己還為仇恨而活著，那麽現在還有活著的必要嗎？

    杜克還讓他幫忙照顧那兩隻豬臉蝙蝠，最後兩隻變成了四隻。

    加西覺得他可以去死了，省得幫杜克為非作歹。

    但就在這時，他看見了那個外表長得很美，心靈也很美的女人。

    她身上就像罩了一層聖光，顯得那麽的高貴，聖潔。

    人就是那麽奇怪，也許米倫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她也有七情六欲，她她也有掛念的人。

    她隻不過比普通人心腸好一點，還多了一個天賦而已。

    但她的優點卻被加西無窮放大。

    米倫的出現，讓加西找到活下去的意義。

    哪怕是遠遠地望一眼，已經心滿意足。

    這既是種仰慕，也是種仰視。

    但他卑微，醜陋，像蠕蟲一樣活著。

    這個世界除了杜克和另外幾個人之外，沒人知道他的存在。

    他清楚知道自己不配喜歡她。

    當然，他也不願意看到別人對她褻瀆。

    為了她，加西十五年來再一次來到這個讓他不堪回首的房間。

    這裏充斥著邪惡的味道，讓人作嘔。

    現在，他要把米倫救出去。

    但他仍然沒掙脫所有的枷鎖，他也沒有足夠的勇氣，在杜克在的情況下直接闖進來。

    加西把跌落在地上的長袍撿起，輕輕蓋在米倫的身上，手臂抱著她，盡量不跟她的身體接觸。

    然後單手抓住窗簷，身形急墮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