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龍淵曾經看過一篇關於人類記憶的研究論文，人類是靠五感，也就是嗅覺、聽覺、味覺、視覺、觸覺，獲取外界的每一段訊息，並將記憶儲存於腦海。
    食物，同樣承載著記憶。
    相似的味道，會打開人們心中塵封的大門。
    那應該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他還在上一所普通的公立小學的時候。
    李承乾的初衷是為了讓李龍淵培養出“親民”的隨和，畢竟不能以強權作為壓倒性真理的那一刻，合格的上位者首先得學會演戲。
    然而自小調皮搞怪屬性的李龍淵也確實做到了，和群眾們打成一片，幾乎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
    直到挨個把班裏身高力壯的家夥全都揍了一遍，才儼然成為了班裏的混世魔王。
    為此在李公子像隻戰勝的小公雞，大搖大擺回去後仰著臉和李承乾說拳頭就是公理的時候，被祖父用拂塵狠抽了一頓屁股。
    抽他的原因是，他的拳頭顯然還不夠大。
    隻是李公子沒告訴李承乾，當初自己是因為什麽和班裏的男生動手打架。
    由於學校是半封閉式的，所以在中午所有同學都繳費留在食堂吃飯，家境好點的學生會自己帶餐食，吃完飯都留在教室午睡，晚上再回家。
    就憑李公子當時的家境，李承乾就算再怎麽訓練，也不會短了孫子的吃穿用度。
    所以每當兩個戴墨鏡穿西服的彪形大漢來給李龍淵送餐盒的時候，也沒哪個小孩敢惹這個有錢人家的少爺。
    李公子早慧，也不會和這群上小學還整天流鼻涕的小娃娃玩在一塊，他總是一個找張桌子安靜吃飯。
    直到他某天吃飯被打擾，聽到身旁男孩的嘲笑聲，一個臉頰漂亮且略有嬰兒肥的小女孩坐在他不遠的餐桌上，正打開手中的飯盒。
    不鏽鋼的飯盒邊緣磨損嚴重，即便裏麵隻裝著白飯和青綠的空心菜，她卻甘之如飴地小口吃著，即便對遠處高壯男孩伸著頭，打量女孩飯菜的怪笑嘲諷也不理會。
    女孩沉默的行為被視為忍讓，令一向憑借身體提前發育而高壯一頭的胖男孩，在班裏也是欺負人有名的小霸王發了怒。
    所以他就從另一桌站起身來，伸出手去就準備拍翻她的飯盒。
    然後就被當時還是正義感爆棚的李公子一碗沒吃完的鯽魚湯蓋在頭上，從頭淋到腳。
    那小胖驚怒之下反手給了李公子重重一拳打在腹部，結果李公子吃力後退的同時，反倒陰狠地對男孩笑。
    當著圍觀的同學麵傲然地說，能夠打他一拳，足夠這家夥吹噓一輩子了。
    隨即李公子像隻小老虎般衝上去，一個頂膝加一記擺拳就把這小胖子的兩顆牙打掉了，刺目的鮮血流了一地。
    圍觀的小同學們哪裏見過這場麵，都嚇傻了，有機靈點的直接找老師來處理。
    隻有李公子沒事人一般悠哉悠哉走回去，在胖子的哭聲裏直接把餐盤端到女孩那桌。
    在漂亮女孩有些詫異的眼神裏，不容分說將她飯盒裏的空心菜夾起來嚼著吃了，然後把自己的營養餐推給她。
    李公子則獨自找了張空椅子坐下，看著胖子哭嚎。
    最後的結局自然是小胖子在外做生意的母親找到學校來帶走他，又在班主任的辦公室大鬧一番，說小孩在醫院做了傷情鑒定，至少得李龍淵的家長賠償兩萬塊。
    李公子坐在老師的辦公椅上冷眼旁觀看著這女人扯皮，幾乎三句不離賠償。
    接著兩鬢霜白，不怒自威的李承乾就在一群穿西服的保鏢簇擁下拄著拐杖來了，女人看見這陣仗囂張氣焰瞬間丟了一半，連忙打電話喊自家老公來撐場子。
    結果李承乾隻是麵容和煦地招手，周故轉身當著老師和家長麵遞上來一個銀質手提箱，說是賠償，箱子打開，裏麵整整齊齊碼著兩百萬，還是美鈔。
    女人和老師都呆住了，她們活了半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
    就在小胖子的母親思考半晌，試探地伸出手準備去接手提箱的時候，忙生意的男人終於火急火燎地趕來了。
    他一把拽住老婆的手將她整個人拉到牆角，額頭冒著冷汗低聲說“你不要命了？”
    女人這才反應過來。
    能在這年代輕輕鬆鬆拿出兩百萬美金賠償款的人物，能有一百種方法輕鬆搞垮他們的生意和家庭。
    在外奔波打拚的男人可是見過不少狠人，這筆賠償處理不好，說不定就是他們一家的買命錢。
    結局自然是小胖一家沒有接受賠償，反倒點頭哈腰地恭送李承乾離開，而李龍淵回去後挨了一頓抽。
    此事以後，李公子經常一個人獨坐的餐桌就多了個女孩。
    他每次都會強行分掉女孩飯盒裏的一半食物，要麽是空心菜要麽是土豆絲，然後把私人營養師做的午餐分給女孩。
    漸漸地，兩人也混熟了。
    “其實我不吃飯也能活。”
    某天，女孩抬起頭看著他，露出狡黠的笑容，以為會將這小孩嚇到。
    結果小時候的李公子竟然就相信她的話，而且還伸手捏了捏女孩嬰兒肥的臉頰，認真說著：“還是多吃點好，這樣也能有個合理的長肉理由。”
    然後瓷娃娃般精致的女孩就抓起銀匙大口舀著李公子作為飯後甜點的奶油冰淇淋，順便美滋滋地喝了一大口椰果奶茶。
    “其實看你吃飯，比我自己吃還香。這些食物做的再珍饈美味，在我眼裏也不過是補充能量的物質。”
    小李公子撐著腦袋看著埋頭炫飯的女孩，忽然說出點心裏話。
    “就像祖父把我送到這裏來，就是為了讓我學會如何與普通人相處。或者說，如何成為一個人。”
    “但我覺得很難，因為在我的認知裏，人的生命是沒有意義的。
    所有人都在泥沼裏掙紮，底層的人渴望雨露，上層的人沉淪欲望。庸碌二字，貫穿絕大部分人的始終。”
    女孩抬起頭來，在男孩額發的眉眼下，所見到的唯有隱藏在良好教養後的漠視。
    他就像個隱藏在人類世界的高級機器人，模仿著謙遜君子的一舉一動，可最內部的程序像金屬一般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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