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血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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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看守所出來後,魏清頌接連呼吸了好幾口新鮮空氣,才把心底的混沌驅散。
    涼風驟起,額前的碎發被吹得淩亂。
    陸景明抬手,輕柔地將那幾縷調皮的碎發撩撥至她耳後,低聲詢問:“怎麽還是心事重重?”
    “我也沒有百分百的把握,確保華榮昌會配合我們。”魏清頌歎了口氣。
    漫長的交談,隻是添加他們製勝的籌碼而已。
    華榮昌到最後也沒有立即做出決定。
    “人又不是算法精確的機器,不用這麽嚴格地要求自己,我們已經給了他足夠的時間考慮,相信他會想清楚的。”
    陸景明望著她眉間的愁思,眼底滿是心疼。
    她站在旁人的處境,以最宏觀的視角顧全大局,殫精竭慮,卻總是忽略自身的疲憊。
    “也是,對華榮昌來說,懺悔這種小事,反而需要更多倍勇氣。”
    魏清頌仍舊情緒不高。
    方才在審訊室,她告訴華榮昌:在華婉君的心中,他既是她生理意義上的父親,又是殺害她母親的凶手,這才是她的症結所在。
    而這種極度矛盾的血緣關係,是生命誕生之初就已經注定的,無可代替,不可更改。
    所以,他從世上徹底消失,並不能結束這一切。
    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取得華婉君的原諒,但他也不能什麽都不做,至少要用行動去贖罪,讓華婉君看到他的懺悔。
    二十六年了,百木村的孤墳,也該遷一遷了,讓盛程程回到離家更近的地方,也許會讓華婉君好受一點。
    所謂心病還須心藥醫,他必須親口承認二十六年前的殺妻罪行,給盛程程一個交代,這樣才算有始有終。
    車輛平穩地行駛在柏油大道。
    魏清頌興致缺缺地靠在車窗邊上,道路兩旁光禿禿的落葉樹飛馳而過,在夜色的映照下,像極了張牙舞爪的黑色鬼怪,在夜風的呼嚎中搖曳著遠去。
    陸景明看上去專心致誌地開著車,隻是,向身側投去關切目光的頻率,著實有些高了。
    幸好半夜車流少,不然這可是實打實的危險駕駛行為。
    魏清頌忽然開口:“有時候我在想,為什麽生孩子不需要考試,隻用片刻的蕩漾歡愉,就決定了一個生命的降生,而這個生命,在來到這個世界前,並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會是什麽樣的人,會麵對怎樣的人生。”
    “嗯。”陸景明輕聲回應。
    他知道,此刻他無需參與探討,隻需要做一個沉默的傾聽者。
    “之前在y國,有次我幫老師進行一項社會研究,尋訪了一百名未成年罪犯,他們之中,有七成都是因為受到過來自原生家庭的傷害,才會產生極端負麵情緒。”
    “那批孩子裏,最大的還有兩個月就成年,最小的隻有十一歲,罪行輕的,有偷竊打架鬥毆,罪行重的,有縱火吸毒、強奸殺人。而他們的父母,有的離異家暴,有的吸毒嫖娼。”
    夜半的風帶著涼意,魏清頌下意識將手放上胳膊。
    陸景明轉眸瞥了一眼,默不作聲地按下按鈕,將車窗升了起來。
    魏清頌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並沒有注意到,繼續說道:
    “都說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但老師好歹還需要教師資格證,當父母卻不需要任何條件,很多人根本沒有當父母的資格,他們自己的人生爛掉,不及時止損也就罷了,還要將痛苦轉移給年幼的孩子。”
    .
    有些傷害不在肉體上,沒有傷口,不會痛也不會癢,可留給他們精神和心理的創傷,卻細小而持久,時間也無法消弭。
    魏清頌目光漸漸冷凝起來,回想起當年和言致一起接受調查的場景。
    六年前的言繼謙西裝革履,在國際刑警麵前也遊刃有餘:“我不知道這個女孩為什麽把矛頭指向我兒子,但案發那天,我們一家人都在度假,我的秘書、司機,很多人都能證明,毋庸置疑,這個女孩一定說謊了,希望你們調查清楚,我不接受你們對我兒子的無端指控。”
    而在那之前,言繼謙已經單獨見過她一麵,高高在上地笑:“言致是我最看重的繼承人,我不允許他身上有任何汙點,至於你,我會用別的方式補償你。”
    末了,他神色淡然地抿了一口茶,警告道:“想想你的養父母,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不需要我再提醒你吧?”
    記憶中,她生理意義上的母親,那個精致的貴婦,隻在言致身邊噓寒問暖,從頭到尾沒給過她一個正眼。
    那張貴氣美麗的臉,在麵對她時,臉上有著和言韻一脈相承的刻薄:“當年算命的說你是個災星,隻會給言家帶來災殃,所以才把你送走,這次老言善心大發,破例讓你回家,沒想到你就招惹來這麽大的禍事,果然是個晦氣鬼。”
    而言韻就站在不遠處,遙遙看著她,嘴角掛著勝利的微笑。
    這就是從她生命誕生之初,就注定的血緣關係,於她而言,卻是不幸的枷鎖。
    不管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她都要將這枷鎖撕個粉碎。
    車不知什麽時候停在了路邊。
    陸景明倏然握住她的手,溫厚的掌心將她緊握的手整個覆住,將她泛白的指節一一展開,然後交握。
    “人生來就幸福順遂的概率實在太小,我們都不是被命運眷顧的幸運兒,但是頌頌,在這個被衣包裹的殘酷世界裏,我會一直在。”
    他的語氣溫柔而堅定,目光真摯而專注。
    魏清頌直直望進他深邃如海的雙眸,心緒慢慢平複下來。
    他總是如此,輕而易舉就能驅散她所有的恐懼不安。
    “謝謝你,陸景明。”魏清頌低聲道。
    謝謝你還在這裏。
    謝謝你照亮我,始終如一。
    “傻不傻,和我說什麽謝。”陸景明低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手機鈴聲乍然響起,車內原本的氛圍頓時蕩然無存。
    陸景明瞥了一眼,是個陌生的號碼,他輕蹙了下眉,按下接聽。
    “嗯,是我。”
    魏清頌疑惑地看向他,這個點也不早了,誰會給陸景明打電話?
    對方似乎說了很多,陸景明的表情也越來越凝重。
    “知道了,我們現在就趕過去。”
    足足過了兩分鍾,電話才掛斷。
    “出事了?”魏清頌連忙問道。
    “嗯,我們現在去醫院,路上慢慢和你說。”
    陸景明猛打了一把方向盤,掉轉車頭,車如離弦之箭,駛入夜色。
    .