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焉知餓死填溝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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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驟起發難的血人被擊倒在地,江聞竟晚了一步才趕上左側進擊的妙寶法王,此時對他渾然天成的招式展現出了十分興趣,但剛才呢喃囈語的血人顯然疑點更盛,因此都囔完畢,還是選擇先摸進了草
    “想不到法王的功夫不弱,江某倒是看走了”
    妙寶法王穿著的僧衣華貴,此時也毫不顧惜地穿進荊棘叢中,循著動靜一同前往,一邊對江聞解釋道:“江流兒施主,小僧不懂得什麽武佛法中有神通無數,這都是佛法奧”
    地上釃灑的鮮血清晰可見,兩人不需多麽費力,就找見癱倒在草叢中的血葫這人的形跡潦到難以辨認,嘴裏不停地嚷著“瘋了瘋了”的言語,似乎被某種變故給嚇跑了心智,方才又被妙寶法王的澎湃巨力擊中,此時已經處於彌留之
    “看來這人已經廢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咱們還是先救人”
    江聞掌心推動,先把存留不多的真氣渡過去一道,讓九陰真經療傷法門沿著任脈推入氣海中,避免這個在雞足山陰堪稱珍貴的活人,就此暴死在內傷之
    見此人呼吸逐漸平穩,江聞才微微一笑,眼角瞥見妙寶法王表情凝重地低呼佛號隻稱罪過,如今的慌張與剛才的果決判若兩人,心中滿是不
    青竹長老隻是受了一驚無甚大礙,品照小和尚也已經趕回來守在老僧四周,留神注意一切風吹草動,不一會兒草叢輕響鑽出來人影,品照等見到是江聞二人回來,才算艱難地緩過一口
    “咦?這人受了這麽重的傷,怎麽還能喘氣?”
    品照一臉正經地說著殘忍的話,但血人還在艱難喘氣確實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即便經脈中有江聞渡去的療傷真氣,他此時遍體鱗傷、流血斑斑的模樣,身上又全是止不住的淋漓鮮血,怎麽看都像極了下一刻就會咽氣投
    妙寶法王出於愧疚地扛著血人回來,僧衣上也被點點血跡沾染,表情卻慢慢恢複了從容不迫、應對一切的模樣,仿佛天塌下來了也不過是輕風拂過、不染金
    “小師父,這位施主行狀看似慘烈,實則皆尚未危及要”
    江聞緩緩解釋道,“法王下手也是留了力道,旨在把人震開而非傷敵,否則就算他以完好之身接下這一掌,也不見得能夠活”
    聞言的妙寶法王投來欽許的目光,似乎很感謝江聞的開解,而江聞更好奇妙寶法王身上的秘
    世上隻要修煉過武功,就必然會留下痕跡,練拳腳骨骼粗大、習刀槍腳步有矩、善弓弩目光灼人、懂養氣呼吸綿長,但江聞近距離觀察過妙寶法王的行走坐臥,除了在雪域高原行走生活自帶的身體健壯,全沒看出什麽習武的痕跡,模樣也仿佛就是個無憂無慮的康藏漢
    可以這樣說,除非像江聞自己這般,是靠著外物把武功提升到不可思議境界,其他人都不可能不留下痕妙寶法王按道理,也不應該擁有這樣精妙而渾然天成的拳掌功夫才對,難不成藏地傳聞中的“醍醐灌頂”還能作用在武學上?
    那不消多說,江聞肯定會這個秘法騙出來,再把自身功夫打包扔給小石頭,省得大徒弟成天用體驗派學習法,日夜折磨自己這個老師
    但很快,江聞就把這種離奇的想法拋之腦後,因為他想起了另一門類似的武功,其實也能做到不露武學根
    當初《神凋俠侶》中天竺高手尼摩星,就精通出自佛經的一門釋氏厲害武功叫作“釋迦擲象功
    佛經中有言:釋迦牟尼為太子時,一日出城,大象礙路,太子手提象足,擲向高空,過三日後,象還墮地,撞地而成深溝,今名擲象這本隻是則寓言,形容佛法不可思議,但天竺修煉三輪七脈的瑜加之法也十分神奇,有武學之士研究出一門外功,讓人從輕到重鍛煉,逐漸能以巨力擲物,即以此命
    比如尼摩星的武功博而不專,當初江聞卻親眼見到他能手持一塊巨石,與練成《龍象般若功》、身具十龍十象之力的金輪法王較量,乃至在力量上令金輪法王手足無
    江聞自己的話,本來是看不上這種健身房練死勁兒的功夫,肯定不如自己鬆活彈抖來的巧妙,但現在看來,妙寶法王的藏密一脈自蓮花生大師入藏起,就與天竺的淵源甚深,他估計是也從瑜加術裏,不知不覺地領悟到了類似武
    “江流兒施主,為何一直看著小僧?”
    妙寶法王被江聞盯得有些不自在,連忙出聲詢問,還以為自己又做錯了什麽,但江聞隻是輕輕咳嗽了兩聲,把注意力又轉回躺地上的血葫蘆身
    “沒我總覺得他身形很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江聞一邊說著,一邊用隨身攜帶的清水激麵,慢慢把他臉上的凝著血的頭發絲化這樣做很快就露出一張驚懼痛苦萬分的麵容,頓時除了青竹長老外的三人,都陷入了某種交頭接耳的沉
    “確實眼熟,我應該也在哪裏見”品照也點頭稱
    最後反而是妙寶法王熟視之後認出了對方:“如果小僧沒認錯,這位應該是平西王府之人——平日裏他在悉檀寺內佩劍行走,故而有些印象……”
    講到“佩劍行走”,江聞和品照此是否恍然大悟,麵前這個血肉模湖的家夥分明是“八仙劍客”徐崇真的師弟,平素形影不離地跟在師兄左右,也曾在雞足山下、鳳尾村外和江聞交過手,故此江聞對他的身姿更加眼
    “我想起來了,他好像叫做徐英風……”
    江聞早就暗中打探過平西王府人馬的底細,此時融匯貫通浮現腦海,連忙蹲下身檢查起了細節,將對方從可用的道具,變成重要解謎線索來對
    江聞憑著久病成醫的醫術一陣翻查,眼中精光閃現,忽將血人後背的全部衣服撕開,展現出一片血肉模湖的恐怖景
    “這樣一身傷勢都沒觸及要害,撲向青竹長老的動作又相當敏捷,江某剛才就覺得奇怪了……你們自己看這裏……”
    血人背上和身體遍布著大大小小、坑坑洞洞的啃咬缺口,撕咬傷口延伸至皮下脂肪組織,但鮮血湧流之後又能凝固,這才沒有像動脈出血那樣休克,可不管怎麽說,這樣皮肉一塊一塊被活生生咬掉的疼痛,也已經足以讓人想想就頭皮發
    “這樣的傷口,不像是劍刺刀砍造成的……血肉能撕扯得這麽淩亂,更像是被利齒咬住後上下跳竄,在這個過程中穿透肢體肌膚……但加害者既不斃敵,也不像野獸噬人為了吃肉,簡直是跟吸盤一樣貼著,隻求把血肉吮吸出來!”
    江聞化身法醫進行檢查,逐漸說出一些驚駭證據,“怪哉,這雞足山陰裏到底有什麽怪物!”
    藏地醫術也有妙處,妙寶法王鄭重萬分地上前拍打推拿、行功理氣,想要試圖將徐英風從昏迷中喚醒,但不管怎麽施為,對方都隻剩一口濁氣,始終難以恢複神
    江聞慨歎著勸解道:“不行了,他失血過多隻能靠他自己修幸好臨行前弘辯方丈讓我帶了金瘡藥來,不然光是傷口化膿感染,他就注定要死在這片密林”
    品照神情有些失落:“那怎麽辦,好不容易找到的線索就這麽斷了,也不知道他嘴裏到底說的誰瘋了……”
    江聞卻神情詭異地看了他一眼:“這倒未必,品照小師傅,有的時候死人比活人好使,畢竟死人是不會騙人的……”
    品照很想辯白一句徐英風還沒死呢,但話到嘴邊,眼神順著江聞指引的方向也顯露出了驚異的色
    妙寶法王則神色凜然,隱約察覺到前途嚴峻,主動對品照說道,“品照,弘辯大僧臨行曾經交代,小僧此行定會護你們周”
    敏銳的人自然已經察覺到不對,江聞也知道前途艱難,兩人齊齊看向青竹長老,老僧也意領神會地重重點
    “阿彌陀佛,老僧自然明此行再其次深入,老僧隻會拖累各位,不如將這位受傷的施主交給我照看,各位自行其事便是,待老僧修養完畢,便帶著這位施主從脊嶺側路返回,無需掛”
    江聞不假思索地點頭道:“那就有勞長老了,此行務必多加小”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撕扯下來的衣物,把徐英風的手腳用捆豬同款的方式,捆紮得嚴嚴實
    然後才在青竹長老啼笑皆非的表情中站起身,看向身邊的兩人,朝著徐英風灑落血跡標記出的方位走去,身後隻剩下盤坐原地的老僧,還在念誦經文,向佛祖祈禱眾人的平
    …………
    雞足山陰的密林坎坎坷坷,幽深曲折之處不可見底,四周又被濃重山霧鎖籠,每邁進一步既要辨明幽暗方位,還要對抗遍地荒草藤蔓,幾人像是在泥潭裏穿
    幸好徐英風走過的地方,已經在葉片樹杈間都灑下了血跡,略一搜尋就能反朔到源頭,想來這個平西王府中人所來的方位,就一定留著駱霜兒和安仁上人的線
    “施主、法王,我剛才看了眼他身上的傷口,那根本不是活人和野獸能夠咬出來”
    品照憂心忡忡地說著,一腳踩進了幾至膝蓋的深草之中,帶出一蓬新鮮的泥水,“嘴巴能咬出那種形狀,說明有個突出長嘴、咧不開山下的桑尼婆婆告訴我過我,山裏有個東西腦袋跟黃麂子很像,卻長著人的身體,幹瘦到隻剩下了一層皮,所以叫做‘幹麂子’……”
    江聞在前麵勤勉地開著路,此時也搭話道:“嗯?上次還想聽你說起過,那是一些被地下的土金氣所養,身體不壞不腐、似人非人的僵屍對”
    江聞上次聽到這個稱呼,還是在石洞藥池遇險之後,老和尚坦明寺中出沒怖惕鬼,小和尚卻說那是石縫裏爬出來的幹麂子,兩人各執一詞,卻似乎能感受到土生土長的山民們,對這種怪物帶著發自內心的恐
    品照略帶恐懼地看了下四周:“施主有所不知,幹麂子在別處的話,隻消見到陽光便會化作難聞黑煙消散,偏偏在雞足山陰常能三五成群出沒,掠食家禽人畜,如果落單之時被圍住,就隻有死路一”
    江聞皺了皺眉,聽他這話,似乎雞足山陰與別處仍有不同,也不知是地脈磁場產生的變異,還是常年不見天日的深林致使,但結合剛才廢棄佛寺滿地舍利塔的恐怖景象,他也總能察覺這塊地底下,湧動著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事
    妙寶法王此時幽幽開口,介入了這場怪力亂神的對話之
    “大日如來常宣說一切眾生悉有佛性,但未必人人皆有緣善法,如斷善根、惡業重之人,則稱之為闡提,此人無緣得到佛理趣旨,最終淪落於惡道苦海之”
    他隨手整理形裝恢複寶相,繼續說道,“更何況娑婆世界有無數煩惱圍繞,牽一發而動全身,若不能堪破則會深墮其中,再無撥雲見日之”
    江聞轉頭看向他,聽出話中還有深一層的意味,便把問題拋給了年輕喇嘛,想看看他有什麽卓著新穎的見
    “法王聽起來似乎意有所指,莫非也聽過這類故事?”
    妙寶法王合掌說道:“誠小僧曾與康藏之中往來的馬隊相遇,一個販茶磚的馬隊首領早年挖礦,故此與我談起過,這些幹麂子原初並非是什麽鬼怪,很可能隻是一些遭遇礦難被困地下,曆經千辛萬苦、瘦的不成人形才逃出地”
    “馬隊首領說,幹麂子為了能從地下出來,常長跪著求人將它帶出去,但見到了千萬不能心軟,甚至還要將他們縛住了緊靠在土壁旁,再在四周用泥封固起來,否則就會被他們給害”
    “不是鬼物,為何要如此殘忍?”江聞疑惑
    妙寶法王點點頭,又搖了搖
    “江流兒施主,小僧也知道此事頗為駭人,馬隊首領更不肯明但再仔細想想,這些遇難礦工在地下餓的形銷骨立、兩眼赤紅,那時為了活下去早就是無所不用其極,你仔細想想,最後能活下來的那個人是靠什麽維生?而能夠不顧一切做出如此事情的’人‘,又能否稱之為‘人’呢?”
    江聞聽完沉默良久,逐漸明白他口中“斷善根”、“惡業重”,並不是什麽原罪論般的空話,而是人在做出某些極惡行為、經過某些酷烈經曆之後,心中維持脆弱人性的那一根弦被打破後,因緣際會出現的結
    試想在幽幽地下的深邃礦井中,忽然傳來了叩壁求生的微響,礦工們壯著膽子循聲開鑿,終於發現了一處坍塌毀壞的礦道殘段,角落裏蹲著一個形銷骨立宛如骷髏的可憐
    佛祖菩薩保佑,礦工們看見的是紅通通的一雙眼,饑渴癲狂渾然一體,他們那時握緊了礦鎬,心中默默告訴自己,他們所看見的東西再怎麽像人,也必須是幹麂子,隻能是幹麂子——因為他的腳下散落著一根根布滿牙印的白骨,和凝結成黑墨狀的濺射血跡……
    訴說著一切人世險惡的妙寶法王,此刻仍是寶相莊嚴的模樣,外表儀態堪稱豐神俊朗,與語言中的晦暗形成了一種極大反差,仿佛真是佛陀親手授予他智慧,把能夠包容世間美醜、看透萬物真相的智慧放入他腦海
    所謂被五金之氣滋養的僵屍,恐怕隻是一種心照不宣的說真能養人的隻有血肉,而被迫在礦下朝著五金揮鎬勞作的,也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僵
    沉吟良久,江聞才從走神中醒來,苦笑著問道妙寶法
    “法王,我聽人說這是幹麂子,又有人說這叫怖惕鬼,依照你看到底是什麽東西作祟?”
    妙寶法王雙手合十,鄭重無比地說道:“悉檀寺中的怖惕鬼、雞足山陰的幹麂子,小僧看來都是一個東江流兒施主,你可知道這些我是怎麽得知的?”
    江聞搖了搖
    “小僧先前借住悉檀寺華嚴三聖殿,在殿中所見到的石獅石象,已經年歲古舊異常,便以天眼通知道是一尊古物,也是悉檀寺中怖惕鬼擾亂的緣”
    妙寶法王年輕的臉上滿是凝重,再無先前的從容寫
    “而今日走入雞足山陰,從佛寺舍利塔圖樣中,才明白石獅石象便是來自這裏,也就是你們口中前宋僧侶們的遺悉檀寺高僧應該是想要化解雞足山陰的惡業,可佛法無邊終究也會招致魔”
    “因此雞足山陰的怖惕鬼,便是悉檀寺中出沒的幹麂悉檀寺中的幹麂子,分明就是雞足山陰流毒已久的怖惕鬼啊……”
    這番見解如黃鍾大呂振聾發聵,也打破了江聞夾在佛經鬼怪和雲南民俗之間的遊
    正如妙寶法王所言,如果不考慮鬼怪之事的真偽,隻要補上了雞足山陰無數荒廢佛寺這一塊拚圖,似乎就能解釋兩邊鬼怪出現時間的差異,而線索更驟然凸顯,一齊指向了前宋時期,那群不知為何執意入山的詭異僧侶
    在異樣的沉默中,三人都在反複咀嚼著內心的五味,路上徐英風留下來的血跡也逐漸變得澹薄難尋,莽幸好此時林中迎現出一條很難識辨出的羊腸小道,沿途周遭都是清晰可見的腳步踩踏痕
    走到這裏,品照說他們已經來到進入雞足山陰的正路,徐英風的血跡變澹,也代表著逐漸接近那身傷勢的桉發現場,此時無需斑斑血跡指引,他也能知道前進的方
    但他們三人都沒有想到,線索會出現的比預料的更快,沿著路途才走出一炷香的時間,江聞就發現四周又出現了高矮各異的“怪樹”,還有一堵堵爬滿薜蘿藤蔓的“綠牆”,規模順著山勢陡峭起伏,竟然比原先的廢寺更加恢
    此時天色漸暗,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如果沒有進一步線索很可能被困在夜色中,於是三人決定小範圍地分頭行
    “嗯,那邊又有一具屍體?”
    品照仔細搜索後,發現大樹底下側躺著一具屍體,隻是這次比起先前那具,腐爛程度更加嚴重,連男女老少、高矮胖瘦都勘驗不出來,身上的衣物也破損褪色,身上爬滿了大大小小的新生蔓藤,就像無數隻扭曲蜿蜒的手,正偷偷摸摸要將屍體拉入布滿綠苔的地
    毫無疑問,這又是一位誤入青山深處,再也沒能回頭是岸的苦命人,最後的歸宿就是兩手空空地偷偷死在這裏,無人埋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青竹長老之所以能發惻隱為這些宋僧死者收殮,也是因為這雞足山陰暗藏著太多駭人聽聞的慘劇
    在江聞那邊,卻看見了幾具身穿夜行衣、高度腐爛的屍體,心知又是平西王府裏不知死活的武林人士,並未多做計較,可再往後找去,卻在一堵斷壁附近聞見了極為濃烈的的血腥味,血氣直衝天際,招引來了無數的飛蟲蚊蠅嗡嗡作響!
    江聞果斷縱身而起越過斷牆,瞬間來到了一具從腰部斷裂、仿佛被活撕開來的屍體麵前,這死者直至咽氣之前,還保持著極為驚恐恍忽的模樣,至死都沒有閉上眼
    從那張血跡斑駁的臉上,江聞認出了他的身份,竟然是先前徐英風的師兄,也是被自己忽悠三人眾之一的“八仙劍客”徐崇真!
    死去已久的徐崇真一手虛握著賴以成名的白虹劍,一手緊攥宛如蓄力,但臨死前的疼痛與恐懼打斷了這一切努力,下半身空空蕩蕩腸子流了一地,再也沒有生前坐看風雲、老成持重的模
    “好大的力氣能把人活活撕開,到底是誰幹的?”
    紛飛的蚊蠅無數,此時已經開始列隊圍繞著來客,再加上血腥味刺鼻難聞,尋常人早就已經捂住口鼻走開了,但江聞是什麽人,他可是連福州古墓裏的腐屍都不放在眼裏,眼下隻是在疑惑,為何從死者臉上讀出了一絲江湖人士才懂得的表
    這表情江聞有些熟悉,因為在江聞以絕妙刀法破了他醉八仙劍時,徐崇真就曾經露出這樣的微妙表情,絕不是單純的恐懼驚嚇所能實現
    江聞皺著眉頭蹲下身去,不顧血汙仔細檢索著徐崇真的屍身,突然發現他的手上有一道痕跡極不明顯的創口,若不是以高絕眼光、精深功力檢索,恐怕隻會當成是蘆葦茅草一類植物銳利植物的割
    通看之下類似的傷口一共三處,分別是徐崇真的左右手腕和喉嚨處,其中左右兩手都是細而長,唯獨喉嚨處短而深,力道極其巧妙地切斷開了他的氣管,再隨後遭遇的,才是被撕成兩半的狠
    他明白了徐崇真的死因,並非外傷出血種種表象,而是他作為西南半壁數得上號的頂級劍客,被人輕鬆看穿並揮出兩劍,一劍廢掉了醉拳絕技,一劍破除了劍法殺招,最後一劍封喉不見血,將他的驕傲與自信撕得粉
    風平浪靜之中,江聞的眼神猛然銳利,身上的氣息如淵似海不可揣測,一再攀升到了隔空驚起鳴蟲飛鳥的程度,幾乎與死牢震懾趙無極、沸海死鬥五羊時相當!
    更可怕的細節出現了,江聞察覺到這門劍法的出手入勢細節、用勁運行軌跡,全部貼合“歸妹趨無妄、無妄趨同人、同人趨大有”的口訣,赫然是有人以「破劍式」破解天下各門派劍法世上竟然還有人會獨孤九劍!
    密林之間風聲淌過,枝葉摩擦沙沙作響,似乎有萬千伏兵潛藏其中,江聞腦海裏劃過無數念頭,想著眼前景象還有什麽可以更恰當的解釋,但死不瞑目的徐崇真還握著劍瞪著天,用早已渙散的童仁質問著自身的多舛命
    破劍式早已挑斷他的手筋,但凶手還是在殺人之後,把遺落在地的白虹劍又放回他的手上,給予了一種虛情假意又溫情脈脈的尊
    雞足山陰的密林裏,突然出現這樣底細不明的高手,這可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此時摻和進這一場鬧劇之中,意圖也顯得尤為險惡,至少江聞不希望平西王府裏,還藏著什麽他預料之外的底牌可以用……
    突然間樹叢外作響腳步,江聞以腳尖挑起白虹劍飛上半空,倏忽如戲法般被他執拿在手,流淌的劍意化作輕絮飄舞鎖定了風動方向,隻要有一絲殺機綻現,他就能神而明之地揮出一
    “江流兒施主,小僧在東邊有些新的發現,隻是情況不明未能深入,特來求施主一同前往……”
    白虹劍劍鋒三尺六寸,虹光飄蕩在劍刃之間凝而不散,吹毛斷發也未嚐不
    但即便被劍緊貼著喉嚨,妙寶法王也沒有表現出一絲嗔怒或者殺意,與先前急切求援青竹長老的模樣截然不同,縱使江聞也不禁懷疑,世上難道真的有扶危濟困普度眾生、卻絲毫不恤己身的人存在?
    “抱歉,是江某冒昧”
    江聞收劍轉身,沒有向妙寶法王贅述剛才的發現,便隨著他往東邊的密林走
    地上的石板還有些殘存地麵,踩在上麵尤其濕滑泥濘,四周隱伏著奇形怪狀的樹木藤蔓,樹木粗壯如椽柱,板狀根如門檻般高橫,正用千奇百怪的方式試圖阻攔視線,而唯一能突出於視野的,就是那些殘破荒廢的舍利塔,縱眼望去此起彼伏,數量竟然一時無法估
    妙寶法王所找尋的方向,似乎是一座更加宏偉也更加凋零的寺院建築,但這一切他都熟視無睹,專注地走向建築群背後的野地,止步於一座兩側開口的低矮石爐前,這裏看著像是燒紙錢的地方,但爐體太大根本擋不住焚風,若說是燒製磚瓦的地方,又四四方方無法密封成
    品照先前已經收到妙寶法王的呼喚,此時從另一側匆忙趕來,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亂石雜木之間,遠遠望見兩人才開口詢問道:“法王,你帶我們來的這是什麽地方?有什麽出奇之處嗎?”
    “施主、品照,小僧發現的這裏雖說廢舊不堪,卻與眼前所見的遍地骸骨息息相”
    妙寶法王雙掌合十,袒露在外的皮膚不畏寒暑,漆黑眼眸中卻流露出一絲憐憫之意,招手讓他過來細
    江聞意有所指地說道:“法王真是雅興,怎麽不關心救人,卻對這些破廟如此感興”
    或許以為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品照不解地看著妙寶法王,加快腳步想要來到低矮石爐邊上,卻忽然察覺腳下一道破碎的聲音,隨後腳底力道頓時,身體猛然一沉就要往下墜
    此時幸好品照身手矯健,及時延展手臂,向四處抓攥可以借力的地方,試圖卡住下墜的勢頭以延緩時間等待救援,但下一秒,連他手掌攤開觸及的地麵也開始猛烈垮塌,周身再無地方可以借力,不受控製地往下掉落!
    江聞能看出眼前黑漆漆爐膛之中,還殘留著些細碎的骨骼殘片,邊角更是散落著不成串的玉石念珠,心中大致有了想法,他發現品照姿勢不對時,時間才過去不過數息,妙寶法王就已經如鷹隼一般箭射而出,身上華貴僧衣獵獵作響,被樹木枝幹刮出道道破損,隻為舒臂撲向正在掉落的品照小和
    而就在妙寶法王後發先至、終於抓住品照手掌的時候,他腳下的土壤也搖晃分裂成黑漆漆的空洞,一個窟穴赫然在目,一股凝固如實質的惡臭氣體衝霄而上,遮蔽住了眼前本就堪憂的視線,仿佛千百年前的淒淒寒夜被濃縮在了地下,此時不遺餘力地想要掙脫出來!
    江聞見狀也施展輕功而起,雙足連點傾倒的樹幹表麵,左手甩出外袍係勞在洞外,也如撲兔鷹隼一般直衝入黑漆漆的洞窟之中,然而這處深洞竟然比想象的還要更深,江聞準備的衣物繩長度,竟然隻夠懸吊在半空之中,使他以一種俯瞰的詭異角度,與這處窟穴遙遙相見!
    昏暗中,江聞遙見妙寶法王將品照護在了上方,以自己為緩衝座墊消解墜落的傷害,此時正掙紮著緩緩站起,品照安然無恙的代價是他右脅處有一道傷口正汩汩流
    當雞足山陰慘澹的陽光照射入窟穴內,勉強揭開這個詭譎世界的麵紗一角,隻見洞中寬闊平坦的土地上,正擺放著一具具覆蓋著粗布的幹癟屍體,密密麻麻不可計數,其中橫七豎八伸著的手臂已經像是枯樹枝椏,輕輕碰觸就會委為一地塵
    這樣的屍體們來不及焚化,就摩肩接踵地胡亂堆放在窟穴內,洞內塑著的眾多泥胎佛像紛紛殘首斷臂,早與這個塵封遺忘化為死寂的窟穴擰成一股繩,而繩子的每一條絲絮,都是曾經的一條鮮活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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